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辰愣了愣,小声说:“谁那么多嘴,把这种事告诉你?把你吓得睡不好觉,眼睛下头都是青的。”
宁竹衣闻言,赶紧拿起小镜子一照,又拿拇指抹了抹,发现自己的眼眶下当真一圈青紫,显然是没睡好。这模样怪憔悴的,看起来比鬼还可怕一点,也太丢人了。
她连忙取出小扑子,沾了象牙白色的香粉往脸上扑,厚厚地打了一层粉末后,她仰头问李贺辰:“世子,这样看不出来了吧?”
李贺辰挥手散去面前的香粉,说:“你好好休息,这些青黑就褪了。那几个贼子的事,你不用担心,人死了就死了,也是他们自己犯了错。”
宁竹衣放下镜子,斟酌片刻,问:“慕之公子怎么样了?我听闻王爷对他大发雷霆,因为他没看好犯人。”
李贺辰点头:“是。父王对此事十分生气,觉得是大哥没处置好。再加上大哥先前也有些事儿办的不妥,父王就更气了。昨天后半夜里,父王给大哥下了令,要他去京外上职,顺带把苏姑娘捎上,仔细完婚了。”
“啊?”宁竹衣大吃一惊:“这么突然?”
李贺辰点头:“也不算突然吧,王府的其他孩子,迟早都要出去自立门户的。大哥为长,他头一个出去,也算是正常。”
即使如此,宁竹衣心头还是嘀咕不止。
对于现在的李慕之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要是留在豫王府里,那就代表着离豫王的权力没有远去,还有一搏的机会;要是真的离开了京城,那就是人走茶凉,什么都没了。
还有这个苏玉鬟,对他而言也是一重束缚。现在的他对苏玉鬟没有男女之情,苏家又家道中落,没法给他任何助益。妻室的位置让苏玉鬟占了,就是失去了一份助力,李慕之肯定非常难受。
不过,这对她宁竹衣来说,反倒是好事。
李慕之能走远些,她才安全呢。
而且,李慕之娶了苏玉鬟,苏玉鬟也不会把她当做敌人了,麻烦也更少一些。
想到这里,宁竹衣稍稍轻松了一些。
“好了,不说这些了。”李贺辰负了手,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向窗外,漫不经心地说:“听姐姐说,那天你们遇到贼人,是一个江湖侠客救了你们?”
宁竹衣:……
好家伙,这个救了她们的江湖侠客不就在眼前吗?怎么现在还试探来了?
“是呀,”宁竹衣好整以暇地说:“那个大侠可厉害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贼人给赶跑了,而且一身白衣,不染纤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姐姐说,那个贼人……和我长得有些像?”李贺辰又将审视的目光投过来:“衣衣,你也这样觉得的吗?”
宁竹衣:……
她咳了咳,很配合地说:“怎么会,我当然觉得世子和那个侠客长得不一样了!”
闻言,李贺辰微松了一口气:“怎么个不一样法?”
“那位大侠他不染俗世烟火,乃是一位超脱世外的高人,和世子这样满口‘几百两银子一匹越锦’的人,那可是大不同的!”
“啊?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他?我铜臭,他淡泊?”李贺辰似乎有些急了:“这怎么可能!这真是开玩笑!”
宁竹衣眼光一转,偷笑一声,说:“那好吧,我刚才仔细想了想,那个大侠虽然飘逸出尘吧,但是却没什么贵气。这样一比较,还是世子比较威风华贵,而那个大侠呢,就像是个普通路人!”
“啊?他有那么差劲吗?你的意思是,他比我朴素?”李贺辰又急了:“衣衣,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宁竹衣无语。
说大侠比世子好,不行;说世子比大侠好,也不行,他是想怎么样啊!
“行吧,那就大侠和世子一样好……”
“那更不可能!我和那个江湖侠客,怎么可能‘一样’!!”李贺辰想也不想就反驳。
宁竹衣彻底脱力,陷入沉默状态。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就连说“一样”也不对!
这家伙还想她怎么样啊!
看到宁竹衣这副模样,李贺辰知道是自己过分了。他咳了咳,挥了下扇子,红露居外头有一排丫鬟鱼贯而入,捧来了京城鼎鼎有名的桃花烤鸭。盖子一掀,香气便扑鼻而来,烤的流油的焦红鸭皮,瞬间唤起了宁竹衣的食欲。
“我知道你没胃口吃饭,就叫人去买了这个。”李贺辰轻哼一声,坐了下来,说:“别饿着自己了,多吃点吧。”
宁竹衣的眼睛微微亮起。
哎,没想到李贺辰竟然对她这么好,真是念旧啊!
