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由于侯梓皓很早就预约了专家门诊,因此他们不必排队。他们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里面有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男生走出来,哭得眼睛都肿了,把周乐琪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就捏紧了侯梓皓的袖子,有点害怕的意思,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没事儿”,又低声问她:“要不我陪你进去?”
周乐琪当时其实是想点头的,然而她又意识到侯梓皓还比她小两岁,她觉得自己不能在他面前这么没面子,于是思来想去还是装作镇定地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然后就要低着头往房间里走。
他笑了,把人拉住,又嘱咐:“那我就在这儿等你,如果害怕就叫我。”
……简直像送小朋友去幼儿园的新手家长。
周乐琪有点无语,又应付地点了点头。
他帮她别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说:“小周老师加油。”
坦率来说,那天的诊断过程与周乐琪的设想相比显得太过普通了。
没有人要电击她、也没有人要把她绑住,放眼整个医院也没有什么禁闭室,所有恐怖的假想都没有成真。
帮她诊断的医生是一个很温柔和气的阿姨,她跟她聊天,说最近的天气、问她最近学习的情况、问她和朋友相处开不开心,就像普通的聊天一样正常;涉及真正检查的部分也很友好,她去做了常规激素检测,填了心理量表,全程都没有什么不愉快的。
当医生问到她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时,她犹豫再三还是把家里的事说出口了,并告诉医生她考试失败,以及连续失眠和记忆力下降的事。由于之前她已经告诉过侯梓皓,第二次开口就稍稍变得容易了一点,但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并克制不住地感到焦虑。医生温柔地安慰了她,并告诉她她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她给她开了药,是稳定情绪用的,告诉她要按时服用不能擅自停药,同时还说比药物治疗更重要的是心理疏导,她希望她能多跟父母沟通、多跟朋友交往、多倾诉内心的想法。
这些建议都让周乐琪想到侯梓皓。
她知道有关自己生病的事情是不能跟余清提起的,因为余清本身的状况也很不理想,而复读之后她的身边也没有朋友,想来想去,好像能跟她说话的人也就只有侯梓皓一个。
她……是不是有点太依赖他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周乐琪的情绪稍显低落。
侯梓皓已经偷看过她的病例了,医生的诊断是“重度抑郁”,需要服用的药物有相对明显的副作用,他以为她是因此而感到不开心的。
他明白此时自己应该安慰她,且措辞必须尽量自然和轻松,这个难度很大,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反倒是她先说话了:“侯梓皓。”
根据侯梓皓对父母相处模式的观察,一般当苏芮妮连名带姓地称呼侯峰时都说明她的情绪不好、需要发泄,他于是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处境有点危险,因而应和她的时候略微有点迟疑。
唉……他又怎么她了。
周乐琪的眉头正皱着,在他回应之后又很严肃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让他心里发毛,忍不住问:“……你干嘛?”
她抿了抿嘴,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侯梓皓:?
他愣了一下没说话,周乐琪就又催他:“说啊,什么时候?”
“7月12,”他谨慎地回答,“怎么了?”
她的神情严肃不减,甚至眉头皱得更紧了:“哪一年生?”
侯梓皓:“……1996——到底怎么了?”
她再不说他心态要崩了。
而周乐琪一听到1996这个年份心中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是1995年1月3号生的,也就是说她其实没有比他大两岁,只有一岁半,四舍五入一下的话也就一岁。
虽然即便这样也不能改变她眼下过度依赖他的事实,然而终归还是能稍微减轻一点她心里的羞耻感和歉疚感。她对此略感满意,说:“没什么,就问一下。”
侯梓皓:?
他有点无语,然而根据她的表情揣测她应该没有生气或者难过,这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利好,他于是决定不追究她问他生日的意图了,只问她:“那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她看了他一眼,说:“我不告诉你。”
侯梓皓:???
“为什么?”他也开始皱眉了。
她撇了撇嘴,一副看透他的样子,说:“我要是告诉你了你肯定就会送我生日礼物对吧?”
侯梓皓:“……”
“你这个人有时候有点太大方了,”她言之凿凿,“我怕你搞太大我处理不了。”
侯梓皓:“………………”
他实在太无语了,而且还有点不服气,就说:“你怎么就能断定我会给你准备贵重礼物?”
