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称呼上就能分辨,主位在皇帝面前,自称是臣妾,而她们这些人,只能自称奴婢。
这年头,高门勋贵的通房,多的是玩腻了打发配小厮的,或者随手送人的。皇帝的通房,当然不能这样配小厮。失宠之后,要么死了,要么窦常在那样活死人一样熬着。
相比起石常在,李佳贵人已经算得上通房中的“贵族”了,毕竟父兄都是京城为官。所以僖嫔想要除掉她,需要一个正经的借口和布局。
魏瑢自诩后台不够硬,人也不够机灵,没有为了点儿宠爱冒上生命危险的勇气。
当然,人各有志,宋清儿有这个心思,她也不会多嘴。
***
一转眼就到了年节。
宴席还是在太和殿举行。
今年康熙忧心边疆噶尔丹作乱一事,再加上温僖贵妃病逝,没有了歌舞欢庆的心思。只命内务府循着旧例筹备了。
魏瑢她们还是在偏殿饮宴,菜肴还算丰盛,只是冷得太快,因为偏殿太大了,御膳房距离这边又远,菜肴送到的时候,滚烫的菜也只剩下温热了。
魏瑢只喝了一碗鱼肉和香米熬煮的白玉汤,用了几块点心,就搁下了筷子。
“听说正殿那边有锅子,想要吃什么热热就行。”宋清儿羡慕地道。
柳答应笑道:“还有炭炉呢,想要烤着吃也行。”
她因为之前偏向过李佳贵人,这些天谨小慎微地过着日子。看到僖嫔并没有计较的意思,才渐渐放松下来。
旁边桌上是敬嫔宫中的几个小答应,也凑过来说着话。
不外乎新年赏下来的首饰衣裳,还有宫中这段时间的新鲜事儿。
冷不丁一句话钻到了魏瑢耳朵里。
“天啊,四阿哥竟然这般痴情!为了福晋之死而殉情!”
魏瑢打了个哆嗦,什么情况?
敬嫔宫里的刘常在纠正道:“还没正式过门,也称不上福晋。”
宋清儿继续道:“就算未婚妻,为了未过门的妻室而投水殉情,这也太……”
“你小声点儿吧。这事儿明面上不好说的。”刘常在压低了声音。
魏瑢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始末,就在几天前,四阿哥胤禛落入河中。对外宣称的是四阿哥过桥的时候脚滑了一下,不慎落水,但附近有路过看到的小太监,信誓旦旦说四阿哥是主动跳进去的。
四阿哥日子安乐无忧,母亲是德妃,体面尊贵,皇帝也赞他性格沉稳大度,要说有什么糟心事儿,只有一桩,就是他开春敲定的未婚妻在上个月病逝了。
所以就有了隐约的流言,四阿哥是为了未婚妻殉情而死。
魏瑢觉得脑细胞不够用了。四阿哥的正福晋,不是乌拉那拉氏吗?多亏了后世几个宫斗大戏,四阿哥后宫的那几位主角,她这个清史盲也记得一清二楚。
历史上乌拉那拉氏挺命长的啊,怎么会这么早就死了?
她插嘴问道:“乌拉那拉氏的小姐是因为什么病逝的?”
刘常在一脸莫名其妙:“什么乌拉那拉氏?”
“四阿哥的未婚妻啊。”
“魏答应从哪里听来的?”刘常在嗤笑,“四阿哥的未婚妻是郭络罗氏的小姐啊。据说那位小姐生得袅娜娉婷,可惜红颜薄命,因为一场风寒就过世了。”
魏瑢嘴巴张成O形,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了?
“说起来,四阿哥这是克妻吧。这已经是第二个了啊。”柳答应小声道。
“还真是,去年皇上为他定了纳兰家的四小姐,结果也是没等成亲就病逝了。如今这个也……”
魏瑢更加凌乱了,雍正帝在乌拉那拉氏之前还有过两任未婚妻?
第25章 桥上
旁边良嫔宫中的杨答应凑了过来,小声道:“四阿哥这事儿,我还听到另一种说法,未必是因为未婚妻,而是中邪了。你们不知道吧,我房里扫洒丫头范儿跟御花园中扫洒的小太监交好。他们说,这几个月里,四阿哥经常去那条河边,一待就是半天。”
魏瑢心肝儿颤抖,“那条河是哪条啊?”
“就是这太和殿东边的那条啊。”杨答应回道。
魏瑢心里哀鸣一声,不会吧,几次见不到人,四阿哥应该放弃了才对,天天去河边报道是什么道理?还落水殉情……
该不会是觉得,落水第二次,她还会出来救他吧?
