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夜宴散席后,明华扶着皇后离开, 母女二人说了心事, 皇后告诉明华:“太子那个琴师是从楚王手中抢来的,陛下表面上偏袒太子, 心里还是不高兴。”
明华不明白母亲忽而就提起来这么一件事,心中奇怪,“母亲的意思是?”
“兄弟争夺一女子是让人笑话的,笑话我们这些人掌了权, 依旧改变不了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皇后语重心长, 自打多年前周帝前朝末帝听信谗言忽然降罪萧家, 她就愈发重视旁人对萧家的看法了, 不能忘本啊。
明月高挂,宫娥提着四角宫灯走在前面,母女二人被簇拥在中间。
明华说道:“母亲多想了,您前几日还说太子有了喜欢的人是好事。”
“好事是不错,可是太子那个样子就像是被狐媚子勾住了心一样,你想过没有。他是要做皇帝的人了,被一个人女人牵着鼻子走,是好事吗?”皇后叹息,太子的性子凉薄不是好事,没想到喜欢一个女子会这么发疯。
不是好事。
明华陡然明白什么,“您杀了那个琴师?”
“嗯。”皇后的声音略显干涩,搀扶着女儿的手慢慢地走回中宫,明华彻底疯了,等皇后回到中宫后就坐上车辇去东宫。
到了东宫外面,乌泱泱一大批侍卫守住宫门,她立即下车:“本宫是明华公主。”
东宫侍卫长拒绝让她进去:“太子有令,不准任何人进去。”
明华慌了,“听闻起火,本宫特来看看。”
侍卫长回道:“火已被扑灭,请殿下回宫。”
“那、那可有人伤亡?”明华急得掉眼泪,母亲太心狠了,揣摩父亲的心思就杀了绾绾,倘若知晓琴师就是绾绾,兄弟二人争夺,只怕绾绾还是活不下去。
曲桥内的萧宴盯着那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心中大骇,东宫詹事禀道:“殿下,是两处同时起火,按理来说厨房起火再烧到卧房,最少需要一柱香的时间,可侍卫赶来不过片刻的时间,卧房就已经烧了,而且,您也看到了,门在外面被锁了。”
萧宴是闯进去救人的,见到卧房上的锁就明白,是有人要杀阿绾。
至于是谁,就很明白了。
萧宴的声音冷入骨髓:“去封锁各处宫门,再将城门也锁了。”
东宫詹事惶恐,“殿下,此时正是散宴的时候,若关了城门会引起朝臣的弹劾。”
萧宴低眸看着他,不由分说一脚踹了过去,“你的脑袋还挂在你的腰上呢,拿着孤的俸禄给别人办事,你自己活腻味了。找到她,孤留你一命,找不回,孤将你剁碎了喂狗。”
东宫詹事不敢说一个不字,擦擦头上的汗水就去找人。
他亲自带着人守在宫门口盘查,见人问起就说东宫来了刺客,刺伤太子的婢女。
朝臣们都不是酒囊饭袋,个个都是人精,东宫詹事亲自守着,肯定不止这些猫腻。面对太子的强势,他们没有拒绝,任由盘查。
轮到江家的夫人姑娘,东宫詹事一时间没有认出来,将她身后的婢女盘查了两遍。
秦姑娘是姑娘,穿着宫娥的衣裳离开,这个时候是鱼目混珠的最好的时间,她不会错过的。
江蒹葭站在詹事的面前,心中不快,但她面上温柔,娇滴滴地问着对方:“听闻殿下的婢女伤了,不知可有大碍?”
东宫詹事这才识出来是未来太子妃,两眼黑了黑,警惕道:“在救治呢。”
江蒹葭柔柔一笑,“那就好。”
说罢就搀扶着母亲离开,皇后娘娘那么讨厌那个狐媚子,是绝对不准御医将她救回来的。
皇后娘娘是要名声的,她的父亲说了,大周这样谋逆得来的皇位,越会看重名声,不会让自己落了口实。太子盛宠一个不入流的琴师算不上大罪过,但这个琴师是从自己弟弟楚王手中抢来的,兄长抢了弟弟的女人,皇后娘娘不会坐以待毙。
再加上侯明羽从中帮她,那个琴师猖狂的名声传到皇后耳中,皇后就更加容不下了。
嫡母说得很对,有时候不需自己动手,让人旁人讨厌对方,她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有的朝臣喝得醉醺醺地,被内侍搀扶着才得以晃晃悠悠地离开宫廷。
楚王挤在人群中,望着宫门口的东宫詹事,心中无端窝着火,为什么太子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反对。
他不想配合检查,甚至想直接闯过去,看太子能将他怎么样。
到了门口的时候,侍卫拿着佩刀阻拦他。
楚王怒了,“本王是陛下的儿子,由得你们这么践踏?”
