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周乐琪,高三优秀学生代表。
“人生有太多条路可以走了,也许今后我们会慢慢发现在其中很多路上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它很廉价又很普通”她慢慢地说着,清淡又深刻,“可是现在它却能成为我们最有力的倚仗,每一个现在补上的知识漏洞都有可能帮助我们在考场上多取得宝贵的一分,而那一分就有可能让我们走进更好的大学,而那个更好的大学或许就可以帮助我们更靠近自己的梦想。”
“考试本身永远无谓又无趣,我们所追求的永远是听上去更加形而上的东西。”
“是价值,是意义,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比没有我们的时候更好一点点。”
“我们似乎正在为一个很宏大的叙事做很具体的努力,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就将有一些人因为我们的存在而获益,而他们未来的幸福都将来源于此时此刻我们的拼命。”
“这当然是很困难的,你也当然可以去选择那些当时当刻的轻松,”她在微笑,“可是如果你没有孤独地拼过命,没有狼狈地摔过跤,又怎么知道最后靠自己就不能赢?”
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听觉经验,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能用那么平静安宁的语气描述着那么宏大壮烈的构想,她并没有抱着任何煽动的目的,可是却莫名触动了他,让他悸动、让他共情。
他忍不住侧过了脸,目光穿过教室的玻璃和人头攒动的操场,远远地看到了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个少女。他们隔得太远了,以至于那时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看见她身后很瑰丽的黄昏,以及她在傍晚的风中微微飞扬的长发。
他看不清她,可是却觉得她很美。
难以言说的美。
人的一生看似很长,但其实关键的节点只有那么几个,在那时做出的选择将成为影响一生的烙印,而她恰巧在属于他的那个节点出现了,恰巧说了几句触动他内心的话,于是他就那样不可置信又自然而然地被改变了。
他开始考虑起“未来”这样深奥的东西,同时也进行着一些非常朴素的思考,比如他究竟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在未来又想要做怎样的事。
这些问题都是很难找到答案的,起码在短暂的高中三年中很难找到,他所能做的大概也就仅仅是努力——摒弃那个漫不经心、耽于无谓的自己,如她所说试一试“拼命”,为那个至今仍然难以被看清面目的“未来”换取更多的可能性。
他开始认真了。
人们都是钟爱于造神的,因此在他后来成绩飞升之后大多数人都很乐于制造关于他的传说,说他是如何如何的聪明、有天赋,说学习对他来说是如何如何的容易,但其实那都不是真的。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天才,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付出了比别人多很多的努力才弥补了基础的薄弱。他无数次地熬夜,重复性地去做不计其数的练习,几乎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在学习……这样乏味的生活持续了接近一年他才成了大家口中的“侯神”。
而只有在亲身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他才明白所谓的“努力”是一件多么孤独的事情:在取得那些光鲜亮丽的成果之前,他必须先经历许许多多难捱的静默。放弃是最容易的事,随时随地都可以那么做,可是他同时又知道只有痛苦才意味着自己在向上走,因而不得不主动地去选择那种痛苦。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时常疲惫,而每当这时他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个黄昏、浮现出远处那个女孩儿的声音和侧影,他会在许多个孤独学习的凌晨默默地想,此时此刻的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如此孤独地拼命。
这么一想,一切好像又没有那么难熬了。
此时此刻,秋夜的冷气还在房间中凝结,那个曾经鲜活而明亮的女孩儿正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他的心正为此极度地动荡,与此同时,又极度地安静。
“你看过东野圭吾吗?”
