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沉默是很难捱的,周乐琪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此前自己和侯梓皓的关系是多么不平衡——他一直是他们之中负责开启话题和引导氛围的那一方,这不是容易完成的工作,需要小心翼翼的经营和恰到好处的聪明,而她以前一直享受着他努力的成果,从来没有意识到那些无形的付出。
直到现在他不再这么做了,她才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去填补两人之间突然出现的真空。
直到第三天周乐琪才有一个说话的机会——余清给她打电话了。
当时她坐在客厅里,侯梓皓则远远坐在餐厅看电脑,她默默看了他一眼,低头打开了免提。
“喂,妈。”
她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紧紧观察着侯梓皓的反应,发现他在听到余清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的时候耳朵动了一下,宽厚的脊背也无意识地挺直了,那是心绪不平稳的写照。
“琪琪,你的机票改签到什么时候了?”余清的声音还和7年前一样温柔,带着独属于家的温暖气息,“妈妈去机场接你,还得提前给你准备点好吃的……”
她那边略有点嘈杂,好像有塑料袋挤来挤去发出的声音,也许她以为女儿很快就要回来了,因此已经提前买上了做饭的食材。
侯梓皓还在听着,周乐琪当然不能告诉余清自己过两天就会回去了,想了想还是说得模糊了一些:“我还得过几天才能回去……这边,出了一点状况……”
他的耳朵又动了动。
“还要几天啊……”余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落和担忧,“是出什么事了吗?要不要紧?”
周乐琪应付了几句,只说是工作进展有点缓慢,其他一切正常,至于具体什么时候回去现在还说不好,要看事情发展的变化。
余清又有些失落地答应了一声,周乐琪默了默,忽然冒出了放手一搏的赌徒念头。
“妈,”她忽然开口,“我好像……见到他了。”
这句突兀的话同时震惊了两个人,电话那头的余清当然是愣住了,同时坐在餐厅的侯梓皓也不能再假装心无波动——他猛地抬头看向了她,眼里还有尚且来不及掩饰的狼狈和破碎。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阵,随后扬声器里才传来大洋彼岸的声音。
说的是:“你说……小侯吗?”
周乐琪确定,她看到侯梓皓在听到余清谈及自己时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嗯,”她毫不掩饰地与他对视,持续着与余清的对话,“是他。”
回应她的却是电话那头的一声叹息。
很轻微,却让听的人疼得要命。
“……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回来的吗?”
余清的声音充满无奈和心疼。
“琪琪……你还要等他多久呢?”
“七年还不够吗?”
那通电话掀起的是一场微妙的心理战,周乐琪知道它不一定会起好作用,甚至有可能把他们的关系引向新的死胡同,可是她没有时间了,不得不赌一把。
——赌他会对她愧疚,赌他心里还是爱她,赌他最终还是会对她低头。
结果的揭示不是那么快的,他们之间又僵了一天,契机出现在第四天的中午。
他要做饭,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吃糖醋鱼,他说行,但去厨房一看才发现没有醋了,他于是问她除了糖醋鱼还想吃什么别的,她想了想说:“没有,就想吃糖醋鱼。”
他:“……”
没办法,他只能出去买醋,周乐琪叫住他,说:“一起去吧。”
他看向她,她淡淡一笑:“好几天没出门了,透口气。”
醋这种东西在国外还真不太好买,最方便的还是去唐人街。
周乐琪对罗马很陌生,到侯梓皓家里住了这么些天居然一直都没意识到他家离唐人街很近,大概也就隔了两三个街区,步行就能到的距离。
那天阳光很好,天气也暖和,他推着她一起走在路上,难得有种岁月静好的气氛,周乐琪也暂时放下了心中对分别的恐惧,跟侯梓皓闲聊了几句。
“你做饭很好吃,”她说,“是经常做饭的吗?”
