他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可是那时她忽然对他笑了,很明媚、很漂亮,这是很难得的事,让他难免有些放松了警惕。
他朝她走过去,边在她身边坐下边问:“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的心情好像很好,看着他的眼神很柔和,嘴角是翘起来的,说:“我妈嫌我一直在那儿撕包装纸很吵,就让我自己出来待一会儿。”
他笑了,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一堆包装纸,问:“怎么吃这么多巧克力?”
话音刚落声控灯就暗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灯,想弄出点声音重新让它亮起来,却被她拦住了。
她在黑暗中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臂,并用同样轻的声音跟他说:“就这样吧……”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喜欢暗一点。”
少女的香气是很迷人的,在封闭的空间中尤其是如此,他们靠得很近,近到他的侧脸有时会被她的发丝碰到,近到他能感觉到她肌肤的凉意。
侯梓皓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那行吧。”
但其实他觉得黑暗在这种气氛下是有点危险的。
她“嗯”了一声,好像颇感满意,然后又撕了一块巧克力来吃,还问他:“你吃吗?”
他摇了摇头,看着她又吃了一块巧克力,心中奇怪的感觉又在变强,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吃这么多巧克力。”
她似乎笑了一下,很好听的气声:“不是你让我吃的吗?我听你的了还不好?”
小小的埋怨,小小的……娇气。
她今夜是过分的甜美和可爱了,这让他的心跳开始不安分了。
他又咳嗽了一声,以此掩饰心动带来的局促,心想她妈妈醒过来的事果然让她心情大好,他总算可以放心了。
“好,当然好,”他应和着她,同时也不忘了贫,“以后注意保持。”
她又笑了,银铃一样好听,巧克力的香气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阿姨没事儿了吗?”他问。
他是很懂得分寸的人,这话问得很得体,只关心了余清眼下的情况,并未追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即便他早就看出来她是自丨杀的。
他其实很担心周乐琪处理不来后续的状况,但他不会强迫她告诉他一切,他很尊重她,因此由她选择袒露或者沉默。
周乐琪能明白他的好意,黑暗之中她漂亮的眼睛映出了窗外的月色,显得尤其柔和,侧脸凝视他时显得波光粼粼。
“没事了,”她说,“……谢谢你。”
谢谢你。
为你给予过我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她话音中的郑重很清晰,让侯梓皓心跳了一下,他摆了摆手想跟她说不客气,可这时……她却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这已经不是他们之间最初的拥抱了,昨天情况最混乱的时候他也曾经抱过她。
可是那跟现在不一样。
当时的拥抱是没有性别的,只是一个人在突发的危困中拥抱了另一个人而已,可现在她主动抱住他了,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整个身体都与他紧贴在一起……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拥抱在带给他悸动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情丨欲。
那是属于少年的拥抱,有着难以想象的、巨大无比的震撼力,足够让青涩的他们兵荒马乱,也足够让他产生立刻狠狠亲吻她的念头。
那种欲望来得太强烈了,倘若现在灯是亮的,那么她将立刻看到他的异样,甚至连他的喉结都在上下滚动,昭示着她对他几乎是致命的影响力。
他紧紧搂住了她的腰,贴在她耳边说:“……你这样就不怕我欺负你?”
她笑了,依然还在他怀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说:“不怕。”
她甜蜜的气息让他更感到折磨,有点无奈又有点生气,不禁就带了点儿脾气地问:“在你眼里我这么君子?”
她还是在笑,搂住他的手臂缠得更紧,仿佛很眷恋他似的。
“侯梓皓,”她用叹息来呼唤他的名字,显得甜蜜又凄迷,“你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好到让我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你。
好到让我遗憾不能跟你在一起。
好到让我现在就开始嫉妒那个最终能拥有你的人。
这话把侯梓皓气得眉头都皱起来了,他紧了紧搂住她腰的手,警惕地质问:“你什么意思?这是开始发好人卡了?你又要拒绝我一回?”
她真的很难追,已经拒绝他好几次了,搞得他现在草木皆兵。
“没有,”周乐琪被他逗笑了,从他怀里退出来,“我就不能夸你一句吗?”
