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绾宁有什么办法让殷开自杀呢?他努力去想,绷紧了神经,舌尖狠狠地抵着牙关,几乎不敢放松自己。
“殷开有子殷石安!”
“什么……”李间浑身一颤,联想前后事,“是你、是你杀了李世南,抓了殷石安?”
所有的事情压根不是李殷两家的恩怨,从头至尾,都是秦绾宁在背后操控。
“秦绾宁,我应该杀了你,当初说什么也要杀了你……”
怒吼声让秦绾宁凝住了眼眸,不知怎地,她终于有一丝畅快感了。
“李世南不是我杀的,但殷石安是我抓的。最后,我将殷石安交给了陛下,是他,不想你们四府继续连成一线。”秦绾宁的目光染上牢房的阴暗,慢慢地锁在了李间的脸上,慢慢地说出了一句话:“秦家只剩我一人,我也会给你留一个儿子。”
李间猛地咬了舌头。
“要么你死,要么李世北死,这是一场游戏。你若愿意玩,我就陪你玩。你想想殷开为你和其他三家设的局,如今他们两人推了你出来,你想想,你可还有活命的机会?”秦绾宁悠悠一笑。
她想了几日才明白,殷开为何会晚死五日。
殷开猜出是魏莱,但其他两家是没有掺和进的。他不甘心,既然是要死,就让三人都跟着陪葬。
但最后只抓了李间,可见魏莱心思更胜一筹,他将自己摘了干净。
李间并没有回应,相反,他闭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
秦绾宁不逼迫,李间是不信她的话的,她没有放弃,转而道:“殷开的血书……”
李间遽然一颤,猛地睁开眼睛,秦绾宁就像看透他的心思一样,“殷开这封书就能让你们都跟着死,但我觉得有时候太简单了,游戏就不好玩。你死,李世北活下去。殷开的选择,你可以参考下。”
就凭殷开的血书,不足以让其他三人伏法,事事有变,她得有让其他两人不能辩驳的证据。
“你得想想一件事,我将殷石安交给陛下,陛下为何没有让他回殷府呢?”
李间身上的锁链猛地颤动了一下,哗啦作响,他明白秦绾宁的意思,萧宴存心看着他们相斗。
萧宴是故意的,萧宴同先帝一样,天下太平,他们这些人就没有了用处,相反,还会是威胁。
“李间,你想好了吗?”秦绾宁失去耐心了,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明明是明媚动人的丽人,却无端让人害怕,“ 我没有耐心了,你已经活不了了,很快,你的儿子会和你团圆。”
“秦绾宁,你能保证他会好好活着?”李间明智知自己不该信任她,看还是动了心。
他记忆中的秦家幺女善良端庄,见他永远带着笑,清新脱俗,是最柔美的姑娘。
他将儿子的性命赌在了过去的回忆里。
“确定,秦绾宁活着一天,他就活着。”秦绾宁保证道,但她不能保证他自己作死不会死。
李间咬牙,“好,我也写。”
“李间,当初是谁先要害了秦家的?”秦绾宁神色木然地盯着面前的人。
李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魏莱。”
“那么谁去先帝面前举报的?”秦绾宁慢悠悠地又问了一句。
“没有人敢去,后来我们四人一道去了,不分彼此。”李间凝着面前平静的姑娘,秦州的女儿与他一样。
秦绾宁点点头,“去了以后说了什么?”
“我们去见了先帝,屏退所有人,魏莱说秦州反了。先帝不信,侯德义拿出一封前陈太子的书信,信上令秦州杀先帝夺金陵。”
秦绾宁站在李间面前,就这么看着他:“为何会有这么一封信?”
“陈帝的笔迹好认,但陈帝太子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笔迹。魏莱当年与他交战过,得他一封书信。按照字迹,我们顺势就伪造了一份。拿出来后,就连前陈旧臣都分不清真假。真正见过陈帝太子的旧臣早就被杀了,留下的都是些官职卑微的人。他们也根本不认得,就这样,瞒天过海。先帝也早就忌惮秦州,几乎没有多想,就认定了秦州要反的事实。”
“明华长公主去求你们是怎么一回事?”秦绾宁想起阿嫂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一滞。
李间扬首,唇角抿得很直,接着就笑了,“明华是一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去求我们救秦家,为了面子,我们只好去见先帝,见到先帝后,我们闭口不提秦家的事。出来后,装作失败的样子,她自己傻,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说起这件事,他语气上扬,并没有太多的愧疚,甚至还很得意。
“我以为你们筹谋得会很辛苦,未曾想一封书信就成功了,真简单啊。如果现在我伪造出一封书信说你们反了,你说行不行?”秦绾宁故意一问。
“你以为就这么简单?你有人脉吗?”李间开始讽刺她,进来这么久后,他总算找了些优越感,“一封书信不足以推到秦家,这只是一根引火的绳子罢了。信件呈上后,我们又让人去求情,夸大秦州的功绩,甚至让人去为秦州写诗写书来赞扬他。造成民间只知秦州,而不知先帝的假象。”
秦绾宁眨了眨眼睛,“哪些人求情的?”
