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晚间的大宴。
苏廷的威望更重了些,又是高高在上, 许多人难以巴结苏廷, 都让自家女眷靠近余清清。这些人朝余清清围过来, 一句句说着奉承话。
余清清不喜欢这种场合, 避开了这些人,借口离席更衣。苏廷使了一个眼色, 让其他人过去跟着她。
余清清曾经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于这里了如指掌。她绕着长长的宫道走了一遭, 不知不觉到了一处花园。
林道幽深,四下无人。
骤然听到一道声音响起,传来怒气。
“这般场合总归该顺着父皇的意。你怎么弄成这样,破罐子破摔, 让外人怎么看你?”
余清清想起来, 这是柳珂的声音。
柳珂的声音沾了一些怒气,似是隐忍,似是愤慨。对面的苏如辰朝她看了一眼, 忽然朝她走来,他脸色幽暗,她心底一颤,以为是要掌掴自己。
苏如辰瞬间停住了。
他轻轻抚摸她的脸。
柳珂倒吸一口凉气。
苏如辰轻轻抚摸着柳珂的脸庞,明明是温柔怜惜,他的动作却带着一股寒意。
柳珂避了避,被他捏住下巴。
她被迫看过去。
“我是看在圣旨的意思上,才嫁给了你。没想到你居然……”她的声音含着低低的抽气,一下破碎开来。
“你与孤没有婚约,与你有婚约的是三哥。这门亲事是你强求而来,你非要嫁给孤,那无论孤对你做什么,就算是要了你的命……都是值得的。”苏如辰捏住柳珂的下巴,一阵压迫感袭来,柳珂双目惊慌。
苏如辰忽然笑了笑,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漫不经心的看过去。
他接下的话响起。
柳珂的心跳都快要停了。
“你又是派人打探三哥的消息,又是让柳家人去打探衡王妃的消息,养了几个分家的妹妹,选了跟自己长得相像之人,故意让她们跟三哥巧遇。这样的小动作,想让三哥把你想起来?”
“一面缠住孤,向孤献殷勤,一面又勾搭孤的三哥。孤对你好了一些,你便觉得自己是绝代佳人,谁都喜欢你了?孤之所以顺你的意,不过是因为母后之意,而今母后不在了……”
苏如辰的声音飞速的冰冷下来。
他朝一脸惊慌的柳珂看去,面上明明都是笑,眼里却是寒冰。
“你真以为,孤容得下你?”
柳珂心里一慌,她咬了咬唇,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急促道:“你不能这么做,我是柳家女,是如今的太子妃,你当着天下人的面娶我过门。你怎能休我,你不可休我……”
她像是抓住什么,眼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你就算是休我,也该有让人信服的理由。我处处都做得好,你怎能……”
柳珂的声音慢慢发颤。
苏如辰依然是含笑看着她。
“就凭孤是太子。”
“就凭孤不喜欢你。”
“就凭你在孤心中……如同蛇蝎一般。”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灼热的热气,擦过柳珂的耳畔,他朝柳珂错身走去,一瞬间擦肩而过。只余声音在柳珂耳边响起。
本该是暧昧的举动……
柳珂的脸色却是如同死灰。
苏如辰转身离去。
等到他离去之后,柳珂的丫鬟从路旁冒出来。
柳珂先前吩咐丫鬟出去做事,这时见到丫鬟一脸慌张,正要问什么,就见丫鬟对着苏如辰的背影露出恐惧之色。
“奴婢过去问林嬷嬷,谁知见到了殿下跟前的人,原来嬷嬷早就被处置了。之前的消息是太子殿下放过来的。三殿下对娘娘送去的香囊,从来没有回应,那些话都是假的……”
“这些事情太子殿下心里跟明镜一般……娘娘,我们还是安分守己,别试探殿下了吧!”丫鬟朝柳珂望去,浑身发软。
柳珂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苏如辰与柳珂一起出来,发生争执之后,命人清退附近的宫人,又安排了太监在一旁守着,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谁知余清清从另一边的宫道过来。
恰巧遇见这一幕。
苏如辰出来之后,一下就撞见了余清清。余清清往旁边站了站,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这些是苏如辰的家事。
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余清清自然行礼避让,而苏如辰发觉她之后,却是忽然呆在原地。
他想过许多次自己再次见过余清清,会发生什么交集的场面,谁知是在这种时候。迎着她的目光,他一时有些恍惚起来。
苏如辰深深凝望少女。
等到小厮轻轻咳了一声,唤了一句“殿下”。他才如梦初醒,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笑意。
“皇嫂怎么来到这里,可是迷路了?孤记得皇兄是在保和殿里,不如孤派人给皇嫂引路?”