他撇了撇嘴不太买账,并未允许她就这么远离他,又重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趁热打铁:“既然不是要拒绝我,那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吗?你愿意当我女朋友了?”
如果她说是,那他就将立刻毫不犹豫地亲吻她。
“不是,”她又拒绝他了,这回还带了点新花样,“你应该跟更好的女孩子在一起。”
侯梓皓被她气笑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恶狠狠地问她:“什么是更好的女孩子?”
对我来说只有你才是最好的。
甚至这个“最”字也不贴切。
因为你是唯一解。
她似乎叹了口气,彼时有点难以解释的、隐晦的哀愁,可是又同时有种满足的快乐,好像很开心似的。
“就是更优秀的女孩子,”她安安静静地回答,“比我更开朗、更坚强、更有福气的女孩子。”
比我家庭条件好的女孩子。
比我更健康的女孩子。
比我更配得上你的女孩子。
或者至少……要是一个能比我陪你更久的女孩子。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有点小状况更新迟了…多更一千字表达我道歉的诚意!dbq!
第40章 “你说话算话?”
[我心爱的女孩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晚上十点,侯梓皓接到了苏芮妮催他回家的电话。
他今天回家的时候其实已经跟苏芮妮报备过了,说他这几天要在医院探病,但是苏芮妮并不太买账,此时还在电话里说:“什么交情要让你通宵在那儿陪床?白天去看看已经尽情分了,现在你赶紧回家!”
说完就撂了电话。
苏总一番耳提面命十分凌厉,然而侯梓皓却并不打算乖乖听话,还计划继续和周乐琪掰扯一下他们要不要在一起的这个核心问题,然而她显然跟他不是一条心,甚至还站在他妈妈那一边催他回去,说:“你快回去吧,我妈也没事儿了,明天就出院了。”
余清出院是个好消息,侯梓皓也觉得高兴,然而周乐琪眼下的这个做派还是令他有些无语。他略显不满地哼了一声,两手交叉抱臂,说:“行,阿姨出院了你就用不着我了,这就赶我走是吧。”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可是德牧就算生气又怎么样呢?它是不会真的跟它心爱的人闹别扭的。
周乐琪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她只是笑了笑,把地上的糖纸一一收拾了起来,然后就站起身推开安全门往回走了。
她开门的声音让感应灯再次亮起来,此前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瞬间便化为乌有,连巧克力的香气也一下子不复存在了。
她好像要离他远去了。
侯梓皓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猛的跳了一下,与此同时一种很糟糕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这让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看他了,一步已经在那道门外,一步还留在这道门里,漂亮的脸上是晦暗不明的光影。
他问她:“……你要去哪儿?”
她挑了挑眉,理所当然地说:“回病房看我妈。”
他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没用的问题,因而略显尴尬,随后又补上了一句,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她对他笑了,是很美的那种笑,“她现在没有打扮过,估计也不太想见人,等下次你再去见她吧。”
这后半句话好像藏着什么别的意思,“下次”这个说法就像一个灵巧的小钩子,狡猾地把侯梓皓心中不好的预感勾掉了,同时又给予了他一个甜蜜的陷阱。
真的很甜蜜,起码足够让他的心开始震动。
“你别玩儿我,”他投降了,并真心实意地向她求饶,“就直接告诉我,我们现在是不是算在一起了?”
她还是微笑,却不说话,像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看着他的眼神显得很宁静又很复杂,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被折磨得几乎要受不了了,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对他说:“明天……去学校告诉你。”
等待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一旦加上时限就会显得很逼真——“明天”,这两个字让他相信了。
他心里其实不愿意,但还是艰难地点了个头,又紧紧地盯着她问:“你说话算话?”
“当然,”她微笑着承诺,并说,“明天见。”
“明天”。
又是一个能够拨动人心弦的词语。
他毫无办法,只能在她随手编织的甜蜜陷阱里甘心下坠,并如她所愿地回答她:
“好……明天见。”
侯梓皓从医院大门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
雨势已经有些大了,不像刚刚下起来的样子,想来是在他们刚才在安全通道的时候开始下的,只是那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以至于连下雨了都没察觉到。
唉……他是不是喜欢她喜欢得魔怔了?
