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前我是如何说的?”美人榻上,雍容富贵的美妇人慵懒斜倚着,言语间面上神色淡淡,却让她面前的两个小家伙不由地脊背发凉。
谭嘉月伸手揪着她的袖,拉着晃了晃,软糯糯喊道:“阿娘,不关二哥的事,是呦呦没注意,才跌了一跤的……”
钟氏冷冷一眼觑去,谭嘉月看着她声音越来越弱,最后讪讪看向谭明之。
谭明之摸摸鼻,清咳了一声,道:“是我做哥哥的疏忽。”
见两人皆是垂着头怯怯不敢发声,钟氏这才又开了口:“以后出门,身边不可再少人。”
这次也是因为有太子在,所以谭嘉月身边没有跟什么人,一想到这,钟氏便有些头疼。
见钟氏只给了这么一个结果,兄妹二人同时舒了口气,不禁有些雀跃。谭家中,一向都是钟氏扮着白脸,对他们管教甚严,故而他们对于钟氏向来怕得紧。
“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钟氏眸光流转,睨着眼道:“明之去将《传习录》抄上十遍,交与我检查。”
“呦呦……”钟氏看过去,见小姑娘一脸怯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淡淡道:“正好呦呦你这脚也动不得,省得整日上蹿下跳,你便给我安生待在屋里,学学些女红。”
小姑娘苦下脸来,闷闷应了声是。
如此之后的两日里,谭嘉月便被拘在闺阁中被迫同身边的周嬷嬷学着女红,钟氏则隔三差五去她房中坐在一旁监督,吓得本来打算敷衍以过的谭嘉月只得振奋起了精神。
不过便在这空隙,一个太监来了谭府,是跟在晏晗身边负责传达消息的李公公,笑嘻嘻地提着手中竹笼给了她,直言是太子令他送来的。
“殿下说这小花鼠赠给三姑娘,但以后可不许再哭得哄不住了。”言罢李公公抿唇忍着笑意。
谭嘉月见着笼内活蹦乱跳的那一团毛茸茸时,瞬时亮起了眸子,但听他言罢心下又起了疑惑。
“呦呦什么时候哭得哄不住了?”小姑娘“哼”了一声,她转念一想,狩猎回来前她还跟晏晗置着气,现下送来这小花鼠,姑且算是他骂她王八的赔礼了。
“你回去告诉太子哥哥,我不生他气了!”
哎呦三姑娘,这天下也就您敢跟殿下置气!李公公腹诽,面上仍笑着应承。
谭嘉月看了他一眼,又疑惑问道:“咦,怎的不是常顺来呀?”
李公公眸色一敛,又笑道:“常公公从西山猎场回来后便受了风寒,殿下给他放了一月的假,让他好生休息呢!”
谭嘉月蹙眉担忧道:“那你替我向常顺叮嘱一下,受了风寒要好好休息,不然会愈发严重的。”
他闻言心下一暖,想不到贵人竟然还能惦记他们这些卑微之人的身子状况。
这次李公公脸上的笑意多少真了几分:“奴婢定然会将三姑娘的话带到的。”
这厢李公公离去前,却又悄悄给她留了句话:殿下的生辰快到了。
小姑娘原本雀跃的心情又郁闷起来。
无他,若说她觉得晏晗最磨叽的地方,便是这生辰礼物了。
送的简单不乐意,送的富贵不乐意,挑挑拣拣,有一年惹得谭嘉月生气了,气着没送,没成想他跟她黑了三个月脸。
捏起一颗瓜子递至小花鼠面前,见它窸窸窣窣凑上来吃,小姑娘嘴巴一撅,不乐意道:“叫你骂我王八,偏不送你!”
钟氏一进屋,便见她正兴致勃勃同小花鼠玩,绣棚被随意掷在笸箩里,还有一根红线耷拉在在侧,见状,她原本不悦的心情更加不畅了,沉声咳着。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她,当即侧身挡着笼子,瑟瑟地将它往角落处推。
“阿,阿娘。”
“藏什么呢?”
谭嘉月忙摇头:“什么都没有!”
钟氏沉下脸来:“拿出来!”
小姑娘眼眶氲着泪光,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糯声道:“阿娘~”
钟氏早看清了她,面色不变,冷声道:“撒娇没用,拿出来。”
谭嘉月“嘤嘤”了两声,小心翼翼将竹笼拿了出来,同时略带着泣声道:“阿娘,呦呦知错了,呦呦不该同小花鼠的玩的……”
“哪儿来的?”钟氏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这笼子,雕工精细装饰精美。
“太子哥哥命人送来的……不过说不定他还想要回去,阿娘能不能不要丢了它……”谭嘉月说得可怜又委屈。
婢女来报太子遣了人来,猜也猜得到是谁送的,但送人东西哪有会收回去的,钟氏心下冷笑,小丫头还敢拿太子威胁她。
“你想要回去就给我好好绣出一张帕子来,绣的丑了可不还。”
“知道了……”小姑娘声音闷闷。
未免一个不留神钟氏就将那小花鼠扔了,谭嘉月央着周嬷嬷帮忙,紧赶慢赶花了两天终于绣好了一枝春眠海棠,临了脑袋瓜子一转,又让周嬷嬷教着缝了一个小香囊,虽看着技法拙劣,但到底能表现她的一番向学之心不是。
如此都准备好了,这才领着丫鬟照茵往荷华院去。
只兴冲冲进了门,便见谭济元也在屋内,只他与钟氏,一人斜倚在美人榻上,慢悠悠地翻着账簿,步摇上的流苏随着美人时不时偏头而晃动,而谭济元却坐在一旁的圆凳上,小心翼翼觑着她,撑在膝头的手无意识地蜷着,颇有些坐立不安,二人之间的气氛莫名有些怪异。
谭嘉月进来匆匆站定,见二人这般情况一时突然犯怂,正犹豫着要不要先退出去,钟氏已经开了口:“呦呦?可是帕子绣好了?”
