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是何气味?”他用力嗅了下:“你屋子里着火了?”
苏锦烟安安静静地站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衣摆处冒出的烟丝,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上好的锦缎被沉香火星子烧焦,卷缩,结块。
她这才不紧不慢地提醒道:“世子,是您的衣摆烧着了。”
“?”
尉迟瑾低头看了眼:“......”
他倚着屏风,好巧不巧脚下就是一鼎香炉,适才没注意,居然......他看了眼精致衣摆上被火星子熔得皱巴巴的一块,脸色有些难看。
他缓缓抬眼睨向苏锦烟,她面上虽是一贯地淡漠,但总觉得那清亮明艳的眸子里透着点看笑话的意思。
也许是衣摆上这块丑陋的痕迹减损了他的风姿,又或许是在这短暂且沉默的交锋中,他突然落了下成。
尉迟瑾吃瘪,心情不爽。
正好见外头门被推开,有丫鬟进来了,他冷冷地嘱咐道:“此去上京,约莫是十数日,你乃我尉迟家新妇,莫要随意出门抛头露面。”
而后,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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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凌捧着衣裳进门,见屋子里多出了个男人吓得惊呼出声,慌慌张张地跑进室内。
“小姐,”她问:“那人是谁啊?”
“你心目中的高岭之花。”
“?”霜凌诧异:“原来他就是璟国公府的世子啊,长得还......”
苏锦烟:“什么?”
霜凌笑道:“有个词叫什么神仙玉人的?奴婢觉得,尉迟世子就是那样的人。”
“只是,”霜凌不解:“适才世子好像不大高兴?”
苏锦烟心情愉悦地勾唇,暗想,当然不高兴啦,神仙玉人都被火星子点着了,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霜凌又纳闷了:“但为何小姐看起来很高兴?”
闻言,苏锦烟顿时压了压嘴角,收敛几分:“别问这么多,快给你家小姐穿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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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瑾心情憋闷地踹开房门,就见自己的屋子里多了一人。
那人着月白锦袍,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支额,一手执白玉棋子苦想冥思。见他进门,抬眼的那一刹那,眉眼生辉,妖气横生。
他扔下棋子,打趣道:“如何?听说你娶的可是位娇滴滴的美娘子,艳福不浅。”
尉迟瑾扯唇嗤笑了一声,并未回答,而是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幽幽地:“你倒是还挺有闲心看我笑话。”
月白锦袍男子,正是尉迟瑾的好友,洛安王府全家捧在手心上的混世魔王——晁韶。
晁韶在上京就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哥,连尉迟瑾跟他呆得久了,也落得个风流之名。但相比尉迟瑾,晁韶的风流是真风流,光红颜知己就有好几个,而且还经常是醉花楼头牌玥婷姑娘的座上宾。
这次也是因为晁韶好死不死惹了点风流债,所以跟着尉迟瑾下江南躲债来了。
闻言,晁韶不甚在意地饮了口茶,欠欠地说道:“自然,我可不比之逸兄,往后便是有人管着的有妇之夫了。”
“她不敢管。”
尉迟瑾懒懒地往后一靠,双腿交叠,脸上不经意地流露出天之骄子的傲然之气。
“哦?”晁韶放下茶盏,很是有几分兴致:“即是去见过了,可还令你喜欢?”
尉迟瑾想起苏锦烟的模样,说不上喜欢,但不知为何,她那双清丽明亮的眼睛却令他记忆深刻。然而,蓦地又想起刚才自己在她面前出了糗,冷嗤一声道:
“家族联姻而已,所幸她还算有几分姿色,娶谁不是娶?”
*
船行了大半个月,这期间,尉迟瑾除了第一天来见过苏锦烟,之后便再无踪影。
苏锦烟也依他之言,一步也未曾出过屋子,皆是跟自己的丫鬟霜凌窝在室内。偶尔看看书,偶尔做做针线,也偶尔开个赌局赢丫鬟们点碎银钱。
直到快到达京城的前一夜。
霜凌鬼鬼祟祟地抱着个匣子进来,憋红了脸半晌才说道:“小姐,嬷嬷让奴婢将这个交给您。”
苏锦烟正坐在镜前拆发簪,闻言,转身接过匣子,疑惑地问:“是何物?”
“小姐看看就知道了。”霜凌支支吾吾地:“嬷嬷说了,让小姐今晚仔细看一遍,务必熟悉熟悉。”
苏锦烟打开盖子,见里头躺着两本书册,上头也未署名。又见霜凌红着脸颊的模样,奇怪地拿出来翻看。
只翻看了那么一眼,她瞬间僵住,随后,脸颊也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晕。
原来那书册不是别物,而是避火图。图片和文字穿插,解说得极其细致直白。
苏锦烟缓了片刻,忍着将书册扔出去的冲动,强自镇定地一页页翻看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苏锦烟才将书册合上,问道:“嬷嬷还说了什么?”