好兄弟,就是一辈子的好兄弟,这话果然没错!
李贺辰在红露居待了大半个时辰,看着宁竹衣把烤鸭吃完了,要走的时候,又告诉她下旬陛下要去郊外踏青,豫王府也要随行的事儿。
“太后娘娘也要跟着一起去,她是个严苛的人,你别穿得太扎眼了,免得让太后看你不舒服。”临去之前,李贺辰这样莫名其妙地交代:“就穿得简单点,也别戴什么发簪首饰了,懂了吗?”
这副模样,像是生怕她引来皇上的注意似的。
宁竹衣皱了皱眉,语气有小小的不高兴:“怎么,你怕我品味不好,穿的衣服丑,丢了豫王府的脸面?”
李贺辰皱眉,立刻反驳道:“怎么可能?我是怕你——是怕你……嗯……”
他前半句话还来势汹汹,说到后半句话就戛然而止,一句“我是怕你”说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是怕我什么?你倒是说啊?”
“我是怕你真的被——”
李贺辰的话又停住了。
片刻后,李贺辰叹一口气,说:“算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第17章 退避三舍 我对宁姑娘,态度已算是足够……
过了午后,宁竹衣就去蒋嬷嬷处上课。
今日的苏玉鬟似乎有些心情不佳,整个人都很低落,也没精力找宁竹衣麻烦了,这让宁竹衣觉得有些奇怪。
老王爷下了令,要李慕之尽快和苏玉鬟完婚,照道理说,苏玉鬟应当高兴才是,怎么如今反倒唉声叹气的?
难不成,她不想嫁给李慕之?
宁竹衣想不通,但她也懒得管苏玉鬟的事,只绕着苏玉鬟走,全当什么都不知道。
等琳琅阁散了课,宁竹衣就揉着站得发痛的腿往外走。
已经是近傍晚的时候了,日头泛着淡淡的红色,往西面沉去,豫王府的屋檐也染上了一层融化的金色。
快到红露居时,宁竹衣迎面遇上了一个男子。还未定睛看清,对方便已张口唤她:“宁姑娘。”
竟然是李慕之。
宁竹衣一听到这声音,心底就咯噔一下。等她抬头强挤笑容,想要打一声招呼时,却又大吃一惊——李慕之的额头处,有拇指盖儿那么大一个口子,红得像涂了朱砂似的,显然是刚伤不久的。
“慕之公子,你这额头上是怎么了?”宁竹衣问。
李慕之眼帘微垂,面不改色地说:“没什么,走路没注意,不小心撞了下。”
但想也知道,这是假话。
宁竹衣想起昨晚老王爷在书房发的一通火,心底已暗暗有了猜测:这伤,八成是老王爷直接动手砸出来的。
宁竹衣面色复杂地说:“那慕之公子好好养伤,可别落下疤了。”面子上的功夫,她还是会做的。
李慕之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又说:“对了,宁姑娘,我前些时日寻访到一个名厨,他做出来的烤鸭,与你喜欢吃的那家味道相近,不知改日可否——”
“算了算了,我最近烤鸭吃多了,都有些腻味了!”宁竹衣连忙回绝:“慕之公子还是先好好养伤吧,我就不叨搅了。”
说完,她掉头就想走。
对于李慕之的好意,她从来都是不敢受用的。无论对方说得多动人,她都必须拒绝。要不然,她指不准就要走上坟头草三尺高的贵妃老路了。
“宁姑娘,且慢。”
宁竹衣才迈了一步,后头的李慕之便喊住了她。
宁竹衣假装没听到,继续向前走。
但这一回,李慕之竟然三两步追了上来,然后伸手直直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宁竹衣小吓一跳,连忙伸手挣开,紧张地左右一望,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口气,微恼地说:“慕之公子这是做什么?”
李慕之收回手,面色毫无被质问的心虚,神色淡然地说:“我不过是想问问宁姑娘,缘何一直对我再三避让?”
宁竹衣愣住。
李慕之微抬下巴,目光中似织着一层云翳:“我对宁姑娘,态度已算是足够谦恭。可宁姑娘却视我如蛇蝎,每次都对我推三阻四。这是何故?”
宁竹衣有些被问住了。
“我……”她结巴了一下,小声说:“我也没有故意躲着慕之公子啊,只是慕之公子要送我这,送我那,带我出去玩儿,这都不太合适,所以才回绝的。”
“不合适?”李慕之挑了下眉,神情染上一丝乌云:“世子待宁姑娘,也与我相差无几。但宁姑娘对世子,就从不推拒。我与世子,可是有什么不同?”
