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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尉迟瑾径直去了书房,抱臂靠在门边瞧苏锦烟的背影。
苏锦烟做事专注,埋头边看账册,另一只手还忙着飞快地拨弄算盘。她手指纤细白嫩,如玉的指尖打在漆黑的算珠上,发出啪啪地声响,清脆悦耳又极有韵律。
过了会儿,苏锦烟抬头,扭了扭酸痛的脖颈,又继续低头看账册。
尉迟瑾抬脚走进去,听见她头也不抬地吩咐:“霜凌,帮我捶一捶肩。”
尉迟瑾脚步顿了下,勾唇站到她身后,按着她吩咐轻轻柔柔地捶起来。尉迟瑾不会服侍人,但曾见过母亲身边的嬷嬷这样做,便也学着这样做。
苏锦烟惬意地哼了一声,好半晌才感觉到不对劲,转头一看是尉迟瑾。
“你何时来的?”她问:“霜凌呢?”
“霜凌被我打发走了。”尉迟瑾笑:“我服侍得可还令你满意?”
他的手依旧搭在她肩上,却令苏锦烟有些僵硬起来,身子往前倾了下,避开他的动作。
尉迟瑾也顺势若无其事地收回,说道:“天色已晚,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我再看一会儿就好。”苏锦烟转过头去,下一刻,手上的账册却被尉迟瑾抽走,她又转回头不解地看他。
尉迟瑾缓缓合上账册,面上仍旧是温和且散漫的笑:“你不饿,我儿子饿了。”
“走吧,”他说:“我回来时还给你买了罗记的栗子糕。”
听到有栗子糕,苏锦烟就起了身,跟着他往外走。
余晖落在廊下,浅浅的一层,洒在两人身上,空气微凉。
尉迟瑾转身停住。
“怎么了?”苏锦烟脚步也停下来。
尉迟瑾伸手帮她扯了扯斗篷带子,又系紧了些,将脖颈全都裹住。
说道:“吃过饭,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是什么?”
“看了你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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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后,夜已经彻底暗下来,院子里开始掌灯,尉迟瑾带着她进了旁边的厢房。
厢房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苏锦烟疑惑地问:“尉迟瑾,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
尉迟瑾拉着她,引她在一旁软塌上坐下:“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很快,不远处亮起了烛火,幽幽暗暗地照过来,中间档了一块屏风,却又不似屏风,倒像是民间的戏台子。
苏锦烟拧眉,猜测到了尉迟瑾要给她看何物,心中无奈:“尉迟瑾,我们又不是小儿,看皮影戏做什么。”
“嘘——”尉迟瑾比了个手势:“你接着往下看就是。”
话落,屏风上就出现了一个肥胖的小人儿,用稚嫩的声音说道:“爹爹娘亲,你们在看我吗?”
苏锦烟心中一热,转头去看尉迟瑾,尉迟瑾却望着她笑,低声道:“儿子提前跟咱们说话呢。”
那小胖人儿声音欢快,继续说道:“娘亲,我有名字啦,爹爹说我叫尉迟明诚。”
“娘亲,”小胖人儿手舞足蹈:“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爹爹娘亲,我想快点跟你们见面,以后爹爹教我读书,娘亲教我抚琴,好不好?”
“春天来了,爹爹娘亲带我去看花,夏天来了,就带我去湖边游船,好不好?”
“我听说京城西门的糖葫芦最好吃,爹爹娘亲也带我去吃,好不好?”
不知为何,明明知道这只是皮影戏,可当这样的场景呈现在眼前时,苏锦烟眼角居然有些湿润。
这时,像是有感应般,苏锦烟的肚子突然动了下。她下意识地抚摸那片地方,视线愣愣地看着屏风处的小胖人儿。
没过多久,屏风上又出现个更小一点的胖团子,那胖团子头顶两个发髻,小影子一蹦一跳地走近。
“爹爹娘亲,”是个稚嫩的女孩儿声音:“猜猜我是谁呀?”
大一点的胖团子立即介绍道:“爹爹娘亲,这是我的妹妹,叫尉迟婧淑。”
两个小儿牵着手唱歌,还故作摇头晃脑地背书,模样憨态可掬,引得苏锦烟发笑。
尉迟瑾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唇角也微微勾起。
不知过了多久,皮影戏结束,戏班子退了出去,室内又开始安静下来。
苏锦烟知道尉迟瑾在看她,这一刻,莫名地不敢与他对视。她微微垂下眼睑,面上依旧还挂着适才的笑意。
少顷,尉迟瑾问:“喜欢吗?”