谭济元也忙回头呵呵笑着,招手让她过来:“咱们呦呦也会绣帕子啦,快来快来,让爹爹看看绣的怎样?”
方才怪异的气氛瞬时没了,谭嘉月呼了口气,当即笑着跑到谭济元身边,拿了帕子香囊给他看。
“哎呦,绣的真好,这花儿瞧着跟真的似的,爹爹要是只蝴蝶呀,说不定会当做真花扑上去呢!”谭济元拿着帕子左瞧右瞧,啧啧称叹。
谭嘉月被他故作夸张的语气逗的咯咯笑个不停,拉着他的胳膊又给他展示自己缝的香囊,谭济元当下又夸了一番,她听着面上不免有些自得之色。
瞧,她绣的也是不错的!
却也忘了这其中有多少是周嬷嬷的手笔。
语罢,谭嘉月拿着帕子香囊递与钟氏,颇有些可怜又希冀地看着她,糯糯道:“阿娘,呦呦把帕子绣出来了,呦呦还绣了个香囊呢,阿娘,可不可以……”
这时谭济元也看向她,钟氏抬眸看去,父女俩模样相似的脸上神情也是一模一样,让她瞧着自己倒像个欺负人的坏人似的。
钟氏不理谭济元,拿着帕子好生看了看,又看了看香囊,两方不一样的技法一眼便看出来了,只她也装作没有察觉,那日确实是自己生气迁怒呦呦了,小姑娘冤枉的紧,“绣的不错。”
小姑娘当即喜上眉梢,支支吾吾道:“那小花鼠……”
“给你养得没有一点差,活蹦乱跳着呢,自己找素秋拿去。”
“谢谢娘!”
谭嘉月雀跃着忙要去找素秋,谭济元连忙唤住了她:“呦呦!先别急着去,爹爹有话同你说!”
“爹爹要说什么?”
谭济元又小心觑了一眼钟氏面无表情的脸,清咳了一声,抚胡道:“是这样,后日呢,是你大哥母亲的忌日,之前你大哥去了北地,半年前才回来,许久不曾去祭拜,所以明日我打算同你大哥二哥出发一起去昭平山祭拜她,呦呦也大了,明日我也带你同去,呦呦可愿意?”
“带我?”
以前每年也有要去祭拜的时候,不过那都是谭济元一人或带着谭兼之或带着谭明之,她年纪小,路程又有些远,因而不曾带她去过,谭嘉月也以为一直是这样,竟不想她也要去吗?
去也没什么,只是她转念一想,明日竟是全家都去了,只留钟氏一人在府里,这种感觉与之前他们去春猎留钟氏在府里打理不同,他们去是去祭拜大哥的母亲,爹爹之前的妻子,谭嘉月隐隐有种这是将钟氏排斥在外,留她是多余的感觉。
“阿娘不去吗?”
“你阿娘,咳,近日府里有事,她便不去了。”
谭嘉月鼓起了腮帮子,突然有些气愤:“阿娘不去,那呦呦也不去,呦呦要陪阿娘!”
这话一出,谭济元还没有反应,钟氏突然怒斥道:“呦呦!休得说浑话!”
这一声呵斥倒是让谭嘉月蓦得心里生了委屈,瞬时眼眶红红,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老妈终于身体好转出院了,比预期的要好,还好没进icu,但是这次也查出了人到中年都可能会有的病,糖尿病,之前一直不知道她血糖高,唉:( 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真的很重要,祝各位小天使们身体健康~笔芯~
接下来的更新还是随榜更,更新时间一般在半夜00到02点,可以早上看更新,v后会日更,不过有事断更会来请假的!mua~
第17章 与子说
若说让钟瑶又气又恨又无奈了小半辈子的事,便是她与谭济元相差的这一十二个年岁了。
钟瑶是太傅钟秀宣的掌上明珠,是一家子从小娇宠大的娇娇女。谭济元是他的得意门生,虽出生小官之家,却入了钟秀宣的眼,得他一番栽培。
从幼时起,钟瑶便常常见谭济元来府上,她很喜欢他来。
惜时他是年方十六的翩翩少年郎,眉目俊逸非凡,发梳的一丝不苟,一身衣衫浆洗得十分干净,带着清新的皂角味。指尖因常年捻笔,总有股子抹不去的淡淡墨香,这与她在闺阁中养着薰的香完全不同,她最是喜欢呆在他身边。
他念书,她便在一旁静静坐着,嗅着随风而来的淡淡皂角香味,听着少年清朗温润的念书声,哪怕就这样无趣的坐上一天,她也欢喜。往往每日到最后,她昏昏欲睡,便会有一温暖的大掌覆上额来,带着淡淡墨香,少年温润的嗓音向在耳边:“瑶儿,要困了?”
