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是李慕之的事叫她心烦;二来,则是李贺辰生气时的表情,时不时就蹦进她的脑海,让她心烦意乱。
哎呀,她话都没说完,他生哪门子气啊?
等他回来了,她必须得好好解释解释。
宁竹衣低哼了声,翻了个身。
今天可真是倒霉。
所幸她今天得了一支玉簪,还能冲冲今日的霉运。
对了,那簪子的簪身,怎么就从薄银换成了玉呢?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掠过一个声音:“竹衣妹妹,我听闻世子为了你,去军队上挂了职,还弄了一块水头极好的碧玉给你做头面。你们俩势头这么好,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那是周景昂在中郎将府上说的话。
水头极好的碧玉……做头面……
她今天拿回来的发簪,不是薄银的簪身,而是玉簪身……
宁竹衣微吸一口气,立刻睁大了眼。
莫非,是李贺辰偷偷摸摸地额外加了钱,让那工匠将薄银换成了玉?
这个念头,便如红线穿针似的,瞬时便将许许多多的细节给串联了起来。这会儿,宁竹衣终于明白李贺辰为何如此期待她拿到簪子的模样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是李贺辰加了钱,全了她想要玉簪的念头。
一想通这件事,宁竹衣立刻懊悔不已。
什么呀!小胖做了好事,她却猜不出来,还以为是店家冲着她可怜可爱,白白让她占便宜。
她咬了咬下唇,心底很不是滋味。
屋外有早虫鸣叫,夜色还长,但却始终没有世子从军中归来的声响。
*
这一夜,宁竹衣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了日后的李贺辰。
他看起来二十余岁,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眼睛却浑浊而疯狂,仿佛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身锦袍,服制高贵,却被他穿得凌乱狼狈。
他提着一柄剑,步履匆匆地穿过偌大而寂静的宫殿回廊,仿佛一匹独自穿越荒野的孤狼。那些红窗绿柱,便是阻拦住他的最后荆棘。
“豫王殿下!豫王殿下!宫中不可佩剑啊!”几个小太监叫苦不迭,跟在他身后死命地哀求,“您这样子,是会惹怒皇上的……”
然而,李贺辰却并未搭理他们,而是提着剑,直直地用脚踹开了一扇门:“大哥!你为什么要逼死她?”
他的声音沙哑,重叠回荡在宫宇里,仿佛能激起旧朝藏匿的幽魂。
宫殿之中,李慕之正坐在高椅上,自己与自己对弈。听闻李贺辰闯进来的声音,他头也未抬,声音淡淡道:“她不过是咎由自取。欺君罔上,原本就是死罪。”
李贺辰的目光略微狰狞了些。
“他不过是爱慕你罢了……她做这一切,件件桩桩,都是因为你。”李贺辰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嗓音来。这一句句话,似乎令他有着啼血一般的痛苦。
“你说你缺雪花白银,她便千辛万苦为你筹集;你说景妃阻碍了你的计策,害得江南百姓民不聊生,她便亲手帮你解决了景妃……可你呢?大哥!你怎么能那样对待衣衣?”
李慕之的目光终于有了略微的动容。
他抬起眼眸,神色平淡地提醒道:“豫王,宁氏虽已被赐死,可她也是入葬罪陵的人。你不该喊那个名称。这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李贺辰的面色瞬时扭曲起来。
他张大了口,苦痛地呼吸着,就像是患了某种肺胃的重疾。
片刻后,他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那是一声如同呕出了心血的痛呼:“李慕之,你对不起她!”
说完,他便拔剑出鞘。
可下一瞬,便有无数宫人拥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豫王殿下,请卸剑!”“摄政王面前,不当失仪。”“豫王殿下,您这样,叫小的们也没办法交代……”
李贺辰的目光闪了闪。
片刻后,他的双膝一松,人跪落在了地上。他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再也不见了昔日那个名震京城的贵公子的模样。
“我就不该放任这一切的……”他喃喃道。
……
从这个梦中醒来时,宁竹衣觉得眼角湿湿的。她打了个呵欠,拿指腹将这些稀奇古怪的泪水擦去了,翻身下床。
天已经大亮了,外头有清脆的鸟鸣。半落的帘子外,山楂往面盆里倒热水的的身影隐隐约约的。
宁竹衣困意汹汹地靠坐在床头,拿乱糟糟的脑袋抵着月牙勾,困倦地望着山楂的身影瞧,心底还止不住地想起那个梦。
哎,这什么梦呀,奇奇怪怪的。难道又是《扶摇弃妃》吗?
等山楂端着面盆走进来,宁竹衣便问:“世子回来了吗?”
