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世子未要赏赐,只让皇上赏赐随他出生入死的几位副将,封他人为候,依我所看顾世子才是真正淡泊名利,一心尊王攘夷,为皇上分忧……”
顾明璧进城门之后,皇帝跟前的盛公公就过来传旨,他换下一身甲胄,随盛公公一同入宫。皇帝派人为他接风洗尘,在太和殿里设庆功宴。
庆功宴。
皇上坐在龙案后边,赏赐了顾明璧和他麾下的将领之后,照旧是寒暄了几句话。
“这一次南越小国对大雍出言不敬,而它身在密林之中,竟然无人能去教训……而今爱卿攻破南越王都,可谓是振兴大雍国威,功名赫赫啊。”
“有爱卿这样忠肝义胆的臣子,是大雍之幸,更是社稷之幸,可爱卿如今二十有五,家中却连一个妾室都没有,岂不有违老国公的期望?”皇帝笑吟吟的看着顾明璧,寒暄了几句之后,说到顾明璧的亲事。
顾明璧虽然一直对他忠心耿耿,但到底是威望过高,皇帝一向多疑,只想要让皇室宗亲与之联姻,稳定这朝堂关系。
他看向在座的几位皇室宗亲,都是他特意请来,端王爷的嫡女温婉贤淑,是能做主母的,而长公主的次女柔媚可爱,年纪正好合适……
皇帝看了两眼,捋了捋胡须,只待顾明璧开口就要做下决策,这时候顾明璧察觉他的意图,及时开口。
“微臣非是不愿意,而是大雍对微臣之恩,微臣想要报效皇上之心,胜过成家之愿……”
他这一番话说的堂堂正正,正是君子之风。
皇帝皱眉:“爱卿如今二十有一,家中连子嗣也没有,不如朕赏你一些姬妾……”
“皇上对微臣如此之好,只是微臣已有心仪之人……不愿考虑纳妾之事,以寒佳人之心,微臣在此谢过皇上美意。”顾明璧说着,言谈挑不出半点错处,彻底断了皇帝的话。
等到庆功宴结束之后,顾明璧离开宫廷,来到苏廷曾经来过的宜春楼。
他坐在隔窗的一处包厢,从这里望过去,正好能望到衡王府的方向。也能望见昔日屋檐的点点灯会,那摆过的毛毡猫儿的小摊。
顾明璧坐了半晌,浅浅饮了几口醇厚清酒。他目光深深,似是看着这清酒,又似是看着那底下的熙攘人群,一时目光流露几分醉意。
世子殿下在军营之中饮酒,向来千杯不醉……
怎么会有醉意呢?
护卫有些疑惑,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等过了一会儿,那一点醉意竟是烟消云散。顾明璧的目光雪亮,朝他身后的人看来。
他朝身后看去,一名老仆从三楼下来,为顾明璧引路。
顾明璧敛衣起身,眼下阴翳愈发沉重,他深深窗外的风景,忽然笑了笑,跟着往三楼深处走去。
第34章 小星星和月儿在一起。……
老仆给顾明璧引路, 待到上了三楼,是一处隐秘的包厢。顾明璧走进去,有人早早的等候在一边, 坐在包厢深处。
“世子爷,别来无恙?”
周首辅望向顾明璧。周家得到皇帝宠幸, 在京城之内权势很多,将近是一手遮天。
就算是他,也对顾明璧有事相求。
周首辅道:“在下之所以请世子爷出来,是有一事要说。废太子随在下的二弟一行人前去燕州,这么多时日一直没有消息,不知是发生何事……”
“废太子不过一介孱弱之身,更何况辅国将军老成持重, 定能迎刃而解。何须担心呢?”顾明璧尝了一口送来的茶, 是君山银叶, 滋味甘醇, 香气清爽。
“废太子何等孱弱,太医曾经给他诊治过, 更何况是在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顾明璧放下了茶盏。
他一身广袖深衣,襟前缀着瑾色的云纹, 脱了战袍,更显儒雅。
而目光里,蕴着惊人的威势。
周首辅对着顾明璧的目光,觉得像对上刀剑一般, 胆气少了一半, 他道:“世子爷说的对,不过是一个废太子而已,能翻出什么风浪?”
“是老夫想多了……”周首辅想了想。他与顾明璧礼尚往来, 又寒暄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到底是不够干净利落,还得替他处置……罢了。”顾明璧面对空旷的包厢,轻轻叹息。
声音极清极淡,像是天边的清风一般。
不知是对谁说。
……
坤宁宫。
如今太子跟柳珂的婚事将近,皇后自然要好好操办,如今点着一沓册子,一一看过去:“这便是内务府的惯例?”