他如闲谈一般缓慢地询问着。
“他有本书叫《嫌疑人X的献身》,讲一个数学天才帮助一对母女隐藏杀害前夫的罪行,他为她们顶罪、编造谎言欺骗警察,各种斗智斗勇。”
她没有给予他丝毫回应,而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
“这故事说好看也好看,说一般也一般,我当时看完的时候也没觉得悬疑线有多精彩,说实话还觉得石神哲哉对花冈靖子的感情有点莫名其妙,不上不下的感觉。”
“可是后来书里有一段话来解释石神对那对母女的感情,忽然就有点说服了我,让我相信它的确可以强烈到让他为她们变成一个杀人犯——那一段我印象挺深的,现在还能背。”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开始了舒缓的背诵:
“‘邂逅花冈母女后,石神的生活从此改变了。自杀的念头烟消云散,他重获生命的喜悦,单是想象母女俩的生活就令人开心。在世界这个坐标上,竟有靖子和美里这两个点,那是个罕见的奇迹。星期天最幸福,只要打开窗子,就能听到她们说话。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但随风传来的隐约话语,对石神来说也是至高仙乐。他压根儿没有要和她们发生关联的欲望。她们不是他该触碰的对象。对于崇高的东西,能沾到边就已经足够幸福,数学也是如此。妄想博得名声,只会有损尊严。帮助母女俩,对石神来说乃是理所当然。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他。他不是顶罪,而是报恩。想必她们毫无所觉。这样最好……’”
背到这里他忽然停顿了下来,这个句子明显是不完整的,而且缺失的部分才是重点,被子里的她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等待那个被他有意保留的后半句。
他没有让她等很久,大概两三秒以后他就把它接了下去。
“‘……‘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拯救某人。’”
他的背诵到此为止。
这个最后的句子在空气中缓缓地飘荡着,向他刚才的语速一样不疾不徐,被子里的人依然不言不语,可是她抓着被子的手却似乎紧了紧,就像她的心脏。
他好像察觉了她微小的动作、又好像没有,只是和她一样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窗外淅沥的雨声。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她几乎要在泪水中睡着了,后来才又听到他开口。
“周乐琪。”
他在叫她的名字,和几个小时前在天台上救她的时候一样是连名带姓的,可是已经远不像当时那样严厉,现在所有的仅仅只是郑重。
“我知道一定发生了很糟的事,也知道现在你很累很疼。”
“可是生活不会一直这样的……它会慢慢变好。”
“你曾经改变了我,让我相信拼命和忍受孤独都是有价值的事情,让我觉得人生是值得努力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像花冈靖子,只要好好活着就已经足够拯救我。”
“现在你能拯救你自己吗?或者……允许我来救你?”
“我可以去做所有的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再稍微等我一下……别再试图跳下去。”
少年的声音是那么柔和又安静,比那一夜窗外的雨声还要温存。
他好像已经不仅仅是少年了,在几个小时之间就变成了大人,成长有的时候就是那么突兀的、一瞬间的事情。
他喜欢她,并正在试图接住她。
她知道他的好意,她知道很多事情,可是在那个时刻她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她被他守着。
她睡着了。
第43章 “追就追嘛”
[“你怎么那么矮?”]
自从家长会过后,罗思雨就一直隐隐期待着能见到周乐琪。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她在见到周磊后会有什么反应,还有她那个以原配自诩的妈,现在是不是再也高傲不起来了?是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磊抛弃她们?
这太痛快了。
然而可惜的是那天之后她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周乐琪,1班和43班的距离太远,她找不到理由凑过去,后来更听说周乐琪缺勤了,一连两天没有到学校来。罗思雨心想她一定是受了很严重的打击,说不准是气病了,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好的消息,然而糟糕的在于……她听说侯梓皓也请假了。
他们一起消失了两天。
这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一起请假?
难道他们在一起?
罗思雨为此心神不宁。
她很想探究这事儿背后的原因,可惜却没什么直接的路子,后来她琢磨了琢磨,打起了张宙宁的主意——张宙宁虽然是学文的,但一向跟侯梓皓他们几个理科生一起玩儿,关系走得近,或许就知道关于他的事。
而且更方便的是张宙宁这人有点好撩。
她之前去找侯梓皓借过数学笔记,侯梓皓后来直接给张宙宁了让他转交,他也是个热心肠,把笔记转给罗思雨的时候还主动跟她说:“这是猴子的笔记——唉,其实他因为成绩太好所以基础都不记的,这笔记连个体系都没有,其他人根本就看不懂——你要是想找个能看懂的我可以把我的借给你。”
这话一说,罗思雨就算是跟张宙宁搭上交情了。
其实笔不笔记的罗思雨根本不在意,谁的笔记到她手里她都不怎么看,最多也就是抄一遍,或者干脆复印一遍,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她更在意的是社交,最终极的目标是追到侯梓皓,次一级的就是融入一中的学生圈子。
张宙宁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她于是借着看他笔记的机会慢慢跟他搭上了,有时候还会装模作样地问几道她根本不可能听懂的数学压轴大题,一来二去想不熟也难。
这天周三,她就在周考之后张宙宁值日的时间留了下来,凑过去跟他打听侯梓皓的事。
“你说猴子啊,”他一边扫地一边回答,“他这两天是没来,严林也说没见过他。”
罗思雨柔柔地答应了一声,又问:“那他是为什么没来啊?是生病了吗?”