山楂摇头,一边绞帕子一边道:“还没呢。听说军中的事儿闹得厉害,世子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听王妃娘娘那头的意思,这是世子殿下上任第一把火。这事儿办不办得好,可关系着殿下的前路呢。”
宁竹衣听了,心底有点急。李贺辰不回来,她要怎么为玉簪的事儿道谢?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我……我要是现在去找世子,是不是很不体贴呀?他正忙着呢,我却要去添乱。”
山楂道:“怎么会?方才我还听娘娘院里的人说,正想差个人过去送点菜,知会一下冷热呢。世子殿下这是头一回当差,也没个数,熬了个通宵,可不得把身子折腾坏了?”
宁竹衣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山楂,我们去和王妃娘娘说,由我去送菜,如何?”
第27章 军营探望 我看你们世子,这辈子是娶不……
马车轱辘而行, 向着驻扎在京城西北郊的军营驶去。
马车上,宁竹衣掏出小铜镜,对着铜镜理了理发髻, 转了转那支珍珠簪子, 小声地问身旁的丫鬟:“山楂, 我看起来不俗气吧?”
山楂道:“小姐美若天仙, 怎么会俗气呢!”
宁竹衣将小铜镜塞回香囊里,嘀咕道:“你只会说我的好话!”说罢了, 她又看向身旁的饭盒。那是个红檀木制的三层匣子,最上头是鸭脯汤, 中间是两个煨好的小菜, 最下头是米饭, 乃是王妃亲自点的菜,要宁竹衣给身在军营的李贺辰送去。
“衣衣啊, 阿辰不懂事, 这样熬通宵,是会把身子弄坏的。你把菜给他送去,以后也多管管他。”在春熙堂里时, 豫王妃拉着宁竹衣的手, 如此苦口婆心地说。
宁竹衣听得有点懵:以后多管管小胖?这怎么管?李贺辰每次对着她,都一副傲得不得了的样子。看那架势, 摆明了是不会听她的话的
要她管李贺辰,那还不如王妃亲自去管呢。
马车一路行驶,终于到了军营附近。这里驻扎的都是京畿的守军,一眼望去,四处都是天家的赤红旗。高高的木制栅栏横贯山野,将内外分作两个世界。
军营的入口处, 有一列巡逻的卫兵当值。宁竹衣上前,取出豫王府信物,对守卫道:“我是豫王府的,想给世子殿下送点王妃娘娘准备的饭菜。”
当值的守卫愣了下,问:“豫王府的……燕婉小姐?”
宁竹衣摇头,讪讪道:“我…我是宁氏的小姐。”
那守卫更纳闷了:“宁氏的小姐,怎么特地巴巴跑来给世子殿下送菜?”
就在这时,一旁一个胖侍卫拿手肘捅了捅他,小声训斥道:“呆子!大姑娘给男人送饭,还能是为什么?我知道你找不到媳妇,可你总不能连这都不懂吧!”
被捅了这么一下,那纳闷的守卫才恍然大悟,连忙让开了身子,道:“宁小姐,这边请,世子忙了一夜累坏了,刚歇下不久呢。”
宁竹衣连忙跟了上去。
军营内正是操练的时候,几列方阵站在空地上,挥舞长矛、呼喝不止,看起来很威风。宁竹衣一边好奇地张望,一边听带路的守卫讲昨天发生了什么。
这军营里有一个姓王的偏将军,仗着父亲位高权重,整日打着将军的旗号出去为非作歹,欺男霸女,军中人苦他已久。无奈何没人敢得罪他的父亲,便都努力憋着。
昨日里,有个小姑娘来给自家哥哥送信。王偏将将小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就想要玷污她,结果小姑娘是个烈性的,一头撞死了。这下好了,事情闹得这么大,压是压不下去了,总得有个人来处置。
李贺辰虽然才来军中不久,但他是豫王之子,身份高贵,恰好能处置这事情。可他到底资历浅,王偏将也不服气,非要当着他的面把黑的说成白的,还把自己的父亲搬出来说事。
李贺辰和人对峙了一晚上,最后实在不耐烦了,叫人把军营隔起来,直接按照军法,将这个欺男霸女、横行过市的恶将给斩了,又回头禀报到了宫里。
这样做确实还了那小姑娘一个公道,但王偏将的父亲痛失爱子,后半夜便杀上军营,要闹个天翻地覆。好在皇上的圣旨及时到了,说那恶将当杀,总算是让这事儿尘埃落定,李贺辰也能躺下休息了。
“小的当值也有两三年了,还未见过世子那么大魄力的人咧!王偏将凶恶,军中人人都畏惧他,也只有世子对着他时面不改色,实乃真英雄也!”守卫对李贺辰赞不绝口。
这些话听着简单,可想来其中有不少惊心动魄。不知怎的,宁竹衣的心微微地刺了一下。
也不知道李贺辰说要杀那王偏将时,心底是个什么滋味?