“前枢密院使,沈洸的父亲沈侍郎,还有户部尚书张际,礼部侍郎赵唯……”李间一口气说了十几人。
秦绾宁点了点头,“李间,我会向陛下给你求一个很好的死法的。”
她丢下一句话后,蹁跹转身,俯身出了牢房。
隔壁间的萧宴拧着黑暗的空间不置一语,明华怔忪地坐在凳子上,那么大的一个家族三言两语就被这么陷害了?
她愣了片刻,抬首看向自己的弟弟:“你也知晓?”
“朕也做了一件错事。”萧宴面向黑暗的眸子里深邃无光。
明华追问:“你又做了什么?”
“求情。”萧宴语气晦涩,他也没有想到求情也会加速使得秦家灭亡,原来他做了很多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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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绾宁离开天牢后绕路去西市买了一份糕点,她没有吃,带回去给珠珠,又去了一家文房四宝的铺子给侄子买了些练字的纸张。
回府后,珠珠与玉章坐在厅堂前玩闹,珠珠想去捉貂儿,貂儿不让她碰,你追我跑,玉章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玉章迎了上去,“姑姑。”
“阿娘。”珠珠跑近,一把抱住秦绾宁,蹭蹭她的腰腹,“去哪里了?答应珠珠的花糕呢?”
“给你。”秦绾宁让人递给她,自己回房休息。
天色擦黑以后,屋外忽而有了动静,浅眠的人从榻上坐了起来,打开门,是萧宴。
萧宴穿了一身霜色的衣裳,她皱眉:“不好看。”白日里她才穿了霜色,他又穿什么。
萧宴讨好地笑了,“你怎么不讲理,你能穿,我就不能穿吗?”
“我穿好看,你穿好看吗?”秦绾宁一针见血,指着他脸上:“你看看你,皮肤那么黑。”
萧宴被说得哑口无言,眨了眨眼,“我脱了成吗?”
说完,立即将外袍脱了,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衣,“成吗?给朕进去吗?”
“陛下来做什么?”秦绾宁问他。
“气得东西都不要了?”萧宴从袖袋里掏出一只香囊给她,“这是李间的血书。”
“嗯。”秦绾宁接了过来,走回几旁,当着他的面就摊开了,比起殷开的那份,更为详细些,连那些求情的官员都写了下来。
萧宴说道:“按照律法,李间被剥夺爵位,李家抄家,但不会牵涉李世北。”
“我答应了李间,但我没有说李世北自己会不会作死。”秦绾宁漆黑的眼眸里蕴着浓浓火焰。
她慢慢地将血书收了起来,“他们做事很谨慎,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但魏莱将李间推了出去,剩下的侯德义会不会害怕?”
“绾绾,先帝已经死了。”萧宴紧凝着她的眼睛,心中变得很忐忑,四府的人不足以毁灭一座国公府,最大的症结是他的父亲。
曾经的都督做了自己的臣下,为自己打江山,为自己奔波,建立大周后,他害怕秦州的威望超过他。
心里有了想法,一日一日的积累,终于在前陈太子的这封信上爆发了。
萧宴明白自己的父亲是何心情,他当初劝过,秦公一心为大周为萧家,父亲一言不发。
“绾绾,事情过去了,我们该向前看,剩下的事情朕替你做。”
“这是你代替先帝的愧疚?”秦绾宁眼神直视萧宴,唇角轻轻勾起,“别忘了你们萧家的江山怎么来的?没有秦家给你的兵、没有秦家的支持、没有父亲当年违逆圣意放你们离开,萧宴,你早就死了。”
“我没有忘他。当年我去了牢房,我甚至可以劫狱,但他不肯。他说他已经背弃了陈帝,不会再背弃先帝。”萧宴忽感一阵颓然,他努力过了,没有成功。
“他不肯、他为什么不肯呢?”秦绾宁目光痛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萧宴,你努力过了,不代表先帝。”
“萧家欠秦家的。”萧宴拧着眉头。
“君要臣死,臣能反抗吗?你们萧家做了叛臣贼子,我父亲却没有,到头来却被你们诬陷。萧宴,这就是皇权。这就是你追逐多年的权力。”秦绾宁神色漠然,“这件案子很容易查清,先帝为何不查呢?”