她笑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摆明一副吃他吃得死死的样子,反问:“哦,那你难道不会吗?”
他:“……”
救命。
她真的看透他了。
除了在问生日这件事上的小小不平等以外,去过医院以后的日子整体还是让侯梓皓满意的。
他们好像总算渐渐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周乐琪虽然还是不时失眠,但她在学校的时候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一整天都不说话了,她会回他的小纸条、在葛澳跟他和严林打打闹闹的时候微微笑一下、被老师们点名提问的时候可以集中注意力不走神。
这些都是很宝贵的进步。
侯梓皓为此感到高兴,但也不敢太高兴了——他知道抑郁症是一个反复的过程,也许现阶段她的状况的确有所好转,可是一旦受到刺激也有反复甚至恶化的可能。因此他依然还是时刻警戒着她的情绪波动,唯恐发生任何有可能导致她不开心的事情,小心翼翼地为她维护着一个纯粹而轻松的环境。
他的努力是有成效的,最近她的气色好了不少,有时候碰上她心情不错,他们还能一起在课间去教学楼下的小卖部买点吃的喝的,这是一天中难得的放松。
而在小卖部里,他们又会时不时地碰到米兰和严林。
严林原本是个跟小卖部不搭嘎的人,他完全不喜欢吃零食,同时也始终秉承着在课间看书写作业的尖子生习惯,因此来一中读书快三年了,他去小卖部的次数依然屈指可数。
米兰则跟他正相反。
她是一切零食的爱好者,酸的甜的辣的咸的,就没有她不爱吃的,而且她的论调一向很鲜明,课间就是课间、就是用来休息的,如果课间还要学习,那学校为什么不干脆安排连堂呢?因此她从小就养成了这个习惯,一下课就往教室外面跑,不到打上课铃绝不回来。
而自打米兰和严林在三模后成了“挺好的好朋友”,她的习惯就从“下课跑出去玩儿”变成了“下课跑去一班找严林”,每天七八趟,乐此不疲。
严林的班主任是谁?老潘。如果一个别的班的女生一天往一班跑七八回,他能发现不了这其中有问题吗?严林很有危机意识,同时也很有远见,为了防止被老潘抓现行,他跟米兰谈了好几次,希望她课间能不要再来找他,实在不行他们可以放学以后见,此提议当然遭到了米兰毫不犹豫的否决,于是严林不得不再次让步,每次课间跟米兰见面都要从班里溜出去。
小卖部由此成了绝佳的约会场所。
这下严林真是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以前都不知道小卖部那么小的门头里居然能装那么多东西,各种各样的膨化食品让人看都看不过来,甚至连辣条都分口味,完全超越了他的知识范畴。更让人无语的是小卖部的老板是个奸商,她不甘于卖常规的瓶装饮料,开始搞一些奇奇怪怪的自制果茶和奶茶卖给学生,巧克力奶放冰柜里冻一冻就要卖到小二十块,学生们居然还都很买账,课间去买还要排队。
米兰就是排得最起劲的那个,天天拉着他去买,一边排一边说些有的没的闲话。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排不到的,毕竟课间总共就十分钟,到点他们就得走了;但也有时候他们能排到,每到这时米兰就会兴冲冲地买两杯巧克力冰,无视他的拒绝塞到他手里,逼着他跟她一起喝。
十一月啊,大冬天的,冷都冷死了,她还非要吃冰,拿着那个塑料杯子的手都冻红了,偏偏每次还都很期待地看着他,一双杏仁似的大眼睛闪闪发着亮,甜甜蜜蜜地问他好不好喝。
他没有办法,只能违心地说:“……好喝。”
她于是就会变得很开心,一直拉着他的袖子笑,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而来小卖部的次数多了,严林就渐渐意识到了一些问题,譬如一般来这里买东西的小情侣,最后结账的都是男生,可是他和米兰之间每次买单的都是米兰。
她这人大大咧咧的粗神经,估计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者即便意识到了也不会在意,毕竟她就乐意跟他在一起,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可是严林不能不计较。
他原本是没有谈恋爱的计划的,打算平平静静地高考完毕业,可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也已经答应毕业以后就跟米兰正式在一起,这让他觉得自己对她是有责任的——即便他暂时没有能力让米兰过得比其他人更好,可是起码也应该让她跟得到其他女生一样的待遇。
第51章 “喜欢喜欢喜欢”
[“也……也不用那么远。”]
因此后来有一次他们一起去小卖部的时候,严林就主动跟米兰说:“我去排队吧,你在边上等我。”
米兰当时一听都愣了,完全受宠若惊,一米六的小个子还蹦起来要摸他的额头检查他是不是发烧了。
他很无语地让她试了一下,她就在那儿喃喃自语,说:“也不烧啊——那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吓死爸爸了。”
严林两手往裤兜里一插,没好气地说:“你不喜欢?那回教室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米兰赶紧把人拉住,又喜滋滋地搂住他的胳膊,几乎是吊在他身上说:“喜欢喜欢喜欢,我就喜欢你搭错筋——你可千万别再搭回来了!”