堂堂四阿哥,未来的雍正帝,应该不会这么傻乎乎的……吧。这可是数九寒冬啊,跳进河里,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心里头乱糟糟的,魏瑢也没了吃酒的心思,寻了个借口就退席了。
她出了偏殿,脚下不自觉就往东边那条小河拐了过去。
天冷得很,加上这几日下雪,河岸边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花盆底踩上去,咯吱作响,在寂静的夜幕下分外清晰。
河边一个人都没有,这样的天气当然不可能有人。那位落水之后,肯定少不得大病一场。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转念又想到,他堂堂皇子,还是宠妃所出,用得着自己一个小答应惦记吗?
她沿着河岸,上了拱桥,桥梁中央是一处凉亭。说是凉亭,其实造型更近似于一个独立的房间,桥两侧开着大门,四面窗户悬着避风的垂帘。凉亭中还摆着桌椅板凳。
中秋那晚,某人就是从这里落水的。
说来奇怪,他堂堂一个皇子被人推落水中,之后宫中竟然没有大肆搜查,悄无声息就过去了。还有他两位少年夭折的未婚妻……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魏瑢也说不出来。
她在凉亭里坐着,眼瞅着宽大的扶手上堆了好些雪。她抬手将雪拢成一团。
先是当沙盘玩了会儿,又堆了个雪人。
雪人一尺多高,只有胸口和大大的脑袋。
她从头上拔下簪子,上辈子她可是学过雕塑手工的,在那张脸上仔细雕琢了几下,一个抿着唇的少年形象就出现了。
还真有点儿像他。
她又从怀中取出绢帕,叠了个小帽子,盖在雪人脑袋上。
这么一看,更滑稽了。尤其配着那张冷肃的脸,笑果十足。
魏瑢忍不住笑出声来,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身望去,竟然是宋清儿。
“魏姐姐你竟然在这里堆雪人玩,还真以为跟她们说的一样,河里闹鬼了呢。”宋清儿笑道。
魏瑢离开之后,宋清儿跟几个妃嫔说起四阿哥的事情,越发好奇,就借着更衣的时候,过来见识见识,没想到桥上有人。
远远看着吓了一跳。壮着胆子接近,才发现是魏瑢。
她目光落在魏瑢刚刚堆起的雪人上头,不仅惊叹,“魏姐姐你堆的雪人好像真人啊!”
魏瑢堆这个雪人,用了后世雕塑的手法,确实比较写实。
宋清儿左看看右看看,“天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雪人呢。”
魏瑢掩口笑道,“说得你好像见过很多雪人一样。”
宋清儿讪讪道:“也是,以前南边很少下雪。对了,魏姐姐你不也是南方人吗,怎么堆雪人这么厉害。”
“我以前喜欢堆沙子玩儿。”魏瑢信口胡诌道。
宋清儿不疑有他,“这么厉害!你教教我吧。”
一边说着,也在旁边拢了一团雪出来。
魏瑢无奈,这种雕塑手法,不可能是一两天学会的。
但还是指点了几下。
宋清儿出乎预料学得很认真。
也跟着拔下头发上的簪子,细细地雕琢眉眼。可最终的成果却不尽如人意,歪嘴斜眼,像是个傻子。
而略微一用力,鼻子还掉了,凹陷进去一大块儿。
宋清儿一阵气馁,抬手将自己半成品的雪人打散了。
“实在太难看,不配留下!”
魏瑢笑道:“这个得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趁着指点宋清儿的机会,她顺便将自己的作品也稍微调整了一下面貌。
论理宋清儿不可能见到胤禛,但她心里头有种别扭,这个小雪人寄托了某种隐秘的缘分,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宋清儿无意间瞥了她最终的作品,突然睁大了眼睛:“咦,魏姐姐,你这个雪人,看起来好眼熟啊,好像……皇上啊。”
“啊?”魏瑢低头细看,别说,还真有点儿像康熙。
原本胤禛的容貌就跟康熙有三四分像,只是融合了德妃的清丽,更加精致些。自己刚才调整了一下,还真的像是康熙了。
宋清儿嘻嘻笑着,“姐姐该不会也是对皇上朝思暮念,所以才有此大作。”
“别胡说八道!”魏瑢一边笑骂,一边伸手拧她的嘴。
宋清儿笑嘻嘻躲避着她的魔爪,“我看姐姐是有所思,才有所作。”
两人嬉笑着,结果动作太大,魏瑢一不小心将手里当做工具的发簪给扔了出去。
发簪飞过桥梁,夜幕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下头河面上。
河水结了冰,上头又覆着雪,簪子倒是没有沉下去,落在雪上,上头几颗碎蓝宝明晃晃地反射着光。
参加年节晚宴用的簪子,可是魏瑢首饰匣子里最体面的一根了,万万不能丢失。
宋清儿叫嚷着,“得赶紧找人过来取。”
“不用找人,我下去拿回来就好。”魏瑢目测了一下簪子的落点,在河岸边上,下头是厚厚的冰层,并不困难。
她立刻提着裙角下了桥梁。
宋清儿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河岸边只隐约看到个影子。
她收回目光,想要再试试堆个雪人。
动手之前,她先站到了魏瑢的作品面前,用簪子仔细比划着,该怎么雕琢才能这么精致呢?
