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宁竹衣有些不敢动了,心底打起了退堂鼓。
这可真是太倒霉了!谁知道到青林苑赏个花,还会遇上老虎的?瞧这老虎的模样,还是饿坏了,想出来开个荤的!
她跑不动腿,不会成为这个老虎的盘中餐吧?
她正这么想着,那头的老虎忽然抬起头,两颗炯炯的眼招子倏忽地盯了过来,像是求找准了猎物似的,一下子就和宁竹衣的目光撞了个准。
宁竹衣被老虎盯了一下,心里直道:完了。她下意识直起身来,转身就想跑;结果没看地,哐当一声,被桌子绊了个正着,人直直往地上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个人伸手捞住了她的腰,硬生生拦住了她跌坠在地的架势。“衣衣,别脚软,藏到我背后去。”李贺辰在她耳边说。
宁竹衣心底正慌得很,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她立刻言听计从,当下便往李贺辰的背后一缩,藏着脑袋,不再往外看了。
李贺辰的后背,对她来说颇为宽阔,往她眼前一遮,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老虎也好,慌乱的人群也罢,都不见了。
明明从前也只是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孩子,如今却出落得比她高大那么多。
宁竹衣忽然感受到了一丝淡淡的舒心感。
你看,这不是有小胖在嘛。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有他顶着!
众多侍卫醒了神,纷纷环绕到皇上身侧,做出护卫之态。宁竹衣偷偷踮起脚,从李贺辰的肩膀上向外看了一眼,就瞥见那老虎不远不近地站在原地,嘴边还残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腿。
就在这僵持的当口,不远处忽然传来“嗖”“嗖”两声箭矢响。下一个眨眼,那老虎的身上便扎进了两枚羽箭。
“嗷嗷——”
老虎吃痛,嚎叫起来,竟胡乱地朝宴席上冲去,脚步隐约能震动地面。李贺辰见状,随手抓过一个侍卫,从对方腰间拔.出刀来,也不管什么御前能不能带刀了,二话不说,就将刀横向了老虎的方向。
硁!
银刀亮刃,那刀光照得人面色发寒。
先前给宁竹衣倒水的那个小宫女,惨白着脸尖叫起来:“世子殿下别去呀!会被咬的!”
但李贺辰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只专注地盯着老虎冲来的方向。
近了,更近了!马上就到跟前了!
李贺辰扬起刀,皱眉凝目,正欲冲上前去,却见那老虎的步子忽得慢了下来。接下来,便像是酒醉似的,忽然开始摇晃,步子也变得温温吞吞的。
见到此景,李贺辰愣了愣,没敢松开握着刀的手,仍旧紧紧地抓着刀。银亮的刀面上,倒映出他紧皱着眉的容颜。
只见那老虎摇晃着走了几步,身姿便停了下来,然后像是困极了似的,轰然躺倒在地,扬起一片烟尘。没一会儿,老虎便阖上眼睛,在地上呼呼大睡了。
众人不敢动弹,宴会上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寂静的外缘处传来一道儒雅的嗓音:“皇上龙体无恙吧?”
却见李慕之缓缓从外步入,手中还擒着一张弓。
被护卫团团围住的皇上如梦初醒,周遭的宾客也渐渐恢复了精气。皇上见到李慕之手里的弓,便问:“刚才这几枚箭,是你射的?”
李慕之抱拳作揖:“正是在下。身处御前,本不该带有弓箭。但事发突然,便临时管青林苑的猎人借了一副弓,所幸还来得及。”
他态度从容,不卑不亢,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正如皎皎的日辉似的。众人看着他,不由纷纷生出赞许之声来。
“真是好一个英勇儿郎,竟然两箭便射了一只虎。”
“要不是有这位公子在,皇上兴许就……”
“这是护驾有功啊!这一回,赏赐是跑不了了!”
外头的声音嘈杂吵闹,缩在李贺辰的宁竹衣后头,心底却忽然咯噔了一下。
先时她在那林子里,撞见了什么?
