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竹衣听了,愈发焦急:“开什么玩笑,你拖住他们?你一个人,这要怎么拖?”恐怕最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门外的脚步声愈近了,金羽卫已经近在咫尺。李贺辰见她还不应,语气强硬起来:“你不用管这些。你先走就是。”
“我怎么能不管?”宁竹衣急得有些生气了,一颗心跳得又乱又急促:“要我留你在这儿,我……我怎么办得到?这一点都不像是侠士所为!”
听她这么说,李贺辰的心底忽然有了丝不合时宜的好笑。
他苦笑一声,说:“你放心吧,一剑破天万刃春是我的朋友,他是个那么厉害的大侠,一定会来救我的。你也知道他吧?”
宁竹衣的脸色微微一僵,表情几乎要和哭出来一般。
她当然知道。她怎么能不知道?
一剑破天万刃春确实厉害,每次都能救她于危难之中,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侠士。可那个侠士,眼前就被困在了这里,要如何来救人呢?
难道她当真要看着李贺辰在这里被金羽卫团团围住?
就在这时,宁竹衣摸到袖中有什么东西——那是个冰冷的金制军符,上头攀着数条螭龙。这冷冰冰的触感,令她愣了愣,思绪瞬时回到了先前。
“这是……仿制少卿统领金羽卫的军符。持其……便可号令……”
左丘羽将死之际,在一片血泊中将这枚军符不动声色地塞入了她的掌心。那时,他已濒死,却仍记得要遮掩住李慕之的视线。
李慕之为人狠毒,即使是金羽卫内部,也有不敬服他的人。为了统率金羽卫,他便制了这枚金符,一切命令,以军符为准,以免他人动摇军心,夺得他之地位。
而左丘羽,虽看似傻瓜,被李慕之耍弄在掌心,却在私底下偷偷地打造了军符的仿品,为的,恐怕就是给自己留一个后路。
他们主仆二人,谁也不信谁,各自留了后招。
宁竹衣怔怔一会儿,脸上忽然浮现出得救的喜色来。她从袖中抽出那枚军符,向外头大喊道:“金羽卫军符在此!诸将听令!”
原本密密丛丛向殿内涌来的卫兵们,陡然停下了脚步,像是被阻拦住了去处的流水。为首的将士原本满面戒备色,此刻见得军符,则露出微微惑色:“军符……怎会在你的手上?”
眼前这个穿金羽卫甲衣的小子,个头矮矮,全然不像是精英之士,怎会出现在皇帝的寝宫内?
宁竹衣壮起了胆子,道:“自然是少卿命我来传命!”说罢了,她又摇了摇手中的军符。在烈烈的火把光下,这军符璀璨夺目,叫人移不开眼睛。
众金羽卫将领见得军符,脚步犹豫踌躇。须知道这金符乃是上命,若是不从,事后定然被少卿问责。要是得罪了少卿,那指不准便要在这宫廷中消失了……
正当众人犹豫之时,那头的宁竹衣又喝道:“还不从命?莫非,你们想以下犯上?!”
她的气势,当真是咄咄逼人。
在这般气势威压之下,众将士终于试探地后退了一步,低头道:“听少卿之命。”
见状,宁竹衣大呼一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意:有救了。
*
天将明时,京畿营卫队进入皇宫,替代金羽卫掌管了皇城的守卫。
金羽卫之人,寻遍皇城也找不到少卿李慕之,群龙无首,最后在太后的做主之下,暂由京畿卫队辖管。换而言之,须得由少卿的弟弟豫王世子代管。
皇帝因服食丹药过度,薨逝在床。太后与太皇太后得知此事,几乎当场昏厥。所幸有太医在宫中,才不至于令二位老太太神伤过重。
等到长夜过去,天明起时,这偌大皇城,竟已然变了模样。不过几个时辰,宫内迅速挂起白绸经幡,仿佛落了一场大雪。
而那蛊惑君心、诱使皇帝服食丹药的一群道士,则被统统下令问斩。至于引荐道士的李慕之,亦被太后迁怒。只可惜李慕之左右不见其人,太后无法,只好下令搜寻其踪影,抓回来再行严惩。
知道这些事时,宁竹衣正浑身疲惫地躺在浴桶里,泡着热水,眼睛将合未合。
这一夜惊心动魄,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大信了。先是父母被掳为人质,接着自个儿进宫,与左丘羽和李慕之斗智斗勇,接着又与李贺辰回合,想法子释放老臣人质,后目睹皇上被害,又见李贺辰与李慕之鏖战不止……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累坏了。
哪怕现在人已经回到了府邸中,见过了平安无事的父亲母亲,她还是觉得浑身疲惫,像是被马车碾过了似的,得在这热水里泡上一阵,才能回神。
“小姐,老爷夫人说,他们被那李少卿的人带走,押在宫中作人质。府邸里的佣人,也都被关押了……”山楂在一旁搓毛巾,心底忧虑不已:“这一晚上,怎么能发生这么多事儿呢?”
