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帝看着他倒是会躲,也不跪下,也不上前,顿时冷笑了一声,掀起眼皮子看他:“你如今可是长本事了?”
这话就说得赵琤不敢再躲了,‘扑通’一下就直接跪下了,对着梁元帝喊冤:“父皇,儿子的本事都是父皇给的啊!”
“朕给的?” 梁元帝神色不善:“朕教你把这些东西都用在兄弟之间了吗?”
赵琤一惊,兄弟之间?太子?还是老三?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就听到梁元帝暴喝道:“朕难道没有教过你兄友弟恭吗!还是说,你觉得你比太子好,你觉得你能胜任他这个位置!?”
“儿臣不敢!”
这个罪名就更大了,窥伺皇储之位,他何必啊!
赵琤用力磕头,不过几下那头上就血红一片了,瑞卓在一旁看着甚至拦都不敢上前拦一下。他不知季青临奏本里写了什么,也不知梁元帝当下是为了什么跟赵琤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可二殿下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呀!
瑞卓连忙跪下帮着赵琤求情:“陛下息怒,息怒啊!”
梁元帝看着赵琤磕得血红的额头,又看了看都要哭出来的瑞卓,不耐地皱了皱眉:“哭什么!”
这句是对着瑞卓说的,瑞卓立刻就把自己的眼泪憋回去了,他也不敢再替二皇子求情。
反而是赵琤也没有想到瑞卓会帮自己求情,他低着头,眼底酝酿了一层情绪风暴。
“朕这些年来,可曾亏待过你?” 梁元帝起身走到了赵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
赵琤摇头:“父皇待儿臣极好,儿臣铭感五内。”
“铭感五内?” 梁元帝重复了一遍赵琤的话,仿佛有些讽刺地说道:“既是铭感五内,又怎么会觉得不知足呢?”
赵琤实在是不知道梁元帝所言何事,当下真的冤枉得不行:“儿臣岂有不知足!”
看着赵琤实在是气得又说不出来话的样子,梁元帝微微有些疑惑,莫非老二真的不知情?
梁元帝不语,可赵琤的心都被碾来碾去,此刻再经不起一点风雨了。他将自己这几年做的事都回想了一遍,实在也是没有想到有什么事情值得梁元帝这样大动肝火?是他从前执掌飞翎卫时办事的疏漏?还是从前与太子较劲时的事,无论是哪一桩,都不值得这样恐吓他啊。
“把人带到后面去。” 梁元帝突然开口说道。
瑞卓立刻就把赵琤扶起来,带到屏风后面去了,且对赵琤说道:“请殿下耐心,稍后不管如何都不要出来,除非陛下请殿下出来,明白了吗?”
赵琤不明所以,瑞卓却紧皱眉头盯着他,赵琤也只好点头应下。在瑞卓出去的那一瞬,赵琤身边就悄无声息的多了两个侍卫。
赵琤看了看两人,心里浮起一个不太好的念头。
*
当太子到了勤政殿时,梁元帝摆好了一局棋在罗汉榻上,见他来了就招手叫他过去。
“儿臣叩见父皇。” 太子行礼,一步不敢错。
梁元帝却像是随意一样,抬了抬手就把太子叫起了:“来,陪朕下一盘棋。朕有许久不与你对弈了。”
太子点头称是,坐在了梁元帝对面,手执黑子。梁元帝看着年轻的太子,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他笑了一声,引得太子好奇地看过来,与他视线撞了个正着。
“父皇是有什么开心事吗?”太子少见梁元帝有如此高兴的时候,便笑问道。
梁元帝执白子,下在太子对面,笑着说道:“朕就是想到了朕年轻的时候。”
太子闻言笑道:“父皇正值壮年,何必追忆往昔。”
梁元帝笑而不语,太子也就没有再说话。两人对弈,棋局之间厮杀凶狠,仿佛不像是父子对局,反而像是仇人见面一样。最后到底是梁元帝胜了半子,他爽朗地笑出声来。
“你这棋艺退步了不少。” 梁元帝道。
太子丝毫不为所惧,低头看了看棋局道:“今日父皇的棋路来势汹汹,儿臣的确招架不住。”
梁元帝往回捡子,一边捡子一边说道:“朕在你小的时候就教导你,作为储君,你的心有时候要是冰冷坚硬的,不该如一个妇人一样优柔寡断。”
太子点头,聆听梁元帝的教诲。
梁元帝看了太子一眼,道:“但朕这几年看你经办的朝政,却不如从前干净利落。”
太子心头猛然一跳,梁元帝这是要兴师问罪?
