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有点折寿啊……
而此时，原本将自己的行程掩盖的很完美，并且还将附近食客都赶走的柳豫章，觉得气氛格外尴尬。
空气寂静了好一会，随着一阵轻轻的嘬汤声消散，柳豫章终于是冷冷的开了口：“林府尹，好巧。”
“是挺巧的，没想到柳国公也能来这种小店用膳。”林万福道，“臣三人并非有意打扰，还望国公见谅。”
柳豫章抿了抿唇，将瓷勺放下道：“既来此，便都是食客，落座吧——林府尹。”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林万福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同两位老伙计不卑不亢的坐了过去，然后看了看菜单道，“小秦老板，一份松鼠鳜鱼、一份红烧狮子头、一份翡翠白玉汤……国公爷还要什么？好的，就这些，三人份的饭。”
秦知月似乎对于自己店内坐着一位国公爷并不在意，只是看了看柳豫章桌上的菜，淡声道：“红烧狮子头是这位食客单独要的，再做一份出来恐怕太费时间了。”
林万福看着柳豫章面前那一份汤汁浓郁、色泽诱人的红烧狮子头，暗暗咽了咽口水：“那……那就做剩下两道菜吧……”
秦知月笑着应下，然而一转头钻进后厨的时候，脸上笑意忽然就消失了。
顶他奶奶个肺嘞，她就说今天这食客怎么这么少，不用猜都是那个什么国公爷搞的鬼！有权有势的人吃饭又不喜人多、又不喜喧闹，那直接让她做好送过去不行吗！这往后要是他一来，普通百姓不敢进她家饭馆可咋子搞哦……
秦知月扶额轻叹了口气，心道今日先把这位爷送走再说吧，随即便甩开脑海中的不悦，心无旁骛的开始处理食材、起锅做菜，看着一派岁月静好。
而此时的前厅，却隐隐有些剑拔弩张之意。
柳豫章面无表情的夹开一块红烧狮子头，语气淡淡：“林府尹今日断案可是顺利？”
“线索明朗，表里清晰，不日结案。”林万福不卑不亢的回应，但是余光却是一直盯着柳豫章筷子下的那块红烧狮子头。
小秦老板做饭的品相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好，这道红烧狮子头自如其名，只见红嫩多汁的丸子被做成了精致的葵花形状，上有少许绿蔬点缀，下有萝卜刻形，让其从外表看上去便宛如一个“雄狮之头”，美矣壮矣！
再看适才柳国公将其夹开的那一块，内里是七分瘦肉与三分肥肉相间，米粒般大小的肉块分割均匀，配上荸荠、香菇和冬笋，这才使整个丸子肉质留有缝隙，充分的将汤汁锁在其中。
这一口下去，那必定……
林万福正想着此菜入口时的芳香，却见柳豫章已经抬了头，正含着一抹狡黠的笑意看向他们三人，然后慢慢的，将那块狮子头送入了口中。
林万福：……
他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刚才坐在这里就是个错误。
看看柳豫章那一脸吃了美味的享受表情，看看他那一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嘚瑟气息，绝对的，他绝对是在针对自己！
柳豫章：“小秦老板这手艺真是好，要我说，可比宫里那些吃白饭的御厨好多了。”他顿了顿，感受着唇齿间浓郁的芳香，然后同林万福开始点评起来，“适才这道红烧狮子头刚刚出锅时，香味便已经四散扑鼻，先不说味道，单是闻起来便让人食欲大动。而刚才一口入肚，油炸至煮的口感便瞬间清晰，醇香浓郁的肉块咬开时还爆出了鲜香的汁液，再加菌类与藕类这等清香的食物作衬，简直是绝品美味！”
而此时根本吃不上这道菜的林万福三人：……孩子要馋哭了。
林万福咽了咽口水，面色如常：“国公爷都说美味的，那这道菜自然是差不了，尔等今日是无福消受了。”
“林府尹，和我作对，是要付出代价的。”柳豫章吃净最后一口，落筷擦嘴，一改刚才那种炫耀的神情，“证据要拿准、事情要较真，作为一个京兆府尹，你要做的是将一切冤案、惨案水落石出，而不是将精力都放在一些无用的案子上。”
柳豫章起身，忽而嗅到后厨传来的一阵浓郁香味，喉头动了动却仍旧面色面冷的道：“如此，你可明白？”
林万福起身：“自然明白。”
正好此时秦知月从后厨走了出来，手中端着的是一份红嫩鲜艳的松鼠鳜鱼，酸甜的香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让人仅是看着、闻着便已经是口水直流了。
柳豫章回头看着那道菜，忽然觉得自己起身过早了。
不过既然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再回去落座也不好，左右……到时候让紫娟点上一份，也是可行的。
他这般想着，便就冷哼一声同林万福道：“你明白便好，那我就先行离开……”
“客官别走啊，还没给钱呢~”秦知月刚把菜放到桌上，蓦然却听到这人要走，连忙上前道，“三道菜、一碗汤、一壶凉茶，总共五两银子。”