苏锦烟没说话。
“以后,”尉迟瑾轻轻问道:“我们带着孩子们一起踏春郊游,你说好不好?”
“尉迟瑾,”过了好一会儿,苏锦烟缓了心中情绪,声音有些闷闷地开口:“谢谢你。”
“谢我什么?”
见她依旧是垂着头,尉迟瑾也不再追问。他想起一事,又问道:“听说你竞选皇商的事遇到了麻烦?”
“我在想解决的法子。”
“想到了吗?”
苏锦烟摇头:“还未,但一定会有法子的。”
“我帮你如何?”尉迟瑾说道:“这事对我而言并非难事,帮你一把也只是顺手为之。”
“尉迟瑾,”苏锦烟抬眼:“我不希望这件事你插手,我自己的事凭自己的能力去做。”
“这如何是你自己的事?”尉迟瑾依旧笑得温柔,他缓缓地道:“我说过,你是我孩子的娘亲,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苏锦烟,”尉迟瑾止住她想开口的话,继续道:“你何必这般要强?你有儿子,也有儿子他父亲。”
“尉迟瑾,”苏锦烟不大习惯在静谧的时候与人谈话,仿佛将心底剥开,让对方一览无遗似的,很不自在:“你可不可以别这样?”
“别怎样?”尉迟瑾紧紧盯着她眼睛:“别对我们的以后有非分之想吗?”
“苏锦烟,我不会强迫你,你若是不愿再嫁我也随你的意。但你能不能......”尉迟瑾缓缓道:“看在孩子的份上,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好?”
第82章
尉迟瑾的目光太灼热, 深邃的眸子里仿佛还有一汪温热的泉水涌动,差点将苏锦烟溺在其中。
面对这样的尉迟瑾,苏锦烟有些不自在, 也有些透不过气来。
在她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未有人跟她说“你不必要强,你身边还有我”这样的话, 以至于这一刻听尉迟瑾这般说,苏锦烟有些无所适从,不知如何面对。
她一向要强惯了,已经习惯了凡事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 也习惯了凡事依靠自己一人。她甚至都觉得自己不懂得如何去依靠别人。
因此,在尉迟瑾还在等她答案时,令她有些犯难。
“怎样才算心安理得?”她问。
尉迟瑾眼角溢出笑,见她此刻有些傻愣愣地, 莫名地想捏她因怀孕而圆了一圈的脸。
他凑近两分, 声音清润好听:“就是我无论为你做什么事, 你都不许拒绝,也不许说还我恩情的话。嗯?”
苏锦烟认真思忖了片刻, 还是觉得难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她摇头道:“恐怕很难。”
“那你先试一试?”尉迟瑾诱哄道:“兴许一回生二回熟, 渐渐就会习惯。”
“尉迟瑾,”苏锦烟低声道:“我理解你的意思, 兴许你觉得我给你生孩子, 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也该心安理得。”
“不过...”她说道:“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我并没有觉得我占据了多大功劳,若是以这般条件应你, 我反而良心难安。”
“对于皇商竞选的事,我也有些主意。”苏锦烟又继续道:“这件事,请让我自己去达成,如何?”
尉迟瑾有些泄气。
眼前的女人,身子个头都是极小极单薄的,本该是闺阁中的娇娇小姐,却偏偏骨子倔强得很。
他实在感到有些挫败。
但也不好逼她太紧,尉迟瑾笑道:“好,你说如何就如何?”
“但是...”尉迟瑾又补充道:“正如之前的话,你身边还有孩子他爹,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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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凉,霜凌和巧月站外头等候,见苏锦烟出门了,便问道:“小姐,宵夜准备好了,可要现在吃?”
“好。”
下了台阶后,有侍卫匆匆地走过来,在尉迟瑾耳边禀报了一番。只听得他问:“寻到了?”
“是,”那侍卫说道:“正在别院里候着,等世子爷前去审问。”
苏锦烟停下脚步,转头看去,见尉迟瑾侧耳听侍卫禀报,目光却是盯着她。
尉迟瑾笑了下:“一会儿还有事。”
苏锦烟点头:“那你去忙你的。”
“不急,”打发了侍卫,他跟在后头:“我先送你回屋子。”
他从巧月手中接过灯笼,又靠近了些,边走边问些家常话,比如夜宵吃的什么,明日打算去做什么。
“我明日要去广安街的茶铺子里看看。”苏锦烟回道。
关于宋德章写信来说滇州那边最优质的茶叶被人买走,只剩下较次的,这事确实是很头疼。但如今再去寻其他茶山已然来不及了,苏锦烟便想着换一种制茶工艺试试,兴许能有机会。
她想起之前在广安街曾喝过一种独特的茶叶,工艺也极其特别,便想明日去了解一番。
尉迟瑾听后,点头道:“我估计明日一早能回,若是来得及,就去接你。”
闻言,苏锦烟愣了下,心里有些乱。是从何时开始,她跟尉迟瑾的关系就变得这样亲近了?