这倒不是她吹,他做饭真的很好吃。这几天都是他做的饭,一天三顿没重过样,虽然一直摆出一副不愿意跟她说话的样子,但是在饮食上还是没有亏待她,好吃好喝地照顾。
他推着她慢慢走,淡淡地回答:“留学生么,不会做饭得饿死。”
她一笑,语气轻快,说:“嗯,我同学里做饭做得好的基本都是出去交流过的,没出去的除非贤惠,不然就都不会做。”
顿了顿,又补充:“比如我就不会做,只会烧水下饺子。”
他听了以后笑了一下,随口说:“你当然不用学,阿姨做饭那么好吃,你何必还……”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不说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话揭了自己的老底:他怎么会知道余清做饭有一手?难道不是因为偷偷在网上关注过余清的视频吗?
周乐琪也听出了这一层意思,当时就很想笑,可是又知道那时不适合揭他的短,以免破坏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轻松起来的气氛,于是就硬憋着,佯装无事发生地跟他一起走进了唐人街。
时隔一个月再来这里,周乐琪的心境就有些不同了。
当初在这条街上偶遇又错过他的情景虽然还历历在目,但此时此刻他毕竟就在她身边,陌生的国度因为他的存在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融入了,那些一个月被她悄悄诟病的过度夸张的族群符号此时也显得有些可亲,尤其当他陪着她走进华人超市、看到货架上那么多熟悉的视频和日用百货,她的心情就更愉悦了。
他很快就拿好了醋,但看她好像还挺有兴致想逛超市,也就随着她了,推着她在高高的货架间走来走去。她一会儿拿一罐旺仔牛奶,一会儿又拿一袋跳跳糖,转过货架的弯以后又发现了辣条,想拿却被他按住了手。
他眉头皱起来,提醒:“你还在养伤,少吃辣。”
她摊了摊手,没再坚持,转而拿了一盒蛋黄酥作为替代。
结账的时候很巧,又碰到了那个只会说英语和意大利语的黄皮肤华裔女孩儿。
她认出了周乐琪,还记得一个月以前她曾张皇失措地跑进来哭过,抓着她的手问她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帅的高个子男孩儿,如今她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侯梓皓,总算明白了当天是怎么回事儿,因为觉得自己见证了一个寻寻觅觅的爱情故事,于是便善意地调侃了一句:“So you finally found your boy, right?(你终于找到你的男孩儿了是吗?)”
周乐琪也认出了她,听到这句话以后愣了一下,随即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有快乐,同时也有小小的苦涩。
“Yes(是的),”她恬静地回答,“but not exactly(但也不尽然)。”
那个女孩儿一听这话变得十分惊讶,看向侯梓皓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微妙了,似乎已经认定他是个负心汉,辜负了周乐琪这个一心一意追逐他的好女孩儿。
“Sir, it\'s none of my business, but I think you should treat your girlfriend well(先生,虽然此时与我无关,但我还是认为你应该善待自己的女朋友),”她义正词严地看着侯梓皓说,“There are not many people who really cry for love these days(这年头,肯真心为爱情流泪的人可不多了)。”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插曲让侯梓皓有些不明所以,他完全不知道一个月前曾发生过什么,因此看向周乐琪想探求原委,而周乐琪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地说:“没什么,咱们走吧。”
那个热心的华裔女孩儿却很不赞同——她虽然听不懂中文,但是通过两人交谈的氛围也能意识到周乐琪并未把一个月前来华人超市找人的事告诉她的爱人,这让她觉得非常不妥。
“Why didn\'t you tell him you were here looking for him a month ago(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一个月前曾来这里找过他)?”华裔女孩儿叉着腰问周乐琪,眉头皱得紧紧的,“He should know how much he has hurt you, or he won\'t cherish you(他必须得知道他伤害了你,否则不会珍惜你的)。”
侯梓皓已经愣住了,而周乐琪则对那个女孩儿报以一笑。
“Thank you(谢谢),”周乐琪的声音宁静而温柔,背后隐藏着含蓄的爱意和显著的真诚,“but whether he still cherishs me or not, I will always love him, just as he did to me in the past(但不管现在的他是否还珍惜我,我都会一直爱他,就像过去他对我一样)。”
从华人超市出来以后侯梓皓就再次变得沉默了,而且情绪似乎也变得很沉重,兴许是那个华裔女孩儿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一些此前没能意识到的状况,这让他的心情波动得很厉害。
周乐琪知道一切,但她没有选择打扰他,而是放任他自己去做最后的选择。
尽人事,听天命,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命运去决断——而真正做出决定的他,在她眼里也仅仅只是命运的一环罢了。
他们真正能自己做决定的事很少很少。
而到家以后他终于控制不住了,在把买的东西随手放到桌子上后就看向了她,眼里有她阔别已久的郑重。
“我们谈谈。”他说。
周乐琪知道,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我劝小侯投了吧…这谁顶得住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耳朵动了一下 真是狗啊
所以小侯知不知道给余清视频打赏最多的是裴启明?