梁元帝又道:“你也不必紧张,那些都是小事。但,朕当下却有一桩大事要给你看。”
太子不解得看向梁元帝,梁元帝扫了瑞卓一眼,瑞卓便恭敬地把季青临所呈上的奏本递了过去。梁元帝示意太子去接,太子接了奏本,梁元帝便让他看。
太子打开奏本,才看了一会儿,眼神就凝重了起来。越看,脸色就愈发难看了。
梁元帝还在慢悠悠的捡子,还有心帮太子把黑子也丢回去,而太子在棋子落进盒里的声音中,脸色愈发凝重了。待到太子合上奏本之时,梁元帝还在摆弄白子。
“看完了?” 梁元帝问。
太子点头,颇有些艰难地应道:“儿臣,看完了。”
“是何想法?” 梁元帝追问。
太子一下就跪了下来,对着梁元帝磕了个头,一字一句道:“二弟绝无此心!请父皇明鉴!”
“可这上面桩桩件件都与明桂宫有关,与昭妃有关。” 梁元帝步步紧逼,手中棋子落下的声音在太子听来,仿佛催命一样。
太子捏着那本奏本,恨不能捏烂了它:“但二弟不会!他与儿臣是亲兄弟,且儿臣了解二弟,他绝无害我之心。”
梁元帝看着太子这么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摇摇头,说道:“昭妃针对你,你却这样信任老二,若你的信任有错呢?你别忘了,你父皇当年是怎么登上皇位的。朕的兄弟们,也曾经与朕兄友弟恭,最后却还是逃不掉一个兵戎相见,兄弟相残的下场。”
不等太子说话,梁元帝又道:“况且,昭妃做的事朕不会原谅。老二的母妃会因你而死,他若是知道了,你们之间还做得成兄弟吗?”
太子猛地看向梁元帝,眼里都是不可置信:“您要……”
“不,不是朕要处置昭妃,是你。” 梁元帝看向太子,目光毒辣:“昭妃朕不会动,但你登基之后,昭妃不能留。”
太子大惊,梁元帝这是要他亲手处置了昭妃?是了,原来他父皇口中的‘老二母妃会因你而死’,是真的想让昭妃死在他的手上。
可是,可是为什么!
太子看着梁元帝,皱了皱眉,问道:“父皇您是为什么?”
“你问的,是哪一个为什么?” 梁元帝反问道:“是为什么让你处置昭妃?还是为什么让你知道这件事?”
太子被梁元帝的逼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梁元帝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有些失望。当下也并没有再逼问太子,只是等着太子回话,看看他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过了好一会儿,太子才艰涩开口:“您说的,儿臣都无法辩驳。唯有一点,儿臣想要兄弟,也不会让人平白算计。”
对于太子的这个答案,梁元帝多半也是心里有数的,太子是他亲自教出来的。他自然知道太子会是一个好的皇帝,但他到底和太子还是不一样。
“若二者,你只能选择其一呢。” 梁元帝非逼着太子要做个决定:“况且,你又怎么知道,老二不会包庇他的母亲?你要自保,就一定保不住昭妃,昭妃一死,老二必定对你心生怨恨。”
太子被梁元帝逼得没法子,只得磕头,一字一句道:“儿臣做礼法之事,行为人之道,剩下的,儿臣求不得,但凭人心。”
“但凭人心?” 梁元帝听着太子说的这句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好个但凭人心!”
太子捏着手中的奏本,当中自然也有一些他知道的内容,可更多的却是他不知道的内容。不管太子想不想承认,飞翎卫的确就是帝王手中的一把利剑。
而他也想到了曾经梁元帝让老二掌控了一段时间的飞翎卫,那段时间对于太子而言,同样也觉得心有余悸。
谁人手握一把无所不能的利剑时,会心中毫无动摇呢?
看自己的嫡子太子被自己逼得这样,梁元帝也有些于心不忍,便把太子拉起来,把奏本从他手中拿出来,交给瑞卓,又才对太子说道:“今日之事,朕尚且未有决断,你且不必担忧。”
太子都有些浑噩了,听得梁元帝这话,也就点点头,同梁元帝告退了。
等太子走后,梁元帝这才慢慢地走到了后殿,看着呆滞了的次子,说道:“你听见了吗?”
赵琤‘扑通’一声就直接跪下了,他不知该如何时候,也不晓得要如何是好。太子也好,他母妃也罢,两者都是他难以割舍的。
梁元帝看着赵琤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有些恨铁不成钢,但凡他的儿子们有个凶狠些的,他都不至于今日还在为他们操心。
“朕刚刚问太子的话,也再问你一遍,太子和昭妃,你如何选!” 梁元帝目光紧紧盯着赵琤,不错过他任何一个小动作。
赵琤仿佛已经被惊着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听得梁元帝一句‘太子和昭妃,你如何选’惊得他猛然抬头看向梁元帝,痛道:“父皇你何必让儿臣做这千古难题!”