好脾气的楚王一反常态地拒绝侍卫的检查,其他朝臣都跟着顿足,汉王一把冲了过来,拉着他与侍卫说了几声。
两人没有带婢女,看一眼就可以过去,就这么一眼让楚王自尊心受损了。
汉王热络,笑着将他拖开,“今晚抽什么疯?”
楚王愤恨不平,“太子太过分了,将我们当做刺客?”
“你怎地小题大做了。”汉王拍拍二哥的肩膀,他惯来不喜欢打理朝中的事情,但他会第一时间掌握动向。东宫出了刺客,太子这么兴师动众,或许还有内情。
太子做事情都有他的道理,他不会去反抗,君臣有别,他很懂,也明白楚王刚才的愤恨,“不就一个琴师,你那么在意?”
太子夺了楚王的琴师藏在东宫里,朝臣议论纷纷,他听过一耳朵,以为楚王不在意。
“回去了。”楚王不理会汉王的好意,整理好衣襟就走了。
汉王糊里糊涂地也跟着离开,登上马车的时候感觉不对,刚一探头进入,脖子上就多了一把匕首。
亲爹老爷啊,他造了什么孽?
“大哥、有话好好说嘛,动刀不好。”
“别出声,回汉王府。”
黑暗下的声音恍若银铃,汉王听见是个女儿家的声音后松了一大口气,吩咐车夫:“回府。”
刀刃刮着肌肤,寒气就这么冒了出来,汉王怕得打哆嗦。
秦绾宁笑了,汉王与萧宴是异母同父,性子怎么差了那么多,萧宴是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这位汉王殿下拿刀威胁一下就慌成这样,她都瞧不起。
马车哒哒行驶,汉王脑门上的汗珠子掉了下来,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被人抹了脖子。
被挟持着,嘴巴是可以动的,汉王嘀嘀咕咕开口:“美人,你喜欢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
“放心,我不爱男人,不会劫色。”秦绾宁笑得抿唇,汉王还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知将来会娶哪家姑娘,注定也是个祸害。
汉王嘴巴打结,哆哆嗦嗦:“美人啊,劫色多没意思,你要银子也可以的,本王府上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你想想,杀了本王更没意思,拿着本王的银子去挥霍,岂不快哉?”
“你出过宫没,金陵城繁华,还是个销金窟呢,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有了本王给的银子,你想做什么可以,当然有个前提,留本王一条小命。”
汉王聒噪得不行,秦绾宁烦躁得很想给他一刀,索性当作没有听见。
马车内一片昏暗,汉王压根看不清挟持他的姑娘长什么模样,若隐若现的香气很好闻,他讷讷道:“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想来你也是个美貌的,做什么不好非要做刺客。”
秦绾宁怒了,“闭嘴。”
汉王识趣地闭上嘴巴,耳边传来车轱辘的声音,一圈转过一圈,他没有那么害怕了。
月光皎洁,洒在地面上,隐约的光足可照清前面的路。汉王闭上嘴巴约莫一炷香后,他又忍不住开口:“你从东宫里出来的?”
秦绾宁不说话,握着匕首的手都开始打颤,她害怕、又很紧张,当马车驶出宫廷后,心里的那把锁跟着消失了。
她自由了。
她要听父亲的话回徐州,那里才是她的家。
胜利就在眼前了。
她屏住呼吸,汉王耳力好,听到她的呼吸声后,心中有了对策,“你是不是太子的琴师?”
秦绾宁一怔,糊涂的汉王聪明了一回,但她没有回答。
汉王继续说道:“你不杀我,我也给你提醒,皇后容不下你。”
今夜的事情他略有耳闻,好端端地怎么会失火?再联想刺客是很难进入守卫森严的曲桥。细想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皇后放火杀人,琴师不知怎地逃走了,太子大怒,动用禁军封锁各宫宫门,东宫詹事亲自盘查。
不然没法解释东宫詹事为何会出现在宫门口。
“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秦绾宁害怕了。
马车这时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喊一句:“殿下,到了。”
汉王不敢动了,小心翼翼地说道:“不如去府里住一夜?”
秦绾宁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我不是琴师,我是秦绾宁,是你的弟媳。”
其实,她更像是汉王的嫂子,毕竟她想现在是太子的金丝雀,与凌王没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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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戒严,宫廷出入都需盘查,太子的权力很大,皇帝也不去管问,旧疾犯了,疼得几日几夜都睡不好觉。
皇帝身上疼,就将许多事情都交给太子去办,下面的人提心吊胆,太子不高兴,他们就要小心又小心。
传言东宫出现刺客,刺死了太子的心尖宠,朝臣听了热闹,被关在府里养伤的侯明羽顿时来了精神。
“秦绾宁死了、秦绾宁死了、死得好、死得好。”
二姐明.慧捂住她的嘴巴,“胡说什么呢 ?”
