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含笑未语,却让掌柜的也给他倒一杯过去尝尝。
“大人觉得如何?”苏锦烟颇有兴致地问。
“正如你适才所说,”他说道:“此茶滋味确实好,只不过......”
“不过什么?”
“卖相不足。”那人继续道:“世人吃饭都喜欢讲究色香味俱全,饮茶讲究卖相也情有可原。”
“若是这位东家能将此事圆一圆,说不准...”那人笑道:“兴许伯乐会主动上门。”
“这位大人说得极是。”
苏锦烟若有所思,等她回过神时,那人已经离去了。
良久,她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极其高兴地问掌柜:“此茶干叶可否让我一观?”
*
尉迟瑾从别院出来时,已经是卯时,一宿没睡,他眼下有些乌青。交代了耿青将口供尽快送去上京后,翻身上马问苏锦烟此时在何处。
“夫人在广安街的茶叶铺子里。”耿青问:“世子爷要现在过去接夫人?”
“嗯。”
尉迟瑾一夹马腹,往广安大街而去。但刚刚到了街头,就见四处人头攒动,众人皆朝一个地方张望。
尉迟瑾也瞧了过去,见不远处阵阵浓烟直冲云霄,隐约还见火舌窜起。
“听说是客来祥酒楼失火了,”有人说道:“那火星子可猛了。”
“客来祥后院堆了许久柴火和陈酒,难怪这黑烟烧得这么浓。”
“旁边几家铺子也实在倒霉,听说还有人在里头出不来,被火星子挡住了。”
“乖乖,这可不得了,火星子这般大,”那人惊恐道:“估计人难生还。”
“是什么铺子?”
“听书是家茶叶铺子,”那人说道:“我今早还见个贵妇人去里头喝茶呢。”
闻言,尉迟瑾的心仿佛被什么猛地撞了下,而后恐慌地跳起来。心想,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
他勒紧马绳欲要穿过人群,但前头挤着的人实在太多,马蹄高抬难以前进。便踉踉跄跄地跳下马,拨开人群发狂地朝铺子奔去。
耿青等人听了也担忧不已,边赶紧让人去通知官府派人速来救火,边飞快地跟了上去。
尉迟瑾从未觉得有哪一刻这般难熬,明明浓烟的方向就在不远处,可这段距离却像走了一辈子这样漫长。
路边围观的人见着了,以为被困在铺子里的是他家中之人,纷纷同情起来:
“也不知这会儿过去还能不能救出来。”
“那困在火中的是他谁人?”有人问。
“听说是女眷,应该是他妻子?”
如此这般言论,尉迟瑾原本心中那点希冀就像被人强行夺走了一样,他的心空荡荡的,巨大的恐慌笼罩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耳鸣如哨,仿佛全身都被抽干了力气。
好不容易到了近前,却见火星子已经蔓延了大半条街。映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火海,火舌吞没了一切。
令他绝望的是——
他居然找不到哪一家铺子才是茶叶铺子。
哪里才有苏锦烟。
尉迟瑾红着眼眶,想也未想冲进火中。后头跟上来的耿青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他家世子爷是不要命了,这般大的火也敢往里头去。
耿青心里急得不行,来不及思考也立即冲了进去,陆陆续续跟上来的侍卫们也像跳火海似的,一个个的往里扑。
总之,今天他们世子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没命活了。
围观的百姓们一片哗然,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争着抢着往火里跳的,众人都纷纷瞪大眼睛,紧张的瞧着情况。
也有许多人自发地从家里拿着桶和盆出来灭火的,也有帮着救家财的。
场面一度混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耿青和十七将尉迟瑾拖了出来,努力劝道:“世子爷,侍卫们已经进去找人了,官府也来了人,您冷静些。”
此时十七和耿青两人死死地摁住他,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肯放他再进去。
尉迟瑾嘶哑着嗓子,说了什么话谁也没听清。挣扎许久未果,只见他抽出长剑,面色犹如恶鬼般狠厉,径直朝耿青和十七砍去。
耿青和十七也不敢还手,一边躲一边还得防着他再冲进火中。
三人就这么纠缠了片刻,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尉迟瑾扭头看去,见大半的屋子倒塌下来,适才浓烟中的高楼,此时已是一片废墟。
他动作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这幕,过了片刻,整个身子倏地跪了下去。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那矜贵的青年男子跪在火光中,背影绝望又孤独。
周围的人心下震惊,纷纷安静下来。
不远处,从斜对面绸缎铺子里冲出来的苏锦烟,定定地看着那背影,喉中仿佛堵着什么,一时说不出话。
她之前从茶叶铺子里出来,觉得时日还早就跟霜凌来绸缎铺子选布料。但后来听说街对面失火了,出门一看,街上围了许多人,堵得水泄不通。便想着先在此等待,晚些火灭了再乘马车回府。
却不想,正坐着歇息之时,听张叔匆匆忙忙过来说,在对面看见尉迟瑾一股脑地冲进了火中。苏锦烟吓得大跳,赶紧出门来。
等拨开人群走近了之后,就看见尉迟瑾此时跪在火光中,全身都跨了似的。那种深深绝望和无助的痛楚,即便隔了好一段距离,也能让她感受得清晰。
“尉迟瑾?”苏锦烟走过去。
难道他以为自己葬身火海了吗?