没多久,二人就走到了李贺辰休息的屋子前。这是一栋简陋的平房,与王府的金玉奢华有着云泥之别。
“宁小姐,世子刚睡下不久,您进去坐坐,兴许世子一会儿就醒了。”守卫说。
“他在睡觉?那我直接进去,是不是不好?”宁竹衣问。
“怎么会呢!您又不是别人。”守卫谄媚道。
宁竹衣点了点头,这才挎着饭盒进了屋。
屋子里也很简陋,只有一张帐床,一张小桌子和一张矮坐墩。床上有个人影,盖着一床薄毯,睡得正沉,正是李贺辰。他睡姿很端正,手脚都安稳地收着,连被角儿都一丝不苟的。
宁竹衣将饭盒放好,在床边坐下来。她看着李贺辰直挺挺的睡姿,心底嘀咕道:睡这么老实,以后要是娶个睡相不好的媳妇,那岂不是吃亏透了?
李贺辰闭着眼,头发卸了冠,散在两肩上。屋内光线昏沉,只有一缕春日暖光穿过窗棂,带着藤萝的绿色照在他额间。宁竹衣看着他的面颊,不由出起了神。
这过了十几年,李贺辰怎么就能长成这样了呢?
明明小时候是个拖着鼻涕的胖墩,浑身的肉都颤巍巍的,仿佛刚发好的白面团。她还以为,这个白面团会一辈子都是白面团呢。
不过,他看起来好像很累,眉都皱得这么紧。想必昨天那王家父子闹了一宿,让他根本没法好好休息吧。
她正在出神,床上的李贺辰忽然微微睁开了眼,然后睡意朦胧道:“衣衣……?”宁竹衣还未答话,他就做梦似的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呢,我这是在做梦。”
宁竹衣听了,暗暗好笑,便说:“是啊,你就是在做梦呢!”
李贺辰的面色恍惚一下。接着,他便扶着床悠悠地坐了起来,眼神依旧困倦不已。
宁竹衣见他坐起来,便说:“你要是累,就再睡会儿,起来作甚……”
话音未落,就听着“啪”的一声响,那是李贺辰将她的手掌给牢牢拽住了。
宁竹衣傻了。
只见李贺辰用两只手掌紧紧扣她的右手,将她的掌心拽到自己膝头,那姿势,就像是捉一只鸟儿似的。
“世子,你,你做什么啊!”宁竹衣小声地问。
她不敢大声,怕惊动了外面的人。要是旁人闯进来,看到这一幕,那可真是说不清了。她也不敢用大力去扯,她是知道自己力气有多大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让李贺辰从床上摔下来。
到最后,她只能瞪着眼睛,眼睁睁看着李贺辰拽着她的手掌心。
“衣衣……”李贺辰半眯着眼,还和梦游似地说着话,眼皮时不时耷拉下来,一副随时要合上的样子。
“做什么啊……”宁竹衣忽然没了底气,人怂了不少,声音也弱了许多。更要命的是,她总觉得自己的耳朵根在慢慢地烧起来,像是有人拿火石在她衣领后头乱擦。
“衣衣,这里有……”李贺辰合上了眼睛,声音愈发困倦了。
“有什么……”宁竹衣低头,小声地问。
这家伙,怎么就突然握着她的手了?
她知道他有些睡迷糊了,可哪怕是当真在做梦,也不能随随便便牵她的手吧!还是说,他觉得是梦里,就可以胡来了?
“有……有……”李贺辰继续“有”,愣是没有下文,这让宁竹衣也有些急了,恼火地问:“有什么啊!你倒是说。”
“有——”李贺辰张了张口,道,“有好大的红薯。”
宁竹衣怔住。
她扬起头,面上带着一缕不可思议之色,原本心底那点儿莫名的期待,也迅速被气急败坏所取代。
“什么红薯啊!这里怎么会有红薯!”她嚷起来。
“就是有红薯啊!”李贺辰纳闷地说着,又扬起了宁竹衣的手,指着她的手指道:“你看,这么大的红薯。”说罢了,又用手拨弄着宁竹衣的指甲盖,嘟囔道:“这红薯,怎么还长鳞呢……”
宁竹衣:……
她忍不下去了。她使了点力,恶狠狠地把自己的掌心从李贺辰的手里给抽了出来。
“真是睡糊涂了!”宁竹衣嘀咕一句,又重重地拍了下桌上的饭盒,说,“喏,这是你母妃给你的,起来记得吃!”
说完,她就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李贺辰坐在床上,还一副迷茫的样子:“哎,这梦怎么这么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