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鞭子就要朝余清清抽过来。
余清清身子一动,快步过去,即将徒手夺下软鞭。纤云咬了咬牙,朝前凑了凑,软鞭刮过纤云手臂的皮肉,留下一道豁口。
一点血飞溅出来。
余清清的眼神当时就变了。
孩童瞧准了余清清是生面孔,想给余清清一个教训。他不知道余清清的身份,下人却看得清清楚楚,余清清穿着宗亲王妃,一品诰命王的礼服,他远远看过。
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冲撞衡王妃?
下人想到衡王宠爱余清清的传闻,当即呆住了。
纤云担忧余清清的安危,才受了伤。余清清扯了一块布帛,包扎了纤云的手臂,又朝那娇生惯养的男童看去,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她取过那软鞭,从末尾一扯,一撕。
顷刻间断为两截。
轻轻落在地上。
手中断鞭一抖,凛凛风声破空,孩童一头栽倒下去,捂着脸面哇哇大哭起来。余清清又亲自把那树上的狸奴救下来,用绷带绑了肚腹,简单的止了血。
柳家的下人都乱成一团麻,过来哄这祖宗。
一名女眷听到哭声,朝这里走来。
这一阵混乱及时止住。
“大姑娘!”
“大姐姐!”
柳家人都像看到了主心骨一般,眼神骤亮起来。柳珂身边跟着几名侍女,她过来之后,二话不说,先是啪啪甩了男童两个耳光。
又朝其他人道:“还不把小少爷带下去,让夫人好好看着。”
这些人一脸惊色,忙不迭的下去。
柳珂一见到余清清,连忙赔礼告罪。柳家夫人老来得子,宠得幼子刁蛮跋扈,才做下蠢事。她向余清清赔礼,命丫鬟送上舒血去痕的瓜蒌杏仁膏,不让纤云损伤。
比起以前的模样诚恳很多。
余清清没有管柳珂的迥异作风,心里都是纤云的事情,应付几句,转身就走。
柳珂渴望权势,又自以为苏廷对自己有旧情,在她看来,衡王妃直率粗鲁,缺乏心机,如果得到衡王妃的信任,就能自由出入衡王府……
这是亲近苏廷最佳的机会。
柳珂咬了咬牙,朝余清清跟过来,因是柳太傅与礼部一同筹办宴会,她便自诩为主人,又是要带着余清清去看其他的美景,又是要领着余清清去假山曲池,画阑亭台。
话很多。
有些聒噪了。
余清清往常待人都是温和,如今又是带着染血的狸奴,又是纤云受了伤,心里慢慢涌了一股燥意。
柳珂说着时兴的话题,又是给余清清送亲自做的糕点酿酒,又是邀余清清几日后来到柳府。她说的话越多,余清清心里的燥意就越浓。
余清清忽然停住步伐,朝柳珂看去。
“大姑娘诸事缠身,这是皇家的芳华苑,非是柳府的地方,自然有人替我引路,远比大姑娘说的要清楚。”
“我到底是宗室王妃,能够支使一些人,没有到大姑娘亲自做事的地步,大姑娘哪怕是为人谦卑,身体力行,也该在意自己的身份。”
余清清朝着一边的走廊走去,将柳珂远远甩在身后。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像是一根针,深深刺入了柳珂的心里。
柳珂为避他人口舌,妆饰淡扫蛾眉,朱粉未施。余清清的装扮明媚,一身红裳灼灼,众人簇拥……
一眼便把她压下去,衬得她如丫鬟一般。
尤其是刚刚那句话。
听在柳珂耳边,正是拐弯抹角说着自己如何巴结余清清,如何自跌身份,自轻自贱。她想起两人的衣着……
脸色更差了。
柳珂最是要强,因为这一句话站住脚步,她咬了咬牙,一边是有礼告退,一边在心里厌恨余清清。竟然仗势欺人,羞辱自己是婢女……
她一直都是注重仪表,从未服输,如今一面往回走,一面回忆着余清清的模样,忽然想起什么。
这衡王妃的声音……似乎是有些熟悉。
不,不止是声音。
还有长相,容貌,她虽是用轻纱覆面,但轻纱之下的眼神……
自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是哪儿呢?
柳珂曾经与余清清在宫宴远远见过一面,已是一年多,容貌声音都显得模糊。更别提余清清如今已是宗室王妃,素衣荆钗换作盛装,气度改变很多。
人人都以为余清清是苏廷去往燕州结识的少女,而宫室里的余美人已经过世,谁会突发奇想,把她跟苏廷扯上关系?