他不仅送她回屋子,还说明日要去接她回府。
实在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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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场雨,次日一早起来时,空气又凉了些。
霜凌边帮苏锦烟穿衣边说道:“小姐,奴婢已经吩咐厨下婆子晚些煎药,兴许等咱们午时回来就能喝了。”
“好。”
“奴婢看天气又冷了些,昨日范嫂子还在发愁说天气冷了,做衣裳的棉花不够了呢,奴婢想着今日上街给小乐儿买几套衣裳如何?”
“既如此,那就多买些,”苏锦烟道:“另外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添些御寒的衣物。”
“好,奴婢今日就去办。”
吃过早饭,苏锦烟带着霜凌和巧月等人就出了门。
宜县最繁华的地段是东城,东城最热闹的街便是广安街了。从苏锦烟的府邸行车过去,大约一刻钟就能到。
铺子掌柜认得苏锦烟,这回见她下马车,赶紧热情地迎上来。
“哟,苏东家来了。”掌柜笑道:“您来得正巧,咱们铺子近日又来了批新茶,工艺还是您上次喝的那种,回头给您尝尝?”
“多谢掌柜。”
苏锦烟由霜凌扶着跨进门槛,就见个中年锦衣男子坐在堂屋一侧的茶桌上品茶,他身后站着几名侍卫,观模样应该是朝廷中人。
苏锦烟进门时,那人并未抬头,苏锦烟侧身而过,去了后面的茶桌坐下。
掌柜很快取来茶,茶叶条索细长,尾端有银毫显现,粗壮结实,苏锦烟瞧第一眼便有些熟悉。
她问道:“掌柜的,这茶叶可是从滇州来的?”
掌柜眼睛一亮,赞赏道:“果真瞒不过苏东家的眼,这茶叶确实是从滇州而来。”
一旁的茶娘子沏了杯递给苏锦烟,她拿在鼻尖轻嗅了下,说道:“香气带着一股甜腻,犹如陈酿美酒,馥郁芬芳。”
“可是,”苏锦烟不解地问:“此茶汤为何是红色?”
她见过大多数的茶汤都是浅黄、嫩黄、青白,甚至金黄,却从未见过这般颜色的。
“苏东家慧眼独到,”掌柜的解释道:“实不相瞒,此茶是去年从滇州山上采摘下来的,因天气缘故,一直堆放在库中还未来得及制茶。等今年秋想起时,茶叶就已经发酵了。”
“彼时原本是不想要了的,”掌柜的又道:“但上次苏东家来铺子里说了番制茶因地制宜的见解,我觉得实在有道理,便让人拾掇起来,结果制成后的茶叶汤色就成了这样。”
苏锦烟细品了一口,赞道:“口感醇厚饱满,且顺滑,回甘虽浅了些,但胜在悠长。”
“正是如此,”掌柜也是个爱茶之人,跟苏锦烟聊得甚是畅快,他说道:“我也觉得此茶味道不错,不过因着是些粗枝叶制的,倒是许多人嫌弃茶叶卖相不好,因此卖不出好价钱。”
“掌柜莫气馁,”苏锦烟笑道:“依我看,这批茶兴许能遇见伯乐。”
她话刚落,就听见前头坐着喝茶的人笑了下。
是刚才那位中年锦衣男人。
“这位东家此话倒是有趣。”他转身过来瞧着苏锦烟:“我只听闻千里马有伯乐,倒未曾听过茶也有伯乐之说。”
苏锦烟笑了下:“这位大人,在苏某看来,世间万物皆有伯乐。”
“哦?”那人饶有兴致:“此话怎讲?”
“佛家有云,万物各有缘法。”苏锦烟说道:“不同的景致有人欣赏,有人不屑。不同的菜式,有人喜欢也有人厌恶。茶也如此,有人觉得苦涩不喜,有人却觉得苦着带甘,苦尽甘来滋味甚妙。”
“如眼前这杯茶,”她说:“尽管只是粗枝大叶所制,但却发挥了它最好的优点,汤色橙红透亮,香气馥郁悠长,口感绵柔顺滑。如此口味,自然也有欣赏它的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