他朝余清清看去,眉目谦和,又夹着一丝雀跃。像极了同龄的少年郎。
“多谢殿下的好意,只是我是出来走走,并非要回殿内。”余清清微微蹙眉,她一见苏如辰,就察觉到一丝异样,当下婉拒了。
她和苏如辰一直没有关联。
苏如辰对自己……是否有些逾矩了?
余清清下意识的避让,撞见了这一幕,她自然是不会多说,守口如瓶。难道他是怕自己把这说出去?
小厮瞧着苏如辰的神色,心里莫名一慌,连忙拽一拽苏如辰的衣袖,提醒一声“殿下”。
苏如辰闻所未闻,又朝余清清看去。
“这保和殿内确实很闷,又因地龙过暖,昏昏欲睡。孤知道附近有几处美景,不如由孤做东,派人带皇嫂前去看看?”
苏如辰目光深深,眼里露出一丝快活。
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时,遇到玩伴,才有的模样。
余清清知道苏如辰是怎样的人。
她不想给苏廷惹麻烦,一时间想了想,淡淡道一句告辞,便要离去。
谁知道苏如辰痴痴看着余清清,恍惚上前一步,居然抓住她的衣袖。
余清清轻纱覆面,骤然望见一双明灿灿的桃花眼。她脸色紧绷,咬了咬牙,道:“放手。”
苏如辰一眼不错的朝她看过来。
她的声音沉沉响起。
余清清往苏如辰的胸口一点,借力化力的一拂一推,苏如辰脑袋低了低,一股巨力轰然震来,他靠在宫墙之前,有些失神的朝余清清看去。
余清清脸色隐忍,欲言又止。
苏如辰从未想象过他们接触的局面,曾经有很多次,想象过他们初遇的模样……
谁知道,是她这般对自己。
这么直接?
苏如辰扶了扶自己的胸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薄薄的血迹流下,小厮掏出手帕,专心致志的擦着。
苏如辰有些艰难的站起来。
“皇嫂像足了孤昔日认得的一个故人。是孤一时认错人,得罪了……”
余清清看了苏如辰一眼,面色有些隐忍,不想过多纠缠。此时掏了一颗药丸给苏如辰,咬了咬牙,飞快离去了。
苏如辰望着余清清离去的地方,眼底深邃起来。
他刚刚触碰余清清,拉扯之间,从她的衣袖滑落一片轻纱,此时珍之又珍的收入怀里。又看了一眼那裹着糖衣的药丸,眼神沧桑起来。
“殿下……”小厮道。
苏如辰更艰难的站起来。
因这些日子变故的原因,他的身子比别人虚弱许多。此时对余清清没有怪罪之意,依然是气定神闲。
苏如辰的目光穿过树荫,看向很远的方向,忽然笑起来。又见小厮发呆,用扇子轻敲了敲小厮的脑袋。
“走吧,还有些事情呢。”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出这一片林道。
笑容瞬间消失了。
余清清回去之后,没有多说什么。苏廷注意到余清清的异样,眼眸暗了暗,命宫人把刚刚的场景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苏廷的目光更暗了。
“姑娘似是撞见了太子与太子妃的争执,才又跟太子殿下起了冲突……”
“奇怪的是,太子受伤之后,一言不发,特意跟姑娘撇清了嫌疑,清除了姑娘在附近的痕迹。他对姑娘很是友善,也许是闹出什么误会。”
宫人看了一眼苏廷,立刻低下头去。
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
苏如辰一听余清清相关的事情,就下意识的多疑起来。听了宫人的话,此时神色更深了些。
他端着酒盏,内中的酒水飞快激荡,杯壁忽然漫出裂痕。
又朝苏如辰看去。
酒水一下飞溅出来。
苏如辰在高座之上,一边含笑拊掌,一边欣赏歌舞。脸色却是灰败了些,手掌处用衣袖微微掩饰,似是擦伤。有人连连谄笑的过来,说着殿下英明,大雍兴盛之类的话,又引见自家女儿,想要将人送入后院。
苏如辰看向底下的人影,忽然问道:“你看这满座衣冠之人,可能当得大雍的栋梁?”