严林翻了个白眼,去给她买巧克力冰了。
一杯巧克力冰需要18块,这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都是不上不下的一笔消费,有点小贵,但是完全可以接受。
而对于严林来说就远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他一个月的零用钱也就只有100,每年过年得到的长辈们给的压岁钱加起来也就四五百——他其实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消费能力。
然而他还是给她买了,并且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米兰美滋滋地开始享用起准男友给自己买来的甜点了,冬天厚重的衣服也没能阻止她蹦蹦跳跳。
她猛吸了一大口,被冰得龇牙咧嘴,可是却好像很开心似的,还说:“好喝!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巧克力冰了嘤嘤嘤!”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甜美,而且莫名显得生机勃勃的,让看的人也会跟着心情变好。
严林也不能例外,他也隐约笑了一下,可是说出口的话还是很硬很难听,说:“喝你的吧,那么多话。”
米兰也不生气,喜滋滋地继续喝,一边和他并肩往教室走一边又奇怪地问:“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杯啊?”
严林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神情很自然地说:“我不喜欢这些甜的东西。”
其实是他没钱买两杯。
米兰皱了皱鼻子,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又露出了一丝奇奇怪怪的笑容,凑近严林小声问:“唉你说实话,你其实……是想跟我喝一杯的吧?”
严林:“……”
米兰咯咯咯地笑,又凑得更近,调戏他说:“要是这样的话你完全可以直说啊……我又不是不愿意。”
严林:“…………”
她凑近的时候让他能很容易地闻到她发间的香气,那是高级洗发水的味道,透露出某种优渥的隐秘信息。
严林忽然感到有点狼狈,而他处理这种情绪的方式一般都很刻板,也就是直挺挺把米兰从身边推开,然后很凶地虎着脸,说:“说过多少次了,在学校别贴那么近,你能不能把约定放在心上?”
米兰虽然一直是个心大的女孩子,但忽然被凶也会有点害怕,她愣了一会儿,然后就乖乖地点了个头,马上离他三步远,一边离远还一边问他:“这么远可以了吗?”
严林其实也不是存心要凶她的,那只是他下意识的一个反应,当看到她眼中明显的委屈情绪以后他就立刻后悔了,并开始努力想办法找补。
他主动离她近了一步,把距离缩短到一米以内,并说:“也……也不用那么远。”
人与人的相处似乎总处在博弈之间,而米兰灵巧的个性让她总能钻到这其中微妙的小空子:当严林很强势地发火时,她就会聪明地立刻退一步;而当她察觉到他情绪软化时又会立刻开始顺杆爬,努力把之前丢失的小小权益全给捞回来。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她开始利用他的愧疚了,从一楼爬到五楼一路上都不说话,严林当然知道保持安静不是米兰的风格,并很自然地将她此时的沉默归结为受伤。
他更不自在了,在四楼到五楼之间的楼梯转角把她拉住,说:“你干嘛不说话?我又没有说你什么。”
米兰心里在偷笑,可是脸上的神情却很委屈,一副真的很伤心的样子,这个架势让严林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渣男负心汉。
他又听到她很难过地说:“你怎么没说?你明明就说了啊,你让我离你远点……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
严林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他有点焦虑,皱了皱眉说:“不是,我……我没有让你离我远点,我只是说在学校要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