柳豫章脸色蓦然铁青：……？
他出门，向来是不带银子的，可也不能让自己维持多年的威望，止步于吃霸王餐上。
于是他看了看林万福，笑意渐渐明朗。
林万福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痛上前掏出了自己半个月的俸禄：“怎么能让国公爷破费，我请，我请……”
官大一级压死人，官大十级都能吃人了，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既然收了银子，秦知月自然也不拦人了，直至看到柳豫章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眼前，这才将多出的三两银子递还给林万福，笑道：“没那么贵，我只是见他拦了我午间的食客心有不爽而已，即便他真给这么多，我也是不能收的，又不是黑店。”
“不过加上您刚才的几道菜，统共是二两银子，我收下了。”秦知月笑，“三位，可以用餐了。”
第14章 边关厨娘（十四）
面前的这道松鼠鳜鱼，味香扑鼻、色泽娇嫩，形状似鼠漂亮至极，总之，观之便使胃中有些蠢蠢欲动了，林万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还要怎么来形容它的完美。
那便只能一品方知了。
林万福耐不住性子，连忙擦了擦筷子，夹起一小块鱼肉，缓缓送至口中。
这口感真真是外酥里嫩、酸甜可口！虽说上头淋了热油也浇了酱汁，但属于鱼的鲜香之味丝毫未掩，反而是因此更加将其的嫩滑给凸显了出来，一口鱼肉下肚，无刺无骨亦无腥，隐隐还能吃出来的蛋黄液之口感，更是为这道菜增了极致的香气！
再且看那似鼠一般的外形，每一根“毛发”都精致的宛如真迹，小秦老板再一次浇下酱汁的时候，还能听到仿若鼠声的“吱吱”，就好像若是他们不夹下这一筷子，转瞬间这条“松鼠”便会活起来一般。
然三位老饕，哪里管得住什么活不活的，虽说还没饿到前胸贴后背，但是刚才柳豫章评价红烧狮子头的几句话，可是将几位肚中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此时真是口水直流呢，因此当即就端起饭碗，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大快朵颐起来。
“小秦老板这手艺，真是没的说！”庆捕头一大筷头的鱼肉入嘴，连连朝着一旁还在算账的秦知月竖起了大拇指，“这鱼肉，鲜嫩弹滑，口感细腻，每一块都是入口虽酥，但嚼动却是软嫩的，可真是绝了！还有这汤汁，酸甜鲜香，不和你瞎说，就这汤汁我都能吃上三碗白饭！”
林万福抬头白了他一眼，随即淡淡道：“你……你不是就算什么菜都没有，都能一口气吃上三碗白饭吗……”
庆捕头被人戳到了尴尬的点，连忙嘿嘿笑了两声，继续低头认真的干起了饭。
而一旁的于师爷，却是吃了两口鱼口，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翡翠白玉汤。
他得承认，小秦老板的手艺绝对是一顶一的，那道松鼠鳜鱼他刚才尝了几口，也不夸张的说，这道菜即便是拿到宫宴上去，也得是让陛下夸之又夸的。
但是不巧的是，他并不爱吃鱼。
于是，他趁着那两个老饕吃的正香的时候，将旁边装着翡翠白玉汤的大瓷碗给端到了自己的跟前，笑眯眯的擦了擦瓷勺子，打算独占美味。
翡翠白玉汤在宫宴中又叫珍珠翡翠白玉汤，二者虽说只相差“珍珠”一词，但光看现下这碗的品相，便已经能看出两者之间其实相差也是蛮大的。
宫宴中自然是要以“珍珠”为主，因此选材皆是以贵为主，甚至还会在汤中加入真的珍珠还有稀有海物，打一开始便是与这道美食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而再看小秦老板的这碗，用的便是最地道的民间食材和做法了，看着有些清汤寡水的碗中，零星只有几叶鲜绿的菠菜，和几块看着嫩滑的豆腐，再往下头翻一翻，便是珠圆玉润的面疙瘩了——等等，面疙瘩？
于师爷的目光顿住，再次确认了这碗翡翠白玉汤中的主食，确实是面疙瘩。
可，最正宗的翡翠白玉汤，用的是米饭。
“小秦老板，这碗……”于师爷眉头微微蹙起，语气有些不悦的想要说些什么。
秦知月仿佛是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背着他们伸出手扬了扬算盘，声音淡然：“这碗翡翠白玉汤我没用米饭作主，因为面疙瘩的味道其实才是与之最衬的，微微泛着些黏硬的口感，加上味道浓郁的汤汁，再以清爽的菠菜和豆腐作辅，一口下肚，远要比汤水米饭更有味道。”
于师爷的嘴角抽了抽，但是见秦知月这般说，也就不好在质疑什么了，便拿起瓷勺尝了一口。
然这一勺入口，他顿时便被惊住了。