“我也不知道呀……”宁竹衣的意识昏昏沉沉,人累得险些要滑进水里。
就在这时,屋子外头传来仆从的声音:“世子,咱们大小姐才歇呢,您要不在这等等……”
“衣衣!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就见到一道人影焦急地推开门,闯了进来,正是已换回世子袍服的李贺辰。
正光溜着肩膀缩在浴桶里的宁竹衣,与他视线相对。二人愣愣地注视着彼此一阵子,紧接着,屋内就响起了宁竹衣的尖叫声。
“李小胖!你滚出去!没看见我在洗澡呢!”
一只绣鞋,从门里头直直地飞了出去……
第92章 尘埃落定 他也想得到她这般喜爱的目光……
小半盏茶的时间后, 李贺辰终于在正厅里等到了沐浴更衣罢了的宁竹衣。
晨光亮彻,将窗棂照得分明。窗外的枯枝轮廓穿过窗纸,在螺钿小几上留下道道冬日的影子。李贺辰低着头, 老老实实地坐着, 像是个犯了事的孩童。
宁竹衣顶着半干的头发, 一脸恼火地推门而入, 小声道:“什么事儿?我还想睡觉呢,一晚上没睡, 都把我困坏了……”
李贺辰见她进来,连忙起身道:“衣衣, 你坐, 我给你倒水。”声音心虚至极。
宁竹衣哼了一声, 受用了他的殷勤。
李贺辰见她没生大气,心底不由松了口气。
他早上来时心急, 生怕好好的宁竹衣又被人拐了、劫了, 因此问也没问就闯入了她的闺房,结果恰好撞上她沐浴洗澡,眼前一片白生生乱晃的肩膀, 把他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面红耳赤地退出去,还吃了宁竹衣一记绣鞋。
现在等她换好了衣裳, 他终于敢说话了:“我就是来看看你安危如何。听父王说,有些金羽卫不从命令,仍欲将大哥……将李慕之奉为少卿,我怕他们乱来。”
宁竹衣摇了摇头,说:“没人来叨搅我们,这点你大可放心。”
闻言, 李贺辰这才松了口气,紧绷了一夜的身子,终于迟迟地舒展了下来。他捂着额头,疲惫道:“这一晚上,真是把我累坏了。”
宁竹衣心想也是。李慕之闹出这么多事,险些就是兵犯皇城了,李贺辰又是救人,又是收拾烂摊子,可不是得累坏了?
索性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元犯也被捉到了。
晨间寒冷,丫鬟点起了屋内的火炉,炉碳闪着红火,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宁竹衣将手伸到炉子上头取暖,低声问:“你大哥……打算怎么处置?”
李贺辰迟疑片刻,低声说:“先捆着,待查清了他到底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再全部报与宫中。眼下宫里没个正主,不宜处事。”
宁竹衣点头。
皇上驾崩,又膝下无子,太后与太皇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都伤心得死去活来,没人能处理事情,倒不如现好好审讯李慕之一番,等新的主事之人登位,再从严处置。
宁竹衣回忆起昨夜京中的惊变,又犹豫地说:“我……我想帮一个人。”
“谁?”
“一个小姑娘,叫左灵儿。她唯一的兄长,在宫中为了护我而死。现下她没了生计来源,我不能坐视不理。”宁竹衣定了定神,语气更郑重了些:“要是对她见死不救,那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了,我可办不到这种事!”
李贺辰愣了愣,低声道:“也是可怜人。我回头派人去看看她,找人专门照顾着吧。”
宁竹衣皱眉说:“过两日,我亲自去吧。不然,也太过敷衍。”
李贺辰笑起来,说:“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宁夫人韩氏咋咋呼呼的声音:“世子!昨儿晚上闹那么大事,豫王府上下可好?”