“尉迟瑾?”她又唤了遍。
尉迟瑾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愣愣地回头,神情恍惚地看着苏锦烟。眼里红丝密布,眸色灰暗。
“尉迟瑾,”苏锦烟走到他身边,问道:“你怎么在这?”
尉迟瑾仍旧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她,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又或是还未从惊惶中回过神。
苏锦烟见他脸颊有一处落了灰,于是从袖中掏出帕子,然而才伸出手,就见他猛地起身一把将自己抱住了。
他抱得太用力,手臂紧紧地箍着她,以至于她肩膀有些疼。
“尉迟瑾,”苏锦烟被他强烈的情绪惊住,仿佛穿透了她的皮肤,也令她颤抖不已。她小声地安抚道:“我没事,我在这里。”
尉迟瑾像哑巴了似的,还是没有说话,只听得他心跳得极快极重。
片刻,苏锦烟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在她脖颈上,黏黏的,沉沉的。
苏锦烟握紧拍子,僵直的手也回抱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尉迟瑾,我没事,我适才去绸缎铺子了。”
渐渐地,尉迟瑾才有了动作,他薄唇摩挲着她的发根,她的面庞,最后用力落在她的额上。
一遍又一遍,用力且急切,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安抚他惊魂未定的心。
苏锦烟静静地站着,承受他慌乱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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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大火烧了半日才熄灭,索性并没有人伤亡,起火之时,铺子里的人都跑了出来,连最初被困在里头的一名妇人也被人救了出来。
尉迟瑾的侍卫动作利索,在屋子即将倒塌之时也都立即出来了,不过有些人还是因此受了些伤。苏锦烟让大夫配最好的药膏给他们医治。
但伤得罪严重的要属尉迟瑾。
他之前冲进火中时,里头浓烟密布,根本睁看不清。就用手到处翻找,一双手已经被烫得发红,肩膀处被掉下的横梁撞到,也烫了块不大不小的疤。
大夫过来给他清洗时,尉迟瑾让苏锦烟先出去。
“怎么了?”苏锦烟不解。
“伤口太丑,你看不得。”
苏锦烟瞧着他此时胡乱用衣裳抱着的双手,迟疑了片刻,就出了门。
不是看不得,而是不敢看,怕看了之后,心中愧疚更甚。
苏锦烟坐在廊下,失神地瞧着墙角的一株兰草,心口闷闷的。
“小姐,仔细着凉了。”霜凌过来给她添衣,又递给她一碗安胎药。
苏锦烟接过,一口喝尽,手指却紧紧地扣着碗底。
看见尉迟瑾跪在火中的那一幕,说不感动是假。此时,脑海里还一直浮现他看见自己时,目光呆滞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庆幸。
那样的尉迟瑾,是她从未见过的。
他抱着自己失而复得哽咽之时,那种被人强烈的珍爱之感也是从未体会过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吹进了她心里,涨涨的,又暖又涩。
“小姐?”霜凌站在一旁奇怪地看她。
“怎么了?”苏锦烟抬眼,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将手中的碗递给她,问道:“里头情况如何了?”