我昨晚做梦梦到作者加更了
小周搞他,哈哈哈,大笑三声。
都这样了就投了吧
是呀!
哈哈
估计2-3天内就能甜起来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申请加更!!!!
投了吧!
投了吧
投降吧
哈哈哈,投降吧
每天都做梦看到大大加更加更加更
-完-
第99章 “夫妻”
[“没事儿,”她说,“我买了两张。”]
“为什么你一定要坚持让我跟你回国?”
他和她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隔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是几天来最靠近的一次。
“我的诉求不仅仅是这一条,”她申明,“我还坚持让你告诉我7年前发生的一切。”
他皱了皱眉,又把话题扯回来:“我回不回国对你能有什么影响?你就非要揪着这事儿不放?”
他问得理所当然,周乐琪却觉得很荒谬。
“这怎么会对我没有影响?”她反问,随即眼中的神采渐渐变深,“你在国外我们还怎么在一起?”
这是一句看似无所顾忌的问话,而实际上问出它却需要很大的勇气,毕竟其实周乐琪也不知道她跟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是恋人么?可是哪有恋人会无缘无故分开七年,重逢之后又相处得小心翼翼?
只是朋友么?可是又哪有朋友可以这样住在一起,同时又那么在乎对方的言行?
而此时这个问题就让侯梓皓怔愣起来,看着周乐琪的眼神有些打晃,过了一会儿又别开了视线,说:“我们明明已经……”
……分手了。
他没有直接说出这个词,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会刺伤她还是刺伤自己。
周乐琪却没什么忌讳,直接反问:“明明已经什么?分手吗?”
他不说话。
她甚至笑了:“侯梓皓,你只给我发了一句‘对不起’,那就是分手吗?”
“我们正儿八经谈恋爱,最后发三个字对不起就算分手了?”
“你怎么有那么大的权力,单方面说分手就分手,都不需要过问我的意见吗?”
她强势起来了,像是一个抓住对方破绽的优秀辩手,他完全没有跟她抗辩的空间,只能节节败退。
“我混蛋我承认,”他狼狈地说,“那现在你希望我怎么做?我可以……”
“可以补偿我是吧,”周乐琪直接打断他,语速越来越快,“行,那你告诉我7年前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也算给我一个交代。”
他皱眉:“我说过了,因为我家里出了变故,所以……”
“你骗我,”她再次打断他,目光犀利,“如果只是变故,那你完全可以对我解释,而且也不必出国。”
“你在隐瞒一件很大的事。”
她是逻辑极其清晰的人,而且在和他的关系中始终处于优势,少年时代带给人的影响过于深远了,这让她可以一辈子拥有在面对他时的主动权,就算没理也不会输——何况她本来就占理。
他被逼到墙角了,又开始沉默。
周乐琪深吸了一口气,倒没有逼得太紧,顿了顿,转开了话题,说:“你现在不想说,可以,我理解,人都有不想对别人袒露的伤口,你还需要时间,我能等,但是我不能允许你又人间蒸发从我眼前消失。”
“要么回国,要么告诉我7年前的真相,你自己选吧。”
她发出最后通牒。
最后的僵持发生在第四天的夜晚。
关了灯,他们各自躺下入睡,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下。
时间过了十二点,周乐琪还是睡不着,她有些口渴,想爬起来去倒杯水,结果刚一动他的声音就传过来了,问:“你要干嘛?”
原来他也没睡。
“想喝水。”她干脆躺着没动了,声音低低地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