宫女脸色微微一变,道:“这礼单都是按内务府过去的惯例,虽说是东宫娶亲,但总不能违背了祖宗的规矩,娘娘若是不喜欢的话还可以再看。”
“就这样一副斤斤计较的模样,也配布置辰儿的婚礼……这群不省心的奴才,罢了,去本宫的私库里调拨一些东西送去柳家。”
她撇了撇嘴,随意放下礼单:“太子新婚,举国同喜,就该办的气派一些,再气派些,才能彰显皇家的脸面……”
宫女接过礼单,正要退下去,看了一眼皇后,又不敢说。
如今燕州抵抗来势汹汹的北戎,前面三城都沦陷了,百姓被铁蹄践踏,正是民不聊生的时候。
都那般艰难了。
皇后娘娘还想要多大的排场,做这一副做派……
苏如辰从外面里走进来,他看了一眼附近的宫女,轻轻笑笑,朝皇后请安:“方才下了朝,特意过来见过母后,儿臣从宫外找来一些养颜的补品过来,母后为儿臣的事劳烦这么多,实在是辛苦了。”
苏如辰笑意盈盈,皇后一见到他,心情好起来。她跟苏如辰坐在罗汉床边,母子俩一边对弈,一边说起正事来。
“本宫问你,你这几日怎么总是跟一些狐朋狗友到处去贪玩游乐,又是去到秦楼楚馆里,跟其他女子厮混?你是大雍的太子,要有自己的样子。”
“柳家乃是朝中清贵之家,把握了柳家,才把握了朝中那些墨守成规的老古董们,柳珂做你的太子妃,对你的路才是顺风顺水。”
皇后看着苏如辰的眼睛,目光深沉起来,语重心长:“你要知道,这个世上真心对你好的人有谁。你不听话,难道你是对母后安排的这门亲事不满意吗?”
苏如辰听到这句话,那面上的笑意停滞了一下,像是要戳破的假面一般,他收敛了一下神色,才笑道:“儿臣自然是知道母后对儿臣最好,这世界上谁还有母后对儿臣一般,母后教儿臣做什么,儿臣就做什么。”
皇后多看了苏如辰两眼,目光深深,又道:“就该是这般的道理,不然本宫看你总是在外面,还以为你是记恨本宫,你天资聪颖,太傅跟其他人不知夸过你多少次,可你总是到处跟人厮混,不好好学习治国之道。”
皇后朝身边的宫女看了一眼,宫女迎上来,摆了几幅画卷给苏如辰,那画卷可圈可点,都是一些美貌女子。
而这些女子眉眼相似,神态相似,像极了……
一个早已过世的人。
苏如辰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他握紧了手,挂在脸上的笑容忽然冷了下来。
“母后这是什么意思,是想给东宫里送一批新人,还是想给皇弟们选些妃嫔,让儿臣过来代为商看?”
苏如辰眼里微冷,皇后揭了一幅画卷,金色的护甲在纸面上挑挑拣拣,带着高高在上的口气:“这么多年来,你喜欢的女子要么是脸,要么是性子都像极了当初那个贱人,如今一看,还是本宫有先见之明,早早让那贱人投胎去,才保住你这一颗孝顺的心……”
她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还没等苏如辰吩咐,苏如辰身边的小厮立马接过画卷。
“再精明的女人也受不了男人的甜言蜜语,你只要拿下柳珂,何愁不能拿下柳家人……你喜欢这些女子,等你成亲之后,自然都是你的侍妾。到时候你想要再多的替身,母后也随你的意。”
苏如辰没说什么,面无表情的接过了画卷,又面无表情的走出去。小厮捧着画,亦步亦趋跟在他的后面。
太子殿下聪慧非凡,对待父母孝顺,对待兄弟更是友爱。可他看起来高兴,心里却是跟黄连一般苦涩。
为什么殿下这般好的人,却是遇到这般的母亲呢?只有酒醉的时候,殿下才是真正高兴的吧……
小厮看着苏如辰,有些担忧。
他跟着苏如辰上了马车,正要跟着苏如辰回去,就见到苏如辰面无表情,冰冷的声音响起来。
“把这些画都拿去扔掉。”
“殿下,这可是皇后娘娘赐给您的画卷啊,怎么能……”
“别让我说第二遍。”
小厮顿时吓出了一声冷汗,忙不迭的处理了。而马车之中的苏如辰看向坤宁宫的方向,紧紧握住腰间的玉佩,再松开手,玉佩碎成两半。
母亲,身份,笑话。
他苏如辰的一生,拥有的都是夺来的东西。地位,名声,未婚妻……
夺来之后,不过是给母亲做一个傀儡。
皇后对他的教育一直严酷,三岁时杀了别人送他的猎鹰,五岁时杀了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猎犬,炖成肉汤,派人逼着他喝下去。
八岁时把一直陪伴他,视作姐姐的宫女推下高楼,他惊恐的跑过去,抱着血泊里的宫女,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断了呼吸。
那时候苏如辰才八岁,刚刚成为太子,皇后曾经答应他只要他坐上太子之位,就把他在意的东西都给他,却是在他成了太子的第一天,毁了他最在意的人。
“要登上权力的至高点,就必须称孤道寡,无情无义,这种勾引太子的贱奴,不配在你的身边伺候。”
“她永生永世都见不到你,你就永远都是尊贵的太子。来人,把贱奴带下去,骨灰洒入江水之中。”
侍卫闻言过来,把他往旁边拉开,他痛苦的抬起头:“母后,这就是你要的权力吗?你说过我成为太子之后可以拥有一切,那你为什么要言而无信?”