宁竹衣微吸一口气。
李慕之这番话,真是话里有话。他的意思是,她嫌贫爱富,嫌弃他庶出的身份,反倒看中李贺辰嫡出世子的身份吗?
她抬头,正好望见李慕之如清云皎月一般的面容。那张脸很俊美,又沾着文人书卷之气,可此时却有些黑沉沉的,莫名给人压力,倒是与总是臭着脸的李贺辰有些相似了。
“慕之公子,你想多了!”宁竹衣拽着袖子,连忙干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敢和你多说话,那自然是因为你有未婚妻,马上就要和人家完婚了。我一届闺中小姐,再和慕之公子说话,难免惹人误会。而且,苏姑娘看重你,我可不想和她生出嫌隙啊!”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倒是让李慕之的面色缓和下来。
“是我多话了,惊搅了宁姑娘。”李慕之露出歉色.
“没事没事,你好好养伤,我…我先走了。”宁竹衣见他信了,便赶紧开溜。
李慕之点头。
没一会儿,宁竹衣便跑得没了影子。
李慕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眉慢慢地皱了起来。
“公子,”一个小厮出现在小径上,手中还端着一个药瓶:“原来您在这!叫小的好找。药已经领来了,您快点用些药吧,别到时候真的留疤了。”
说着,小厮就急切地想要拧开药瓶。
但下一刻,这药瓶就被李慕之亲手挡了回去。
“罢了,不必用药。”李慕之神色平静地说:“就让这疤留着吧。留的越久越好。”
*
慕之公子要携未婚妻离开京城的消息,在王府里兜兜转转飘了几圈,渐渐地再无人提起了。一晃眼,就到了皇帝做东,延请各家宗室一起去往京郊踏青的日子。
如今已是三月,春风将京城内外染得翠绿一片,郊外青林苑的桃花也尽数开了。皇帝亲自邀了几位亲厚的兄弟叔伯,一同前往青林苑。豫王府上下,正在邀请之列。
宁竹衣并不太想去,毕竟见皇帝就代表着危险。但豫王妃却说机会难得,让她多少去看一看。无奈何之下,她只能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朴朴素素地到了豫王妃跟前。
她穿了一袭淡蓝色的衣裙,头顶插了一支木簪子,耳上别了两颗米粒大小的珍珠,此外再没什么饰物了,看起来简直能混入丫鬟行列。
豫王妃见了,皱了皱眉:“怎么打扮得这么素净?与衣衣的年龄都不相衬了!”
宁竹衣忙说:“是世子殿下要我这么打扮的。他说太后娘娘不喜欢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人。”
“呀,是阿辰这么说啊?”不知为何,豫王妃立刻笑了起来:“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是有他的考量,听他的吧!”
一旁的李燕婉也吃吃笑了起来,说:“阿辰怕是想藏着竹衣妹妹,不让旁人太早看到呢。”
一行人出了豫王府,各自登上马车。豫王、王妃与世子,都各自有一辆马车。宁竹衣受王妃厚爱,也能独自坐一辆马车,不必和别人挤在一起。
宁竹衣要上马车时,提着裙摆左右张望了一下,没见到李贺辰,心头有点儿失望。
她今天可是特意照李贺辰说的话往朴素里打扮了,本以为能让他夸两句,谁知道人都没见到。
宁竹衣心底有些不高兴,闷着头上马车坐好了。
山楂给宁竹衣塞好裙角,将马车帘子又垂了下来,转身要去马车下收脚凳。手才伸出去,便瞧见一只锦靴踏在脚凳上,那是又有人要上马车来了。
山楂有些诧异,毕竟她家小姐独自一辆马车。等一抬头,她就瞧见了李贺辰的脸,当下愕然道:“世子殿……”
“嘘——”李贺辰拿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左右望了下,见前后的人都在忙着搬东西、牵马绳,这才放了心。
山楂闭了嘴,憋着不说话了,但一双眼里却写满疑惑:世子殿下,您来这干嘛?您的马车在前头呢!
李贺辰笑了起来,冲她挤眉弄眼地说:“我找你们姑娘有事儿,就借她的马车坐一坐,没人会知道的。”说完,他就踩着脚凳上了马车,钻进了车帘子里。
宁竹衣正在揉着眉头,一见李贺辰进来,她小吓了一跳,嘀咕道:“世子,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进来?而且,这是我的马车,你是不是走错了?”
李贺辰一甩衣摆,坐了下来,笑说:“没走错。我那辆马车垫子硬,坐着不舒服。你这辆软,我就坐这里了。你不会吝啬吧?”
宁竹衣听了,露出狐疑之色:“堂堂世子的马车,竟然坐起来那么不舒服?”那这个世子,当得也太委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