“唔。”
钟瑶伴着这香、听着这声,浅浅入眠。
然后再在第二日,等着他来。
彼时钟秀宣教授他学问,她便也跟在一旁,哪怕得了父亲的打趣,她也不肯走。谭济元则会在一旁无奈的笑,而后给她递上一块酥软点心。
钟秀宣有时会让他写文章,谭济元写完落了笔,让他拿去检验,这会子空闲便会抱起她放坐在腿上,手把手教她写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拉,钟瑶不知不觉便迷醉在这墨迹之中。
她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但从她知道女子长大之后是要嫁人的时候起,她便决定只嫁谭济元了。有了这个决定,以后也黏他更甚,谭济元被黏的无奈时,会故意板着脸呵斥她,见她要哭了,却又无奈得来哄。
若时光如此平静该多好,但人总是会长大的,惜时少年郎已经弱冠,到了婚娶之年。
钟瑶开始急了,她还太小,还嫁不了他,而他已经有媒人开始上门了,每每父亲笑着提及此事时,钟瑶便越发的急。
终有一日,她等不下去,在又走了一个媒人后,她急的拉住了谭济元的手。
“孟冬哥哥,你要娶妻了吗?”
谭济元揉着她的额前发,眉眼温柔:“那倒不急于此,瑶儿问这作甚?”
钟瑶抓着他手,十分认真道:“那孟冬哥哥可不可以迟点娶妻,等着瑶儿长大,瑶儿长大了便嫁给你!”
他眼中泛起诧异,好似听到了个笑话般,哈哈笑出了声,钟瑶直得跺脚,气道:“瑶儿长大了就是要嫁给你!”
那时谭济元没有听出她的认真,见她气了,像哄孩子般随意应道:“好好,我等瑶儿大了嫁给我!”
钟瑶听他答应,心上一喜,只认为自己以后将会成为他的妻,便学着偶尔在兄长处看见的,踮起脚送上了一吻,只这吻有些偏,吻在了谭济元的唇角。
但这也叫谭济元惊得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捂着唇角惊诧的看着她,“你你你”了半晌,最终气急败坏道:“你这是作甚!”
钟瑶理所当然道:“我以后要嫁给孟冬哥哥,那我便是孟冬哥哥的妻,夫妻之间不是可以这样吗?我见哥哥嫂嫂便是这般!”
谭济元觉得即荒唐又不可思议,捂着唇角的手在发抖,耳根子不曾察觉变得通红,他狼狈起身,一向干净的袍角沾了尘泥也没发现,他支支吾吾留了句去找老师,而后落荒而逃。
钟瑶想着他害羞的模样便欢喜不已,乃至晚上母亲说要带她去江南外祖家待上三个月,她虽有些不舍,但想着许久不曾去过外祖家,又想着谭济元已经答应等她长大,便也答应下来了,因而也不曾发现当时母亲脸上怪异的神色。
但这个决定却叫她后悔了一生。若她早知道在她走后,谭济元便娶了陈家女,她便是赖死在谭济元身旁,她也不走。
陈家,武官之家,门户不甚高,与谭济元倒也算门当户对,但即便门当户对,短短三个月便从相看到成亲,任谁也觉得快了些,倒像是为避着什么而娶的亲。
钟瑶从外祖家回来,还想着第二日见了谭济元送他什么礼物,便听到了他已经娶妻的消息。
轰隆一声,犹如惊雷!
在她还没回过神来时,谭济元便领着新嫁娘来了府上拜师母,她站在母亲身旁,见他面上满是喜色,扶着新娶的妻子,走了进来。
新娶的妻子,呵!那个人应该是她啊!他答应了的,等她长大便让她成为他的妻,可是为什么,忽然之间就都变了呢!
钟瑶冷眼看着他带着新娘向母亲敬茶,她扫视着陈氏,见她模样只不过是清秀,完全比不上她!
可是为什么,他娶了她!
谭济元领着人到了她面前,俊逸的眉眼带着她看不透的喜色,他抿了抿唇,而后唤道:“瑶,瑶妹,去江南玩的可好?”
钟瑶只盯着他不说话,谭济元眼神闪躲,避着她愤愤伤心的目光,牵过一旁的陈氏介绍道:“这是佩娘,你唤她嫂嫂便好,佩娘,这便是……”
钟瑶突然暴起,哭喊着推搡他,哭得撕心裂肺:“骗子!你是个骗子!你说好要等我长大的,说好长大后娶我的!你食言而肥!你这个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