李慕之与青林苑掌管走兽飞禽的宫人说话,给了人家二百两银子做定金。那宫人说,这是阖家杀头的买卖,二百两银子不够。
她的后背忽然微微一寒。
席位上,众人对李慕之十分欣赏,皇上也露出愉悦之意,言谈之间,似乎要大赏一番。但宁竹衣只觉得身上发冷,有些站不住脚。
“衣衣,你怎么了?吓坏了?”李贺辰转过身来,忧虑地问。
“世子,我……”正想说话,她的脚心忽然传来丝丝刺痛。这现成的理由送到嘴边,她立刻用上了。“我脚有些痛,刚才好像扭着了。你能不能,陪我出去找个大夫?”宁竹衣白着脸,小声地问。
李贺辰一听她扭到了脚,神色也紧张了起来。他去找了豫王妃,说了两三句,便立刻要陪着宁竹衣去找青林苑里的大夫。
“脚扭了,还能走路吗?要不要我背你?”李贺辰问。
宁竹衣摇头:“那也太不像话了,男女授受不清,别人瞧见你背我,还以为我们两有那什么呢。”
就算她现在还没参加选秀,可她也是个清白闺秀。叫男人背出去,多不像话啊。
这样想着,宁竹衣就自己迈步往外走。可才走了一步,那钻心的痛便涌上来,让她的五官都疼得有些移位了。
李贺辰见状,脸色微微一黑。下一刻,他二话不说,拦腰勒起宁竹衣,快步往外走去:“就算让别人看着,又怎么了?我就是要让别人都看着,我就碰你了。”
宁竹衣吓了一跳,连忙阻拦道:“别呀,被别人看到,你就得娶我了呀!”
“怎么,嫁给我,你吃亏了?”李贺辰瞥她一眼,很不高兴的样子。旋即,他冷哼一声,脚步走得愈发快了。
第20章 木簪去向 不就是一破簪子,我再给你买……
李贺辰用手夹着宁竹衣,朝宴席外走去。
他的手臂长,力气也大,宁竹衣就像是只小鸡似的,被他夹在臂下,颠上颠下的。
虽说不用自己走路很好,但宁竹衣还是有些紧张,止不住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瞧见这副模样。
流言猛于虎,要是让别人瞧见他俩这么亲昵,那就完蛋了。明天一起来,想必满京城都会是“洵南知府之女与王府世子有染”的消息。
好在这一路没什么人,李贺辰带着她顺顺当当找到了御前的太医。
太医姓孙,年过六十,留一把花白胡子,看起来仙风道骨,颇有高人模样。李贺辰把宁竹衣放在庭院的石凳上,让孙太医把看:“太医,她伤着脚了。”
孙太医上下查看一番,笑眯眯说:“是扭着了吧?不过没有淤肿,不碍事。我开一剂膏药,拿回去敷个半月,也就差不多了。”
闻言,宁竹衣心底竟然不合时宜地一喜:“那我是不是不用学规矩了?学规矩得一直站着。”
孙太医说:“倒也没那么严重。只要不跑跳,就没什么大事。”
宁竹衣的面色顿时有些失望。
她还以为能借机甩脱蒋嬷嬷的训练呢。毕竟蒋嬷嬷的课,是真的很累人。
趁着孙太医低头写药方的功夫,李贺辰皱眉问:“衣衣,你不想上蒋嬷嬷的课?”
宁竹衣摇头:“那么累,谁想上啊。”
想起宁竹衣上课偷懒的样子,李贺辰无声地笑起来:“可你要是不好好学规矩,怎么入宫呢?皇上可看不上一个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女人。”
宁竹衣的面色一耷拉。她扫一眼专心写字的孙太医,冲李贺辰招了招手:“世子,你附耳过来。”
李贺辰收敛了笑容,照做。
宁竹衣凑到李贺辰耳边,小声嘀咕说:“我本来是想入宫的,但是今天见完皇上,我就不想了。”
她嗓音放得轻,热乎乎的气儿吹出来,落到了李贺辰的面颊上。年轻的世子喉结微微一动,面色虽然依旧沉沉的,但耳根微微发红。
“为什么?”李贺辰问。
“就是那个……”宁竹衣想起皇上健康黝黑的肤色,讪讪道:“突然就没有了世俗的欲望了。我也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可能这就是佛家常说的‘大彻大悟’吧。”
李贺辰愣了愣,继而无声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你大彻大悟了呀。”
孙太医写好了药方子,收拾医箱起了身。待孙太医的背影消失了,宁竹衣这才深呼一口气,郑重地对李贺辰道:“世子,我有要紧事要和你说,是关于你那位大哥的。”
她可没忘记自己把李贺辰叫出来的原因。
她将自己在林中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末了,语气慎重地说:“若我猜的没错,那袭击宴会的老虎,原本就是他特意安排的。他走这步棋,是想得到皇上的器重。”
话音落了,空荡荡的院子里便寂静许久。李贺辰坐下来,露出思索之色。
片刻后,李贺辰说:“衣衣,这件事,你与别人说过没有?”
宁竹衣摇头:“我哪敢告诉别人。”
李贺辰皱眉:“那你就当从未得知过此事,万万不可告诉第三人。要不然,怕是会给你自己惹上麻烦。”
宁竹衣点头如捣蒜。好一会儿,又问:“那这件事……世子打算怎么办?慕之公子不露馅还好,要是被人捉到了把柄,那就完蛋了。”
李贺辰咬了咬牙,说:“这些你不用管。我来料理就是。……他是豫王府出去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也只能先帮他藏着,然后让他赶紧分家出去。”
顿一顿,他低头,语气有些飘忽:“我知道大哥一直有不甘,但我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做。权势地位,当真比命还重要?”