正比划着,突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宋清儿吓了一跳,转头望去,顿时睁大了眼睛:“皇……皇上!”
第26章 解语花
半天才反应过来,宋清儿扑通一声跪下。
声音清脆,康熙都替她觉得膝盖疼。
是个低阶的妃嫔,年纪很轻,乌黑的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大拉翅上缀着粉红水晶攒成的芙蓉花,衬得一张小脸儿俏丽可爱。
只是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紧张,脸色苍白。
想到她刚才笨拙的举动,康熙忍不住笑了:“朕有那么可怕吗?”
宋清儿喏喏的不敢回答,她拼命想着,要说些好听的话语来博得皇帝关注,却觉脑子跟灌了胶水一样,根本不能动弹。
这种面对圣驾惶恐不安的康熙见多了,倒也不以为忤。
转头想要离开,目光扫过桌上的雪人,却不由一怔。
他缓步走到近前,凝视着精巧细致的雪人。
身后梁九功凑上去,忍不住笑道:“皇上,这雪人看起来好像您啊。”
康熙失笑,“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啊。”
又转头看向宋清儿:“这是你堆的吧。”
宋清儿身体微颤,想要摇头,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点头。
康熙只当她默认了,神情温和,“起来吧。”
梁九功上前,扶着宋清儿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你怎么能想到堆出这么个雪人的?”
“这……奴婢堆着玩儿,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宋清儿揉着裙角,怯生生回道。
梁九功打趣道:“这位主子肯定是经常思念皇上,才能如此精巧地堆出这么像的雪人来。”
康熙笑了笑,又问道:“这等手艺,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吧?”
宋清儿心头微颤,低声道:“奴婢以前在家中,喜欢玩沙子,经常堆些东西。”
“哈哈,千金贵女,喜欢玩沙子的好像少见吧。”康熙大笑起来。
他态度温和,宋清儿渐渐放松下来,抬头笑道:“皇上见笑了,奴婢小时候特别活泼,家里人都说可惜没投胎成个男孩子。”
“你家中也是在江南?”
“是在杭州府。”
“杭州钟灵毓秀之地,专出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康熙笑道,“你是僖嫔宫中的吧,朕还记得。叫什么来着?”
“奴婢姓宋,名清儿。”
“这名字很衬你……”康熙含笑说着。
说话的功夫里,两个小太监将软垫摆在石凳上,又端上了小暖炉和茶盏。
康熙拉着宋清儿的手,坐到了桌边。
竟然能跟皇帝坐在一起,宋清儿只觉如在梦中。
***
带着小徒弟奉上茶水,梁九功很有眼色地退到了凉亭外头。
徒弟李东盛凑上前,“师父,刚才正殿那边惠妃娘娘派人出来询问皇上到了哪儿,还命人送来这个。”
他双手捧着一条银灰的皮毛斗篷。
梁九功明白,惠妃娘娘这是生怕皇帝冻着了,也是提醒皇帝早些回去。
他白了徒弟一眼,“没眼色的东西,这会儿是惊扰圣驾的时候吗?”
李东盛笑嘻嘻道:“小子明白了。”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梁九功望着不时传出笑声的凉亭,他轻咳一声,摆正了姿势。
对于皇帝遇到这位宋主子,他是乐见其成的。
这些日子皇帝为了朝政烦忧,偏偏几个原本宠爱的妃嫔或者生病,或者有孕,都无法伴驾。
正需要一朵可心的解语花陪伴解忧,正好这位送上门来。
可不就是造化吗?
***
魏瑢用脚踩着河面试了试,冰面不算太结实。
那簪子距离河边两米远左右,若是速度快,三步就拿回来了,但万一落水……
淹不死人,但是会冻死人啊!
她果断放弃冒险,去了后头小树林里,费了半天功夫,才找了根一米多长的树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