这汤汁，竟然是浇的鱼骨汤吗！？入口鲜香顺滑不说，淡淡的鱼骨味道掺杂着豆腐的香味，相辅相成直抵舌苔，瞬间便能激活原本有些沉寂下去的味觉！还有那入口微微有些嫩、弹、黏、滑的面疙瘩，不知为什么，明明原本并无甚味道的面疙瘩，在这碗汤里却是出奇的好吃！一口咬开，汤汁混合着面在口腔中游走，再加上一口嫩绿的菠菜，这味道，怎是一个绝字可言！
不得不说，面疙瘩在这里，确实要比米饭更甚一筹！
那豆腐和面疙瘩白玉如匣，菠菜叶子碧绿如翡，新鲜的菠菜根淡粉如霞，又像极了红嘴碧首的鹦鹉！真是应了那句老诗“珍珠白玉匣，翡翠绿鹦鹉”中的形象了！
于师爷这功夫也不说什么正宗不正宗了，美味当前，他连勺子都不用了，端起汤碗便呼呼的喝了起来，这种喝法最是舒爽，因此当他落碗擦嘴之时，额头上已经因为经络通畅而起了淡淡的汗液了。
这一顿饭，三人吃的是极其尽兴，早就忘了刚才和柳豫章发生的不快了。
林万福吃饱喝足后，心满意足的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然后看向秦知月道：“小秦老板，今日柳国公来你这里一遭，估摸着你这里得一段时间没食客敢来了，你还是先做好应对的打算。”
“刚才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秦知月此时正好算完账，抻了个懒腰后拿起账本微微沉吟后道，“我前几日从林南往京都这边来的时候，发现从边境那头来京都的，还有很多的流民，他们说今年收成不好，每天都食不果腹的，尤其边境那边还有超高的粮食税，哪里还能有人交得起？所以便都跑了。”
“而他们这几天入京面圣告苦，应该也要有些眉目进展了，所以我打算就这几天，以我这个小饭馆为基点，做些大锅饭或者大炖菜，让那些暂时跑到京都中的流民能吃上口热乎饭，三天两天的，我手中的银子倒还能承担的起。”
她这一番话并不说假，沿路往京都来的时候，她就计划着这件事情了，可前两天食客算是比较多，没有办法腾出精力做这件事，那这几天可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让她将受之于民的，亦还之于民。
况且有了这些难民前来吃饭，那位柳国公自然就不会愿意屈尊前来了，没了他的震慑，以后的食客便就不会再害怕来她这里吃饭了。
如此一举两得之事，秦知月规划的很是开心。
然而林万福三人的神情皆是微微顿住了。
他们三人这几日便是为对流民乱京这件事头疼呢，安置吧又没处可放，赶走吧又显得天子无度，任由他们在京都中左窜右窜，又对常驻居民没个保障，林万福也是极其的无奈。
然而秦知月的这一席话，却是让他忽然有了治理流民的法子了。
“行，那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林万福有些激动，连忙起身将两位老伙计拽了起来，“这几日我会派衙卫守在四周护你安全的，你尽管大胆的去做！”
秦知月还不知道林万福忽然这样是如何呢，就见他已经拽着庆捕头和于师爷大刀阔斧的走了，嘴里还一直说着：“有法子了，有法子了……”
还真是有些不疯癫不成魔的意思呢。
秦知月轻笑，不过若是连京兆府尹都认同她的想法，那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该做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说做就做，秦知月当日就开始四处赶集买菜，正好知星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小小家伙便也跟着她四处购置食材，别看知星年纪小身子瘦弱，但搬起东西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几个市集跑下来，确实是帮了她好多的忙。
而次日卯时才将至，就连鸡都还没打鸣呢，秦知月便已经爬起来了，本来是不想吵醒知星的，却没想到小丫头听到她起床的声音时，也一骨碌从炕上坐了起来，眼神微微有些氤氲的看着她。
“别愣着了，洗漱一下，我们去饭馆。”秦知月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小声的道，“声音小些，别吵醒阿娘。”
知星连忙点了点头，然后轻手轻脚的穿衣穿鞋，随着秦知月出了屋门，走进了晨间的茫茫雾气中，又走进了寂静冷清的知月饭馆。
此时后厨内已经堆满了食材，秦知月一边将东西分类，一边和知星道：“这些都是不经放的，等会记得先洗这些，洗好告诉我，我去淘米准备其他的东西。”
知星连连点头，撸起袖子二话不说，极其麻利就开始清洗起了蔬菜。
秦知月自然也不闲着，又是淘米入锅，又是门前放牌子的，等到知星将菜都洗好了，她又要开始做饭前的准备工作，两个人皆是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