说着,便瞧见韩氏捂着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跨了进来:“你们不知道,昨夜里,金羽卫竟然将我与老爷抓了去!我还道性命要交代在那宫里头,所幸有个穿白衣服的侠客,自称什么‘一根银棍’的,将我们从宫里带出去……”
宁竹衣忍不住咳了咳,打断道:“母亲,不是一根银棍,是一剑破天大侠。”
“哦对对,一剑破天大侠。”韩氏坐下来,满面愁色:“到现在,我还心砰砰跳个不停……这京里,到底是不安生……”
韩氏一番絮絮叨叨,宁竹衣听出来了,她是觉得这京里争权夺势的,日子过不太平,又想起浔南的宁静日子来。她暗暗好笑道:“母亲,我以后可是要留在京城的呀。”她要嫁去豫王府,自然是回不了浔南的。
韩氏一听,立刻变了主意:“罢了!这样倒霉的事,十年碰个一回也就够了。”
待韩氏离开了,宁竹衣面上挂起揶揄的笑意,道:“一剑破天大侠,我代我的父母,谢过救命之恩。”
李贺辰愣了下,脸色微微涨红,道:“我不是一剑破天,我不过是他的……他的……一个朋友。”
“你不是?”宁竹衣挑了挑眉,道:“那好吧,这一剑破天大侠,于我们宁家上下都有救命之恩,这么大的恩情,想来想去,我无以为报,只能对大侠以身相许了!”
她这番话真是毫不犹豫,李贺辰的面色立刻微变:“那不行。”
“怎么不行?我爱嫁谁就嫁谁。”宁竹衣翘起一只脚,一副意思已决的样子。
“总之不行。”李贺辰冷下脸:“你不能嫁他。”
“那你给我个由头,为什么不能嫁他?”
“他……他是居无定所的江湖侠客,你跟着他,只能过风餐露宿的苦日子。”
“你知不知道一句话?叫做‘有情饮水饱’。跟着仰慕之人,那再苦再穷的日子,都比皇城里的日头要好挨。”
“他……他总是被魔教中人追杀,危险至极,指不准便没了明日。”
“那他岂不是更需要我?有我在,我就可以用我的拳法护着大侠,不正妙哉?”
“其实他身中奇毒,命不久矣!你怎能嫁给一个将死之人?”
“从我见到一剑破天的第一日起,他就说自己身中奇毒了,可到了如今,也没见得毒发,可见那毒也不怎么样嘛。”
李贺辰没话好说了。
他似乎有些气馁,托着脑袋轻啧了一声,俊秀的眉轻轻地折起来。
宁竹衣望着他这幅烦恼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瞧你这幅傻样子,我逗你玩的。我不嫁给一剑破天,你放心罢。”
李贺辰愣了愣,脸上涌起一阵淡淡的恼色。
片刻后,他张了张口,面色铁青地说:“衣衣,其实我就是一剑破天。”
这回,反倒轮到宁竹衣愣住了。
她没听错吧?
素来爱面子的豫王小世子,竟老实承认他就是那个满口“魔教”“江湖”的一剑破天万刃春?
宁竹衣揉了揉耳朵,试探地问:“世子,你说什么?”
“我说——”李贺辰的耳根染上淡淡红色,他呼了一口气,表情像是上刑似的难看:“其实你猜的没错,我就是一剑破天万刃春。”
宁竹衣大吃一惊。
“虽说我早就知道这事儿,可世子你竟愿意亲口承认,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闻言,李贺辰竟然露出了一副恼火色:“你,你这是什么反应?”
宁竹衣这才恍然大悟,露出感激涕零的意外之色来:“我没想到!世子平日里如此忙碌,暗中竟还要做个拯救苍生的大侠,实在是叫我意外……”
李贺辰这才点了点头,红着面颊转开了头,道:“这事儿我连母妃都没说过,你不能告诉旁人。她要是知道我整天这样装神弄鬼,一定教训我。”
宁竹衣咧嘴笑起来:“这叫什么装神弄鬼呢?一剑破天大侠救了这么多人,明明是个值得传扬千古的大好人嘛。”
李贺辰的脸愈发红了:“也没这么……没这么好。我不过是,幼时多听你念叨了几句江湖豪侠的事,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罢了……”
两人年幼之时,宁竹衣最爱听的、说的,便是江湖侠客的话本故事。一个大侠的事迹,能翻来覆去讲二三十遍。胖墩墩的李贺辰拽着她,喊她以后要做他媳妇,可她却执拗地说:她只喜欢江湖豪侠那样的人物。
少时的无忌童言,便这样留在了李贺辰的心里。他永远记得年幼时,女童提起“侠”之一事,那充满希冀、犹如繁星闪烁的目光。
他也想得到她这般喜爱的目光。
李贺辰的唇角慢慢浮现出笑容。
就在这时,宁竹衣重重打了个呵欠,说:“我困得厉害,真得睡了,天塌了都别来喊我……”
“好,你睡吧。”李贺辰的笑容愈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