这个妹妹回来以后就疯疯癫癫,浑身的伤痕,家里人不敢声张,女儿家的名声就这么没了,她叹气,明羽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被人往死里整。
侯明羽依旧欢喜,“她死了、她死了,太子殿下就是我的了。”
明.慧不知该说什么好,叫人灌了汤药安抚。
陈国公夫人哭得眼睛都肿了,陈国公在一旁大口灌酒,心里一团怒火没处发,夫人还在一侧哭:“太子做事这么绝,你不去陛下面前叫冤吗?好端端地一个姑娘,疯疯癫癫,以后可怎好?”
陈国公听着,心中郁闷,夫人还在继续骂他:“做了国公爷后地位还不如在徐州,你这可真窝囊,就算在徐州,秦霄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们。”
“够了,现在是大周,哪里来的徐州,她落成今日这副样子都是被你惯出来的,天下那么多男人不要非盯着太子,你是不是想侯家成为了第二个秦氏?”陈国公暴脾气上来了,砸了酒坛,“你以为老子想这么憋屈吗?”
明.慧听到父母的对话后蓦地止住脚步,妹妹将侯府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太子不能惹。
稍有不慎,就有灭门的大祸。
妹妹病了,她做不了什么,只能领着人去庙里上香,到了城门口,瞧见了排起长龙的队伍。
婢女告诉她:“太子下令,出入要需盘查。”
明.慧皱眉,“这得排到什么时候?”
话音才刚落下,就听到周遭的百姓也心生怨气,“好端端地又出了什么事情?”
“大官们的事情谁知道啊,快别乱说话,小心被抓进去吃牢饭。”
“那也是没有办法,我回去了,等排到我们天都要黑了。”
有的百姓转回走,照这个架势就算出了城门,天色一黑,他们就要露宿街头。
陈国公府的马车有特权,婢女拿着路引直接去城门下,没想到,守卫不肯放行,坚持要掀开车帘检查。
婢女生气,叉腰道:“车上是我们二姑娘,金尊玉贵,有个好歹,你们赔得起吗?”
守卫听到这句话后没有说什么,拔了拔刀,“想过去就下车,不然就回家去,爷事情多。”
明晃晃的刀刃泛着寒光,婢女吓得缩了缩,拔腿就跑。
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
观看这场闹剧的秦绾宁识趣地抱着包裹转身,陈国公府的车马都需要检查,那么她这个替汉王府办事的‘小厮’也不会避免了。
秦绾宁换了一身衣裳,脱掉裙裳穿上了袍服,圆领的澜袍将女儿家曼妙的身子包裹起来,又故意画了粗眉,这才不让人注意。
她不敢贸然行动,在城里找了家客栈住下,过上几日,城门口松懈下来再看看。
金陵城内各处都有禁军的身影,他们站在各处关卡,让百姓不敢靠近。
萧宴去了几处秦绾宁爱去也能去的地方,都没有她去过的痕迹,站在街市上,他初次感觉到无力。
这种无力与战场上杀敌不同,是深入骨髓的,就像是被抽干了骨血的那种,全身无力。
汉王在这时骑着他的宝马来了,悠哉悠哉,穿了一声鸦青色袍服,眉眼凝着几分笑,“哥哥在这里等美人?”
萧宴没有什么心思与他胡闹,双腿夹紧马腹,朝着另一边离开,汉王追了过去,“哥哥,你猜我昨日见到了谁?”
萧宴一甩马鞭,马蹄飞扬,很快就将汉王甩开。
“哎、哎……”汉王喊了两声,自己郁闷道:“我见到了秦绾宁……”
人早就跑得没有影子了,汉王只好一人继续走着。
天色沉了下来,暮色降临,太子回到东宫,神情平静,冷冷淡淡,瞧不出喜怒。碧色小心地伺候着,“殿下,皇后娘娘来了吩咐,让您明日去中宫试试礼服,还有太子妃的礼服也做好了,明日一道送去江府。”
萧宴站在灯火下,高大的影子落在她的身后,漠然的气息压得东宫各人都透不过来气息。
碧色不敢催促,谨慎地候着。
等了许久后,太子的身影动了动,说出口的话有些绝情:“告诉皇后,孤不去了,太子妃的礼服也放着,孤不娶太子妃了。”
“殿下……”碧色吓得跪倒在地,已成定局的事情怎么说改就改呢。
萧宴坚持:“将话传给皇后。”
碧色惴惴不安,俯身退了出去。
萧宴坐在案后,从案牍后取出一只粗糙的珠花,神色憔悴,珠花依旧是安然无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