“何必?” 梁元帝竟还回答了赵琤:“因为你生在帝王之家,因为你的母妃比你更有野心。”
赵琤被梁元帝这回答给噎得无话可说,是了,因为他生在帝王之家,因为他母妃比他更有野心。所以呢?所以他就必须要面临这样的局面?
可更深处的却是赵琤自己明白,他也对那个位置有所期盼,所以对于昭妃的所作所为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是他也默许,他也放任,所以昭妃以为他也是十分迫切的,十分渴望的,行事才会愈发没了章法。
“父皇,儿臣什么都不想要了,求父皇饶过母妃死罪,让儿臣带着她去封地吧!” 赵琤突然跪着上前恳求梁元帝。
梁元帝拿出了刚刚对待太子的态度来回答了赵琤:“朕刚刚说过了,朕不会处理昭妃,是太子。”
“不!!!!” 赵琤疯狂摇头:“父皇你可以不选那条路!可以不选的!”
梁元帝避开了赵琤,冷眼看着他,说道:“原本,昭妃也可以不选这条路的。朕从前,也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
赵琤怔怔的看着梁元帝,完全没有想到梁元帝会这样说。他看着自己的手始终触碰不到梁元帝的衣角时,心底才生出一点点绝望来:“为什么?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可以什么都不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梁元帝失望地看着赵琤,说道:“即便你不是皇子,只是个普通人,家产之争也无可避免。你不能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也不能装一辈子的若无其事。”
“不是每一个家里都会有人争家产的!” 赵琤崩溃地喊道:“我不想争有错吗!父皇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将太子哥哥折磨了之后又是我!会不会有什么地方老三在躲着,也在听这一场父亲让儿子兄弟相残的戏码!”
“你放肆!” 梁元帝怒了,上前一脚将赵琤踹倒:“朕养你不是要你来忤逆朕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琤像是疯了一样,倒在地上反而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听起来多少有点酸楚:“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爹!从未见过这样的爹!”
梁元帝冷着脸看着仿佛发痴发疯的赵琤,道:“把二皇子待下去,关起来,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准见他。”
“是。” 那两个侍卫就这样架着赵琤从侧殿离开了勤政殿,这后殿又变得无比安静。
梁元帝慢吞吞地走回了金銮宝座上,看着空荡荡地勤政殿,低声说到:“帝王就是如此,身边不会有人。”
瑞卓站在梁元帝身后,擦了擦刚掉下来的眼泪,他们陛下这一生,何其辛苦。
*
滇王府里自从郁棠醒来之后,每日都热热闹闹的。尤其是世子院,滇王妃每日都要来看小翡儿。小翡儿也是一天天过去,愈发的白净好看起来。
郁棠也收到了应王和长公主的信,说是一切都好,长公主也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为了回来看小外孙。
滇王妃抱着小翡儿,逗了逗他,才同郁棠说道:“这孩子像你多一些,眉眼都更想你一些,就是这小嘴巴像他爹。”
郁棠还没出月子,这会儿抹额还待在头上,听得滇王妃这么说,小声说道:“我是想着过几年若能给小明翡添个妹妹也是好的,只是他不肯,怕我生孩子会出现什么意外。”
滇王妃也是第一次听郁棠说还想要个女儿,她笑了笑,说道:“当下先把身子养好了先,咱们虽然想要个女儿,但也不是非要不可。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郁棠笑着应了,她是真的觉得她与陆黎都生得好看,不多生几个都可惜了呢。滇王妃听她这么说都忍不住笑她是个狭促鬼,总是想得这么些东西。
小明翡听着话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舞着小手咿呀咿呀的,看得滇王妃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
这么点儿大的小婴儿也容易困,滇王妃把他哄睡了,又放在了小拔步床上,仔细地改了小被子,还舍不得离开呢。
郁棠忍不住笑,轻声说道:“夫君这几日总觉得小翡儿多事,想送到您身边养的。”
滇王妃忍不住抬头,刚想骂儿子,又顾忌到小孙子,只好起身走到郁棠身边,苦口婆心道:“你别听他的,他就是个海里的醋坛子,什么醋都能吃!翡哥儿是你们的长子,自然是爹娘亲自带好些。养在我房里,你不想啊?”
郁棠笑笑,自然明白滇王妃的好心,连连点头,挽着滇王妃的胳膊道:“那就请母妃帮我做一次坏人吧,我可不好总是欺负他,万一他回过神来了,就没人哄了呢。”
滇王妃点点她的鼻子,笑得颇为无奈:“我之前听说福真公主有孕都是在咱们府上被诊出来,知不知道外头都怎么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