柳珂的观察力很是敏锐。
她看了余清清几眼,忽然从那模糊的声音里猜到什么,心底灵光一现。
她的眼里闪过惊疑之色。
过了一瞬,目光忽然亮了亮!
“小姐?”丫鬟叫了一声。
柳珂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变,等也没等丫鬟,迅速往客人聚集之处走去。
她的声音焦急起来。
“我知道了一些东西,快去找父亲!”
……
纤云曾经跟柳珂打过交道,下意识的觉得柳珂心怀不轨。跟着余清清回去,脑子慢慢清晰起来。
“刚刚太子妃出现的蹊跷,她哪里是想要结交姑娘,分明是因为姑娘心思单纯,才想要巴结姑娘,早日出头……”
“没想到她也有今天,过去她是怎么折磨姑娘的!现在居然还有脸面来找姑娘,姑娘如今嫁给殿下,她就不怕旁人的闲话吗……”
纤云说到这里,声音忽然颤了颤。
她想到一件事情,浑身一个激灵,忽然朝余清清看去。柳家嫡女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跟殿下避嫌……
柳家嫡女曾经是殿下的未婚妻。
虽说是后来断了感情,另嫁他人,但如果殿下念着往日的旧情,念着元后亲自赐下婚约,又是死灰复燃,那姑娘……该怎么办?
姑娘这般的喜欢殿下,能够承受吗?
纤云想到这里,忽然浑身都冷了下来。
余清清道:“怎么了?”
纤云又是摇摇头,又是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奴婢是想,姑娘的脾气真好,真有气度。但还是该早早跟殿下诞下子嗣,千万不能心慈,对柳家人放过一马……”
纤云想要提醒余清清,再要说一些早日生下孩子,有所依靠的话,谁知她这句话刚说出来。
余清清的脸色陡然一变。
余清清皱了皱眉,竟是因为她说自己脾气好的话,面色冷了下去,眼里罕见的生出怒气。
“我脾气不好,今天的事情……我很生气。”
“她不管教自己的人,居然做这种事情,欺负了你……”她顿了顿,难得的正经起来:“我真的很生气!”
纤云闻言朝余清清看去,眼里一瞬间涌过惊异之色。余清清自己没有发现,抬起头来,望见纤云的目光……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落了什么脏东西?
此地是一处亭台,因着附近的楼阁较远,才来到此处,余清清让丫鬟取了针线,在石桌之前绑住了狸奴四肢,就要缝合伤口……
余清清被纤云看得奇怪,朝湖水望去,少女一向是淡淡微笑,如今眼里第一次沾染怒气,深黑的瞳孔里流露一点义愤的火星……
跟以前的她,差别越来越大。
余清清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些呆住了。
兰江宴就这么进行。
这一次宴会由柳太傅与礼部主办,柳太傅门生遍及天下,自然是与众进士品评诗文。
京城文人才子齐聚一堂,又由苏廷亲自勉励寒门士人,青年才俊,审察挑选优秀之人。等到青年才俊退去之后,又见柳家夫人带着两名少女过来。
这些都是柳家分家之中,姿容出色之人。
她们进来,偷偷朝苏廷打量而去。
苏廷如今院内只有一个王妃,没有侧妃。年少有为,俊美非凡,位高权重。
她们自然仰慕。
柳太傅朝苏廷看去,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深意:“殿下在燕州之时做下了许多功劳,年少有为,老臣甚感殿下扶助社稷,是苍生黎民之福。”
他笑了笑,看了看那两名少女,忽然道:“皇上让老臣入宫之后,多次跟老臣说过,老人家心系孩子,想要的事情便是殿下早日有后,如今殿下与王妃一直没有动静,也许是王妃伤了身体……”
他最是知道委婉的妙处。
明明说着联姻的事情,却像是心系皇帝的身体康健一般,对着宫廷的方向遥遥行礼,很是虚伪。
“都说是在其位谋其政,老臣既然是食君禄,自然是为君忧虑,老臣时时刻刻记得陛下的心愿,如果能够完成,那自然是好事。”
柳太傅说了这几句话。
又笑了一笑。
两名女子站在角落,闻言怯生生朝苏廷看了一眼,她们是从柳家宗亲里选出,眉目肖似柳珂。
之所以跟着柳夫人过来,便是想要用肖似柳珂的相貌,做一做文章。
最怕的不是你情我愿,一往情深,而是爱而不得,半生煎熬。男子都喜欢得不到的东西,柳珂便是苏廷难以得到的人。