那人以为是苏如辰要给自己官职,当即喜不自胜,说了晋州挖出龙纹之石,织造局的衣袍飘出龙影,又有人在东宫见过鹏鸟高飞。
是太子殿下辅佐有功,祥瑞之兆……
都是谄媚之言。
“尸餐素位之人,也能当栋梁?”苏如辰看了那人半晌,忽然勾了勾唇,唇角含着嘲谑之意。
那人呆住了。
那人身后的少女瑟瑟发抖,敛裙便跪。
这一下。
苏如辰忽然觉得没意思。
他朝底下的一角看去,望见坐在女眷之间的余清清。余清清拂着玉兰的枝叶,玉兰插在花瓶里面,挂着露水。
她微垂螓首,跟身边的侍女有说有笑。
如同画里走出的仕女。
他才看了一眼,有些怔然。
就发觉一道阴冷目光朝自己看来。
苏如辰朝人群的中心看去,隔着长长的人群,他的三皇兄朝他投来阴冷目光,尽是警告。一时间是电光火石,空气能擦出火花……
余清清是三哥最为重视之人。
哪怕自己动了一点,都是动了三哥的心头肉……
他知道这一点。
但是余清清太好,如同阴云里的阳光一般,又怎能忍住呢?
苏如辰朝余清清多看了一眼,忽然叹了口气,眼里流露丝丝疲意,旋身走出了宫殿。
远处一阵长风吹来。
保和殿又落在苏如辰的身后。
他的眼眸暗了暗。
他年少时候,曾经过得很快活。
那时的他虽是人群里面不起眼的皇子,却似是拥有一切。
人前会给自己笑脸的母妃,守护自己的小宫女和玩伴,严肃正直的太子哥哥……自己那时常常因为课业掉眼泪,苏廷总是绷着脸给自己擦过眼泪,让宫人送来喜欢的糕点。
那时的苏廷亦是年少,不苟言笑,极是正直。
哪怕苏廷到后来,自己都忘记了。
他却一直记得。
他那时对地位没有一点概念。
只是单纯的孺慕,觉得三哥远远胜过其他人,该得到最好的东西……
温柔慈爱的母妃,总是夸奖的父皇和太傅,又那般聪明严谨,处事井井有条,万人都仰慕敬重。
到后来皇后做出不堪之事,苏廷从云端骤然滑落泥泞,又被众人陷害,性情骤变。
他再不敢见到苏廷。
苏如辰朝远处看去。
微暗的暮色降临,一点惨白的星辰忽然露出来,他注意到那一点星光,忽然驻足,眼里飞快的闪过一点悲凉。
他依稀记得……
曾有人说他是星辰。
非是紫宸,非是帝星,非是万人之上。
只愿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做自己喜爱之事,去追逐喜爱的诗文道经。
而非是春秋礼义,四书五经……
可如今。
还有谁会这般的祝福他呢?
除夕宫宴结束之后,又是一连几日的年关大宴。昔日皇后执掌凤印,如今贵妃上位,新年的大宴都是气象一新。
余清清与苏廷一同出席这样的场合。
苏如辰再没有做过什么。
与之前的其他人一般,都对余清清喊皇嫂,寒暄一句便退去了。
如同之前都是意外。
等到年关结束后的第一日。
又发生了几件事情,在京城里引起轩然大波,第一件事是当今太子妃迎来一纸休书,以无出之名回到柳家。
至于另一件事……
则是骇人听闻。
没有人敢妄自议论,消息一出来便被紧紧封锁,与先前皇后陷害衡王一事,一同成为皇家秘辛。因为这是事关皇族的家事……
皇后陷害衡王,被打入冷宫。
一月前不堪罪责,自尽早逝,以嫔妃位份葬入皇陵。
太子以怀念母妃,常常梦到母妃来寻自己,尘缘已尽之名,自请在正月之时,去往京城之外的昭觉寺。
他在养心殿外跪了三日。
才得皇帝赐封一纸圣旨,从此遁入空门。
消息一出,举世皆惊。
都认为是黑云压城,山雨欲来之兆。
如今的皇帝越发年迈,处事庸碌,难以掌控前朝之事。人人都盼着太子登基之后,重振当今朝纲。
太子是有用之身。
为何在此时出家?
如今的大雍,竟然是未有储君……
那等到皇帝骤逝,百年之后,岂不是又要重演当初的五王之乱,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第71章 三月初三,是上巳节。……
如今太子正当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