“她陪伴我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要……”他呆呆看着怀里的小宫女,唇角流出血来。
他听说有妃嫔得罪皇后被害死,鬼魂飘荡,半夜吓到不敢睡,是小宫女陪着他数星星。他做不好太傅布置的功课,皇后一遍遍的责骂他,是小宫女在旁边磨墨,一遍遍的鼓励。
他喝了用猎犬煮的肉汤,把自己关在房里,连续三天不肯进食,是小宫女熬着粥跪在门前,最后他没事,她大病一场。
他们相濡以沫多年,在皇后利用他,训诫他的日子里是她陪他一起度过。他们在夜里数星星的时候,他说自己叫如辰,辰是星辰之意。
他是星星,她叫月儿。
月儿跟星星很般配,能永远在一起吗?
“月儿永远和小星星在一起。”
“殿下是最纯净的那一颗星星,以后明月出来的时候,殿下就像看到月儿一样。殿下最温柔,殿下别哭,别哭……”
小宫女在他怀里断了呼吸,从那日之后,宫里没了小皇子,没了小宫女,没了月儿和星星。
只剩一个高居太子位的苏如辰。再无人直呼其名,唤他星辰。
苏如辰低下头,肩膀颤了颤,低低笑起来,而再抬起头,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凄凉。
他有些恍惚的望向天边。
天边无星无月,唯有茫茫。
他的那颗星星……
早就碎了。
前线捷报的消息传来,苏廷急攻平阳关,一连十日不停歇,一举围剿大半北戎军,打了一个翻身仗。
随着他大胜北戎的消息回到京城的,还有周志成在战场上被北戎军队包围,临阵脱逃,被苏廷亲自射杀的消息。
周志成带兵出征之时,人人都盼着他得胜回来。而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却是猝不及防,周家一下就成了众矢之的。
“听说衡王殿下和一位女将拼死抵抗,才把北戎人赶了出去,是他们悍不畏死,才在燕州几城的守将几乎力竭时,救下了燕州百姓。”
“衡王殿下射中那大将军的头颅,北戎人才会败走,不然的话,就凭那周家人,带去的纸糊一般的军士能有什么作为?要不是衡王殿下料事如神,这一次真胜不了北戎!”
“衡王殿下真是英明神武,算无遗策!”
京城之中的百姓得到捷报,都感叹苏廷的功绩,他们都以为苏廷是一个孱弱王爷,谁知道竟能立下这样的功勋?
衡王真是大雍之幸,谁能知道最不受重视的衡王殿下,竟脱颖而出,出奇制胜的大胜北戎。
这怎能不让人兴奋……
宫外的百姓一时都为燕州大胜而欢呼,衡王英勇的名声口口相传,再也不是别人口中孱弱的三皇子了……
乾清宫。
皇帝接过苏廷呈来的急信,看下去。
“这一次燕州之胜侥幸,北戎人虽然退回,却仍然对燕州虎视眈眈。明年乃至之后几年,冬日里都会有暴风雪,如果没办法将北戎一网打尽,还会继续劫掠。还请皇上恩准儿臣在燕州驻军镇守……”
京城邻近北地,而北地靠近燕州,若是燕州失守……
皇帝狠狠皱紧眉头。
“传令下去,让衡王领重兵驻守燕州,既然他在军功方面卓有成效,那朕就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在北地磨练一下筋骨。”
皇帝开口便是一言九鼎,盛公公立刻为皇帝备好纸笔,做好这一切之后,又有小太监过来,随后送来一个紧紧密封的木匣,用小刀拆开。
皇帝皱眉一看。
里面装的赫然是周志成的人头,齐整的割下来,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要不是衡王为朕平定了北戎的战乱,不知要发生什么乱子。这临阵脱逃之人不配入墓,至于其他跟随之人……为虎作伥,罪加一等。”
“传令下去,将此人的头颅悬于闹市示众,震慑群臣,如果再有什么临阵脱逃,惑乱人心的举动,这就是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