这是她们的机遇……
柳太傅朝两名女子看了一眼,道:“如今殿下来到此处,还不快给贵人斟茶。”
年纪大些的女子过去给苏廷斟茶。
她模仿柳珂,就连柳珂身上的香气都模仿的极像,是同样的香囊。
她一面沏茶,一面装作无意的用手指轻轻拂过杯沿,几乎要朝苏廷靠过去。
另一名女子年纪小些,更为害羞。她站在窗牗之前,一身皓白襦裙迎风轻轻飘扬,当着众人的面,命人取琴过来。
她当众抚琴,琴声很是清丽。
等到一曲完毕,才道:“这是姐姐教我弹的琴,听说殿下精通琴曲,小女斗胆在殿下面前弹这一曲,还请殿下指教……”
她偷偷的看向苏廷,脸颊慢慢红了。
她是最像柳珂之人,就连琴技都是惟妙惟肖……过去衡王爱慕柳珂,曾跟柳珂签下婚约,这便是她的机会,好不容易得来的运气。
她想要一步登天。
只要得到衡王的欢心,她便能取得柳珂曾经的地位……
“小女请殿下指教。”
女子一边低着头,一边害羞的微微红了脸,过了一瞬,想起柳珂是京中才女,待人接物落落大方。
又板了板脸,刻意流露清高之态。
室内一时沉寂起来,众人像是都等着苏廷的意见。
半晌,才有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
似是平易的陈述。
一字一句,让人惧怕。
“邯郸学步,东施效颦而已。弦里无音,有什么资格让本王指教?”
第73章 世子殿下是在等谁?
苏廷的声音骤然冷下来。
女子心里咯噔一下, 一下从云端落到泥泞里,只觉得恐慌起来。
脸上的面具一点点崩塌……
为什么自己模仿柳珂模仿的这么好,殿下仍然厌恶自己。
难道殿下真对柳珂用情至深。
眼里容不得一点沙?
女子心慌意乱, 恍惚地拨动琴弦,太过用力折断了指甲, 又触电一般的收回手指。另一名女子以为是自己的机会来了,抚弄腰间的香囊,朝苏廷靠过去。
她眼里露出些微喜色,放低了声音,仰头望着苏廷。
“这是小女自己调制的香气,长期佩戴在身上,能够清心宁神, 助人安眠。殿下如果不弃……”
她的话还没说完。
就听到另一句话响起。
“退下。”
沉沉威压射来, 她咬了咬牙, 还想凑近一些, 谁知苏廷直接一翻手里的瓷盖,一下把滚烫的茶水朝她泼来。
立刻有护卫过来, 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跪到另一边。
她瑟瑟发抖, 如同水鬼一般。
气氛一瞬间焦灼起来。
哪怕是柳太傅见惯大风大浪,心里都是一惊。他朝苏廷望过去,见苏廷一身常服,渊渟岳峙的气度。
心里更是一惧。
衡王年纪轻轻, 威势竟是越来越盛。
怎么可能……
苏廷又是一翻那瓷盖, 把茶盏放到一边,清脆的“哐当”声响起。
“太傅的侄女年纪轻轻,不识礼数。今日本王教她一些礼仪。”
有人向那名女子扇了几个巴掌。那名女子捂住被茶水烫红的脸, 呜呜哭起来。
柳太傅朝她看去。
她的哭声一下止住了。
“殿下说得对。”
柳太傅脸色难看起来,朝一边的属下看过去,处理外面的侍女宫人,才道:“是老臣教女无方,在贵客面前当众失言,能得殿下指点,是这些人的福分。”
哪怕是被苏廷当众折辱。
柳太傅依然恭敬。
苏廷见了他的这一副面容,指节轻轻叩了扣桌面。幽幽看了一眼,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太傅忘了如今的时候,已是元和二十二年,并非十年前了。坐到如今的位置很是不易,还是好自为之,记得自己当下该做的事情吧。”
柳太傅是太子之师,又曾经是当今国丈。
这么多年,他都过得顺风顺水,逐渐消磨曾经的那一份敏锐……
如今听了苏廷的这一句话,他心里陡然一惊。
苏廷早已不是当年的废太子。
如今情势颠倒,一切都变了过来!
柳太傅的脸色越来越不自然,他朝柳家夫人看了一眼,柳家夫人当即呵斥了两名女子,又带着两人退下。
如今三月暮春,兰江之内花树绕池。窗外的几簇桃花开进来,柳太傅朝苏廷看去,发觉苏廷望向外面的桃花,忽然道:“这些是最寻常的桃花,如果殿下喜欢,老臣这就派人送到殿下府内。小女柳珂养的十八学士,双色牡丹,哪怕是以识花之名享誉京城的林阁老都夸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