萧宴无言以对,目光在她面上几度徘徊,最终败下阵来,“有这份血书,剩下的事情就很容易了。”
“陛下,我自己来。我不想让事情结束得太早。”秦绾宁适宜出声,她不想要萧家人的帮助。
“绾绾。”萧宴声音沉重,含了些哀求的意思。
“这是我父亲的意思,他拒绝了你,我作为女儿,怎么会违逆他的意思。”秦绾宁长叹一口气,抬眸重新面对眼前的人,眸色清亮,神色恢复过来,淡淡一笑,“喝酒吗?”
“喝。”萧宴也跟着笑了笑,还好绾绾没有赶他离开。
两人搬了凳子去院子里坐着,萧宴让人拿了十几盏灯笼,用灯笼围成一个圈,拉着秦绾宁坐在里面。
灯笼光色微弱,但十几盏灯同时点亮后就变得亮堂,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时而扬首望着天空。
“萧宴,你那个时候为何不愿搭理我?”
“想搭理你,但你太吵了,我一旦给你好脸色,你就会更加缠着我。后来离开徐州的时候,我就托长姐看着你,不让其余男子靠近你。”
“你这……”秦绾宁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萧宴也有这么小心眼的一面,登时就笑了。明亮的面孔上笑靥如花,纤细的睫羽就像是萤火虫,“阿嫂没有同我说。”
萧宴饮了一口酒,朝后一躺,仰面看着星空,“我曾幻想过娶你为妻,与你生子,共同面对大周的江山。在你走后,我也想过重新审理当年的案子,可陈国余孽依犹在,贸然动了功臣,容易寒了将士们的心。”
他也有难处,大周将士一点一点都需要他费力去打理,楚王不可信,汉王不理事,凌王虎视眈眈,齐王还小。
因此,他只能暂时停手,直到秦绾宁回来。
“绾绾,在你父亲面前我说过,我若为帝,必立你为后,但他不信我,宁愿将你嫁给凌王。我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萧宴阖眸自言自语,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秦绾宁也顺势躺了下来,背靠草地,面朝浩瀚的天际。躺在身边的人不像是男子,更像是寻常得不到心爱女子喜欢的郎君,郁闷而颓唐。
她望着一颗星辰,那颗星辰亮了又亮,时而又像人的眼睛般眨了眨,原来它们也会调皮。
身侧的人继续说着酒话:“绾绾,我错了……”
秦绾宁没搭理,反而揪着他的耳朵,“萧宴,你的错太多了,认不完了。”
萧宴侧身躺着,两人衣袂叠在了一起,他好像闻到了清香,属于绾绾的香味。他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而秦绾宁也凝着他。
四目相对。
忽而秦绾宁笑了,“我要去建造我的道观去了,你什么时候准备你的和尚庙呢?”
“等你的造好我再动工。”萧宴徐徐而笑,他慢慢地朝着面前的姑娘挪近,察觉对方飘忽不定的眸色后,他的笑意更深了些,“秦绾宁,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声音慢慢变小了,萧宴凑上前,只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萧宴靠得更近,鼻尖相对,他便再也不动了。
失去了才懂得更加珍惜,他慢慢地改变,放弃了巧取豪夺,只想与她过一辈子。
可是,这些会成功吗?
他闭上眼睛后很快又睁开,那股香味萦绕鼻尖,诱着他心情烦躁。
很快,他决定不躺着了,俯身贴着秦绾宁的眉眼,喉咙里轻微颤动,不由自主地贴到了她的唇角。
酒香与她的香气融成一种清甜的味道,清冽而诱人。
萧宴沉浸其中,许久没有过的亲昵就像是一把钩子勾出那些让人心动的回忆。
亲密仅限于一吻,他没有再深入,而是快速坐了起来。
黑暗中有什么跳了过来,萧宴警惕进来,等对方跳进了灯笼圈里他才看清,是白貂。
小东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拿爪子推了推秦绾宁,下一刻萧宴就将它整个提了起来,“跟朕走。”
萧宴将人送回房后,就将白貂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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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间被判处腰斩,爵位收回,李家被抄,唯一的儿子李世北被贬出金陵城,永远不许踏进金陵城。
一宣判后,朝堂上众人情绪就显得很微妙,魏莱与侯德义对视一眼,两人都轻轻吐出一口气。
下朝后,皇帝留下朱策。
朱策不知是什么事,屏息凝神地等候着,没成想,皇帝从龙案下掏出一只白貂,他觉有些眼熟,走近看了两眼,双腿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