两人在庭院里坐了一阵,这才往宴席上去。在宁竹衣的强烈抗议下,李贺辰不背她了,改叫了两个小宫女扶着她跳回去。
临走前,李贺辰望了一眼宁竹衣的发髻,问:“衣衣,你头上是不是少了点什么?我总觉得你的发髻有点儿空。”
宁竹衣轻怔,伸手一摸头顶,珠花好端端地戴着,她一时半会儿也摸不出什么来。“有吗?你记错了吧?”宁竹衣皱眉说。
“那大概是我记错了。”李贺辰说。
两人回到了宴席上。豫王妃关心宁竹衣,叫李贺辰过来问伤情:“衣衣的脚怎么样?碍不碍事?”
李贺辰笑说:“没有大事,但短时间内不能乱走。孙大夫说了,那种学规矩的课是暂时不能上了。这是飞来横祸,也没办法,谁知道宴席上会闯入老虎?”
豫王妃“啊”了一声,心疼地说:“竟然这么严重!那接下来便老实养伤,先不要去蒋嬷嬷那里上课了。”
闻言,坐在一旁乖乖低头的宁竹衣颇有些诧异。
她的脚,她知道。孙太医说了,没什么严重的,上课也可以上。但到了李贺辰嘴里,就是“孙大夫说不能学规矩”了。
李贺辰这是……在帮她说话?就因为她说不想上蒋嬷嬷的课?
想起方才自己抱怨上课累的那一番话,宁竹衣忽然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豫王妃匆匆地问了两三句,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了。她从来关心宁竹衣,这回却言语这么仓促,显然是心底有什么其他要紧事压着。
宁竹衣向着左右一打听,这才知道方才她出去找孙太医那会儿功夫,宴席上就发生了好大的变动。李慕之护驾有功,被皇上赏了个四品的官职:金羽卫的中郎将,日日得待在皇上眼皮底下。
这官职不算太高,于宗室子弟而言,也只是中等偏上,不像其他贵介,子承父荫,上来便能做个郡王侯爷。但这官职却比什么郡王侯爷要微妙得多,因为它手下有金羽卫。
宁竹衣听到“金羽卫”这个词,也觉得很是熟悉。一番思索,她终于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词——是在那个《扶摇弃妃》的梦中。
在《扶摇弃妃》的故事里,李慕之正是以这金羽卫为根基,一点一点向上爬。他利用手上的金羽卫铲除对手,又为皇上收集情报讨取欢心,甚至做出了“派遣金羽卫盗窃监视”等令人不齿之事,最终靠着手段攥取了朝廷大权。
一想起这事,宁竹衣的面色也不好看了。
豫王妃攥紧了帕子,和身旁的人低声嘀咕道:“原本静北那头都安排好了,宅子也置办了,上司也打点了,只等着慕之到任。现在倒好,他不去了,都打水漂。”
言语间,颇有些白忙活一场的不满。
就在这时,在御前受封的李慕之回来了。他穿过一片杨树,面庞微垂。一束光从杨叶缝里漏下来,照得他眉目发亮。但可惜的是,他眼里似有一团旋涡,无论那光怎么揉,都化不开这一团暗色。
他回到豫王府的席位,豫王妃收敛起了先前的不满,笑笑说:“慕之也出息了,会自己挣功名,比阿辰强多了。”
老豫王坐在一旁,端起酒盏用了一口,淡淡道:“皇上恩赐,那是豫王府的福气。慕之,做的不错。”
李慕之笑了起来。
等和豫王和王妃应和罢了,他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宁竹衣不着痕迹地拿余光打量他,想要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点端倪来。
李慕之表情闲适地坐着,脸上并无任何欣悦与欢喜。哪怕才获封了令人羡慕的官职,他也没有表露在面庞上。
串通青林苑的宫人放老虎,再在御前挣功劳。这么大的事,他做来就不心慌吗?
宁竹衣的心底嘀咕不断。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李慕之似乎冲她笑了下。紧接着,李慕之便从袖中取出了什么,轻轻地一晃——
那是一支木簪子,朴素异常,简陋得像是路边小摊子上买来的。
一看到这支木簪子,宁竹衣的脑袋便微微一白。
“你不知道,这簪子还是我在洵南时,自己从小摊上淘来的,便宜得很,几文钱一支,是木头材质的……”
在马车上时,宁竹衣曾这般拿木簪子对李贺辰说,言语中满是期待嘉奖之意。
可现在,这支发簪却出现在了李慕之手中。
他是在哪里捡到的?在宴席上?附近的地面上?还是……他给青林苑宫人二百两银子的那片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