“大夫已经清理了伤口,”霜凌道:“眼下正在抹药呢。”
“好。”苏锦烟起身。
“小姐做何去?”霜凌在后头问,却见苏锦烟已经上台阶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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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瑾坐在床边由大夫上药,手被烫伤有些地方已经破皮,浸了血的肉袒露出来,样子实在可怖。见苏锦烟进来,他倏地将手抽回去,用被子盖住。
“你进来做什么?”尉迟瑾道:“我这还没好。”
苏锦烟走过去,一言不发地从大夫手上接过药,然后坐在他面前。
“手拿出来。”苏锦烟面无表情地说道。
尉迟瑾觉得她面色有些不对劲,以为她生气了,迟疑地伸出左手。但左手已经上药包扎好了,苏锦烟没看清里头情况。
“另一只呢。”
“锦烟,”尉迟瑾道:“另一只手难看,还是让大夫来吧。”
“给我。”
尉迟瑾摸不准她这会儿是什么情况,忐忑地将另一只手递了过去。
苏锦烟见手上狰狞的伤,动作顿住了。
“我没骗你吧?”尉迟瑾说:“你看这做什么,实在......”
“尉迟瑾,”苏锦烟抬头,眼里涌动着某种情绪,隐隐压制着。她说道:“以后别这么傻,哪有问都没问清楚情况就冲进去的?”
尉迟瑾被她斥责一通,莫名地弱了些气势,怕她生气,赶紧解释道:“我一路跑过去时,人人都在说有位夫人被困在铺子里,那时候,我哪里还能想那么多。”
“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你,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去看苏锦烟:“锦烟,你别气啊,我下次记住了。”
“还有下次吗?”
苏锦烟手下微微用了点力,尉迟瑾龇牙咧嘴地痛喊出声。
“轻轻轻点....”尉迟瑾似乎疼的不行,眉头夸张地拧在一处。
果然,苏锦烟动作变得轻柔起来,边低头仔细地帮他抹药,边沉声说道:“不许再有下次。”
“好。”
“还有,无论何时,也请你珍重自己,这种危险的事要三思而后行。”
“好。”
“手指撑开些。”
“好。”尉迟瑾赶紧照着做,末了,有些委屈道:“锦烟,你为何这么凶。”
苏锦烟动作停了下来,缓缓抬眼盯着他。
尉迟瑾被她盯得心里瘆得慌,正想开口问“怎么了”,就听苏锦烟说道:“尉迟瑾,我决定试一试。”
“?”尉迟瑾茫然。
“你昨日说的...”苏锦烟认真道:“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好,我决定试一试。”
第83章
尉迟瑾闻言, 先是定住,目光探究她,渐渐地, 眼里溢出笑来。那笑意荡漾而开,滑至眼角,像盛满了星光。
星光太过耀眼, 惹得苏锦烟面颊微微发烫。
苏锦烟不着痕迹垂头,继续手上动作,却依旧能感受得到头顶那道缠绵灼热的目光。
“锦烟,”尉迟瑾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刚才说什么了?”
苏锦烟不是临阵逃脱之人, 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了,不妨就再说明白些。
“我想了下,”苏锦烟道:“试着接受你对我的好,不过......”
她又抬头问:“我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完全做到, 我需要时间。”
尉迟瑾薄唇轻轻勾起, 他对着你笑的时候, 仿佛满眼都是你的影子,让你无所遁形。俊朗的面容又带着点得意和张扬, 立即将此事主导,占据上风。
“锦烟, 你这是答应了?想试着跟我做夫妻?”
紧接着他亲昵地靠近了些,语气勾人:“这不打紧, 你哪怕需要一辈子, 我也等得。”
苏锦烟手上的动作加快,努力维持的镇定,被他这副直白且不要脸的模样击得溃不成军。这一刻,她只想快些收拾好走人。
可尉迟瑾偏偏矫情且挑剔得很。
“锦烟, ”他说:“你害羞了?”
“没有。”
“那为何不敢看我。”
“我要上药。”
“可你上得太敷衍了,”他摊开手掌:“你看,拇指这里明显没抹均匀。”
“......”
苏锦烟又立即涂抹上去。
“锦烟,”尉迟瑾没放过她:“那从现在就开始如何?”
“开始什么?”苏锦烟装傻。
尉迟瑾盯着她垂着的头颅,坏笑:“当然是接受我对你的好啊。”
“你想做什么?”苏锦烟警惕,从旁边的盆里拧了块热帕子擦手。
“你过来一点。”
“做什么?”
“再过来一点。”
苏锦烟不动他就过来拉,她怕尉迟瑾手上伤裂开索性照做,挪过去一点儿。抬头就见他那张俊脸渐渐压下来,苏锦烟眼疾手快地将帕子整个罩上去,而后又把他赶紧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