“不知道。”张宙宁老实地摇了摇头。
罗思雨抿了抿嘴,顿了一下又问:“我听说他们理科的年级第一这几天也没来?”
张宙宁听了这话挑了挑眉,有点疑惑地问:“理科第一?你跟她之前也认识?”
罗思雨一愣,紧接着回答:“不、不认识,就是听说了,随口问一下……”
张宙宁“哦”了一声,还没等着接话,这时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了一声嗤笑,他扭头一看,是米兰正在身后擦黑板。
这祖宗,又笑什么呢。
张宙宁把扫帚放下,问:“你笑什么?”
米兰一听也把黑板擦子放下了,俏丽地一扭头看向张宙宁,顺便也扫了一眼罗思雨。
她的神情有点轻蔑,对张宙宁说:“张宙宁,不是我说你,你个傻直男是真的缺根筋——怎么着,都说到这儿了你还听不出来人家什么意思?”
张宙宁懵:“啊?”
米兰翻了个白眼,把话挑明了:“人家追猴子呢,你就一工具人,还上赶着借笔记,我真服了。”
这么直白的话让张宙宁难免尴尬,而一旁的罗思雨已经臊得红了脸。
她两手攥紧,反驳米兰说:“你不要乱说!我跟猴子就是初中同学,对他没有别的意思!”
米兰撇了撇嘴,无语地说:“都是老中医你还给我整偏方就没意思了吧?我也追严林啊,追就追嘛,遮遮掩掩没必要。”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侯神跟严林不一样,他明显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就喜欢他们理科那个第一名吗?拆CP水逆一辈子,本质小三没得洗。”
说完又扭回头去擦黑板了——她个子矮,刚才就只把黑板下面给擦了,现在得一蹦一蹦地擦高处,脚下像装了个小弹簧。
教室里气氛紧张,罗思雨的情绪尤其绷得紧,张宙宁大气都不敢喘,总觉得两个女生这就要撕起来了,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完全是字面意思上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所幸这时候天降外援——严林来了。
他是来找张宙宁还圆规的,今天考试他没带,结果刚才一走到门口就听到米兰又在那儿大大咧咧地说要追他。
他无语,进门以后把圆规往桌子上一放就要走,可惜还是被眼尖的米兰给发现了,她冲着他笑,跟朵花儿一样俏丽,一边蹦哒着擦黑板一边叫住他:“唉严林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擦完了,咱们一起走啊!”
张宙宁也希望严林留下稳一稳局面,于是也在那儿助攻:“对对对,马上就好了,你留一下吧。”
说完,瞅着机会就跑到教室另一边扫地了,离米兰和罗思雨都是八丈远。
罗思雨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人跟她说话、给她递台阶,她很尴尬,后来看到严林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看不下去米兰在那儿一蹦一蹦地擦黑板了,几步就走过去把黑板擦从她手上拿了过来,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手一伸就能摸到黑板的顶,没两下就擦好了,一边擦还一边吐槽米兰:“你怎么那么矮?”
米兰平时特别忌讳别人说她矮,可是此时看严林主动过来帮她、心里美都美死了,才不会跟他计较呢。
她甜蜜蜜地抱住严林的胳膊,贫:“一家里面有一个高的就行了,你都那么高了,我再高还有什么意思?”
处处不忘了占他便宜。
严林无语,黑板一擦完就转身走了,米兰一边冲到自己座位上拿书包一边在他身后喊:“唉严林你等等我啊!”
很快也追着他跑走了。
教室里于是就剩罗思雨一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被孤立了一样。
其实不管是谁都没有要孤立罗思雨的意思,大家都已经高三了,每天光是学习都学得累死了,哪还有精力搞什么孤立?
她只是单纯地融不进去而已。
她跟一中的学生实在有太多差别了,这种差别不仅仅是学习成绩上,更是一种行为习惯、一种生活规律。她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他们平时聊考试、聊哪个补习班更好,这些都是她插不上话的话题,甚至就连其他人在那里说笑话她有时都听不懂,那些话语有着她所理解不了的暗喻双关、还藏着一些小小的典故和出处,她的知识储备不足以让她加入这样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