霜凌说道:“明日咱们就要进京城了,嬷嬷和二老爷他们即将返程,嘱咐您到了国公府好生服侍夫君。”
苏锦烟点头,突然有点怅然起来。
她六岁母亲去世,去世的第二年,王氏便又怀了身子。算命先生说是个儿子,父亲便一改发妻去世的悲痛,开始沉浸在即将有儿子的喜悦中。
王氏颇有手段,生了儿子后也不知用了何法子,愣是哄得父亲将她扶正当了继室。王氏原本是母亲身边的陪嫁丫鬟,后来趁父亲醉酒,爬床大了肚子。也是母亲宽厚,让她生下孩子,还给她抬了妾。
兴许是自身经历不光彩,王氏被扶正后,学着正室夫人贤良的做派到处笼络人心。但明面上大度和蔼,私底下对她却是处处为难。父亲虽也疼爱她,可男人向来不管后宅之事,更何况王氏是个颇有心机和手段之人。
因此,她从小便清楚,要想好好生存就得讨好怡安堂的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喜欢乖巧的,她便是乖巧的,喜欢知礼端庄的,她便是知礼端庄的。
所幸她有几分聪慧,苏老夫人对她还算满意,平日里将她带出门应酬,谁人见了都要竖大拇指夸上一句:“苏老夫人教得好。”
这也是当初苏家跟璟国公府联姻时,苏老夫人一力促成这桩婚事的原因。便是想要叫京城的那些世家们也看看,苏家出来的姑娘,也最是端庄贤淑的。为此,在出嫁前夕,便对她千叮咛万嘱咐。
其中一条,就是要好生服侍夫君。
可她曾见识过父母的恩爱,也曾看清过所谓“结发夫妻,恩爱两不疑”不过是世间幻影,早已对婚姻没了期待。
良久,苏锦烟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今晚早点歇息。”
明日到达国公府,紧接着便是拜堂,夜里就是洞房花烛,想起那人的模样......苏锦烟垂眼。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第3章 成亲
次日,天光微明,一溜儿丫鬟婆子们端着洗漱用具等在门外。
苏锦烟被霜凌叫醒时整个人浑浑噩噩。她昨晚看了避火图后,就做了一晚上奇奇怪怪的梦,总是梦见尉迟瑾那张脸,时而嫌弃时而捉弄,时而邪气地。总之,鬼打架了一整晚,直到现在太阳穴还突突地疼。
“小姐昨夜梦魇了?”霜凌边帮她穿衣边问:“昨夜奴婢在外间听见您嘀咕了许久呢。”
“我嘀咕了什么?”想起梦里的那些怪异姿势,她脸颊红红地,有点心虚。
“奴婢也没听清,走近了看,您又睡得实沉。”
“哦。”苏锦烟淡淡地松了口气。
霜凌给她穿了里衣后,开门将丫鬟婆子们都叫进来。今天是去国公府成亲拜堂的日子,听说国公府的管家带着人凌晨就已经在渡口迎接了。
苏锦烟也不敢耽搁,哈欠连天地站着让人穿嫁衣。春日嫁衣繁琐,一层又一层,好不容易穿好,还得继续上妆梳发。总之,等一切收拾停当,天光已经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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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瑾今日也起了个大早,他穿了一身红,吃过早饭后,又自己下了盘棋,见时间还早,又煮茶看了会儿书。
晁韶从他窗边经过,见他这模样,心下好笑。
“之逸兄?”他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吉时还未到,为何起这般早?”
尉迟瑾抬眼瞧了他那张促狭的脸,放下茶杯道:“睡醒便起,不为何。”
“哦?”晁韶闲闲地:“难道不是为了等人吗?”
“等谁人?”
“等佳人,”晁韶折扇一打,骚包地眨眼:“是也不是?”
尉迟瑾低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大清早的,你说什么胡话。”
话音一落,便听见外头一阵骚动,原来是苏锦烟已收拾好,被婆子们簇拥出了门,刚好经过回廊。
尉迟瑾抬眼,正好看到窗边的那抹倩影。
晁韶见人过来,不好久留,匆匆饮了杯茶便要出去,刚跨出门槛就撞上了新娘子,只好收了折扇作揖:“嫂嫂。”
苏锦烟搭着盖头,看不清来人模样,但听声音知道不是尉迟瑾。她微微欠身,而后扶着喜婆的手进门。
船虽已经到了渡口,但吉时还差二刻,两位新人便只好在此等候。
尉迟瑾坐在左手边,喜婆将苏锦烟扶到右边的椅子上,然后都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屋子里瞬时安静了下来。
早春的清晨,空气还有些冷,苏锦烟的嫁衣双肩开得略宽。她坐了片刻,不着痕迹地拉高了些,随即听见一声低笑。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隔了十数日,这十数日两人都在船上,但并未相见。然而,甫一见着,便又是这般不大客气。
苏锦烟也不知他这声笑是何意,嘲弄?不屑?还是觉得等得太久而生气?