他低笑自嘲,从书包里拿出雨伞撑开向医院外走去。
大雨滂沱,初秋的雨水带来难以磨灭的寒意,他刚没走出几步,一道闪电突然刺破了夜空,冷光霎时笼罩了整座城市,过不多久沉闷的雷声便炸响在耳边,回声久久闷在层云里,迟迟不肯散去。
莫名……让人感到有些心慌。
侯梓皓停住了脚步,忽然皱起了眉头,又扭身看向医院大门口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折身跑了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什么会跑回去。
或许仅仅是因为他想把自己的伞留给她,以防她会淋雨。
也或许是因为他早已隐隐听到了……她无声的求救。
此时的周乐琪是孤身一人。
她正站在医院顶楼的天台上,并未撑伞也并未寻找遮挡,只是放任自己整个人被大雨包裹,浑身早已经湿透了。
她爬到了天台的水泥围栏上,脚下的世界忽然变得很渺小,她于是意识到自己更渺小,而属于她的那些痛苦就更更更渺小。
真的很渺小啊……她的痛苦都是不值一提的,因为客观来说她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幸福,起码她还有住的地方、起码她还可以吃饱肚子、起码她还身体健康没有疾病困扰、起码她还可以上学。这些条件让她理应感到满足,至少在外人看来她就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更没有任何试图了结自己生命的合法性,甚至连告诉别人她很痛苦都会显得矫情。
可是……她真的很痛苦。
她为孤独而痛苦。那些早已向前跑去的同学和朋友,那个已经拥有了新家庭的亲生父亲,那个疲倦的、祈求她让她“放了她”的妈妈……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孤独。
她真的努力过了,很努力很努力。她努力地在三年前忍受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默默听着余清断断续续的哭声;她努力地忍受高考反复失败的痛苦,装作不在意学校里老师和同学异样的目光、装作听不到所有人私下的议论;她努力地扮演坚强,装作对父母离婚毫不在意,装作已经完全割舍了对周磊的感情,装作对单亲家庭的生活模式完全适应;她还努力地隐瞒着自己的一切异样,比如连续的失眠、比如时常突然低落的心情、比如隐约变得越来越糟糕的记忆力……
她真的用尽全力了,拼命地和生活中的一切做无声的对抗,可最终还是输了。
她不知道自己输给谁了,可却的确有着深深的挫败感,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同时也对未来没有了期待。
她本来不是这样的,她本来是个心中有很多能量的人,相信努力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相信自己未来能够拥有灿烂的人生。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一切都不对了,她觉得自己很无趣、世界也很无趣,每一条路都被封死了,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都布满了荆棘。
她像是一座孤岛。
精神的崩溃会在什么样的时刻发生呢?也许根本不必发生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只要有人轻轻轻轻地触碰一下那个小小的开关,此前所有积累的委屈和伤痛就会一下子暴露出来,创可贴下的伤口早已经溃烂了,它根本治愈不了它,只能暂时遮盖它。
就好比周乐琪——她原本还可以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坚持一下的,然而今天余清眼中的那一抹灰败让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一切坚持都没有意义了。
她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为什么还要在这种糟糕透顶的生活里假装可以继续忍耐呢?
不如承认吧。
承认自己就是这么软弱·、这么矫情,承认自己就是输给了看不清面目的命运。
现在她距离彻底的认输只差最后一步了。
只要再往前走最后一步,她就解脱了。
她再也不会痛苦了,唯一的不良后果大概也仅仅是会被当作其他人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她可能会成为别人口中“没受过苦、所以太过脆弱”的孩子,也可能是“心气儿太高,钻了牛角尖”的孩子。
但是都无所谓了。
就这样吧。
一切……就都这样吧。
雨下得真大,大到完全可以淹没一个生命的殒落,大到可以让那个少女的眼泪完全不被人发现,大到抢走了她将离开这个世界时最后所渴望的那一点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