她眼睛被盖头遮住,没法去观察他的神情,因此,在他笑了一声后,便端坐起来,连呼吸都带着温婉的频率,不岔一丝一毫。
尉迟瑾从她进来便暗暗观察着,适才见她旁若无人地扯衣裳,全然不顾女子形象,便出声嘲弄。
也不知是她天生反应迟钝,还是她对他的嘲弄不以为然,她只是静静地端坐,一声不吭。
如此一来,倒显得他的举动有点莫名其妙、自找没趣似的。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此女子并非母亲口中所说的知礼贤淑,她骨子里藏着一股傲气。那些贤淑端庄恐怕只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他收回视线,继续安静地吃茶。
过了许久,门终于又打开了,喜婆们进来说:“吉时已到,新郎新娘起身吧。”
*
婚轿一路从城外渡口进入内城,丝竹、鞭炮、鼓乐吹吹打打,其中还夹杂着围观人群的喧闹。
苏锦烟坐在轿中,本该是紧张的心情,却被悠悠晃晃的轿子抬得昏昏欲睡,后来,果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她又短暂地做了个梦。在梦里,她看见漫山繁花,然而四周却是雾气升腾。她看不清前路,只凭着直觉往前走。
过了许久,终于有个声音在唤她,听起来有点耳熟。她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
那声音轻唤不停,直到“笃笃笃”几声沉闷暗哑之音近在耳畔,她才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掀开盖头去瞧。
只见尉迟瑾红衣玉冠站在窗边,蹙眉看她。
“下轿了。”他说,声音清冷,辨不出情绪。
苏锦烟被喜婆扶出轿子,余光瞥见有人递过来一根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是那个人,她知道。
她被他牵引着,跨过火盆,进了国公府,最后站在宽敞的厅堂中。耳边是各种恭贺声,喜气洋洋。
苏锦烟此时困意已消,记起来时祖母的交待,她站得笔直,双手叠于腹部,拿出了最好最优雅的姿态。
躬身、抬头、行夫妻礼,每一个动作仿佛精心设计过一般,博得众人赞叹。
“江南苏家女果真气质淑华。”
在喧闹的人声中,苏锦烟耳尖地听到了这么句称赞。
拜完堂,苏锦烟又被人领着走了许久,最后见光线一暗,有人推着她坐在床沿,她这才暗暗舒了口气。
总算可以歇息一下了。
霜凌端着盏茶水,走到身边悄声问:“小姐,渴不渴?”
苏锦烟点头,早上起来,为了不在成亲途中出恭,她几乎是不吃不喝,这会儿已经又累又饿。她接过茶盏,一手稍稍掀起盖头,一手端着茶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将茶盏递出去,又问道:“屋子里这会儿有人吗?”
霜凌懂她的意思,回道:“婆子们在外头呢,就咱们俩。”
“那好。”
苏锦烟伸手熟门熟路地往身后一摸,在锦被下扒拉出颗花生,然后清脆的一声咔嚓,白胖胖的花生果仁便入了腹。
适才坐下时,她便已经看见床上撒了许多糖果花生,垂涎已久。
她坐着吃东西,霜凌便给她添茶水,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今日热闹。
“小姐,您是没见着,”霜凌说:“璟国公府真气派,来的客人也极多。”
“适才拜完堂,奴婢跟着一起过来,足足走了好几道门,每道门都有不同的婆子接应,真是规矩极多的人家。”
苏家是商户人家,又远离帝都,门楣上下都是一股子粗犷的豪商做派。霜凌作为豪商家仆,平日里底气也是十足的,可来了京城,进了璟国公府,见丫鬟婆子们走路说话都极为讲究,也算是大开眼界。
她神色一禀:“小姐,听说规矩大的人家最爱动不动罚人,往后咱们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好生应对。”
苏锦烟好笑,吃完一把花生,又剥了颗糖果含在口中。直到这会儿,才恢复了点力气。
约莫过了一炷香,门外传来动静,随后便是房门被推开,一群女人嬉闹着进门。
“我们来看看新娘子。”
“适才我在堂中也见着了,气度高雅,之逸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儿,姐姐有福了。”
“我听说之逸媳妇不仅琴棋书画皆懂,还是个大美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