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碗鸡汤面吃得一干二净,魏瑢觉得额头出了一层细汗。
吃完了饭,魏瑢起身慢步消食。
玉莲进来收拾了小桌子,又取出油灯和书本。
在外头逛了两圈回来,魏瑢刚要翻书,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呜咽声,声音若有若无,夹杂在阴冷的北风里,宛如鬼叫,凄厉非常。
“什么动静?”
玉莲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想必是东偏殿那边,李佳贵人……啊不常在,在哭呢。”
从玉莲的口中,魏瑢才知道,上午李佳贵人被拖回来之后,周嬷嬷就让人在偏殿外头跪着了。
说是因为今天偷懒失礼,要向底下的贵妃赔罪,不配在永寿宫跪,也要在长春宫跪着致哀,而且要跪满这禁足的一整个月。
说到最后,玉莲打了个哆嗦。
冷风扑打在窗户上,魏瑢望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叹了一口气:“你下去吧。”
对着书在榻上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窗外呜咽声还是隐约传来,像是被塞住了嘴巴,只能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
僖嫔这是要赶尽杀绝了!
她对李佳贵人,并没有什么圣母的怜悯心,只是物伤其类。
记得宋清儿曾经提起的,这长春宫里还曾经住过一位王常在,一位江答应的,如今都不在了。
如今李佳贵人也要消失了。
下一个会是谁呢?
第23章 复仇
御书房里。
康熙也同样在看书,看的是一本西域地方志。
北部用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艰难。甚至超过之前平定三番的战事。
草原太大了,战线拉长,投入的人力物力消耗极其惊人的。
正在思量着,梁九功进来,躬身道:“皇上。”
康熙回过神来,沉声问道:“如何?”
梁九功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连忙道:“皇上,已经差人查过当年的太医院的记档,还有当时服侍李佳氏的奴婢,五年前那次,确实是体寒导致的小产。”
康熙嗯了一声。
白天,李佳氏指责僖嫔谋害皇嗣,他虽然明面上不信,之后还是谨慎地派人详查了一番。
他是个看重子嗣的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绝不允许有谋害皇嗣之人存在后宫之中。
如今确定僖嫔无辜,才放下心来。
梁九功趁机问道:“皇上,今晚的绿头牌已经呈上来了。”
康熙摆摆手,“不必翻牌子了,去永和宫。”
“那奴才这就传旨给德妃娘娘。”梁九功立刻道。
出了殿内,他不禁感叹,这宫里头要说宠爱,还是要数德妃娘娘啊,四妃当中唯有她还在侍寝了。
早年与她并驾齐驱争一时长短的宜妃,如今都冷落下来了。
***
“皇上去了永和宫?”延禧宫里,惠妃坐在殿内,状似无意地问道。
宫女道:“是的。”
“是去德妃那边,还是王贵人那边?”
“这……奴婢去打听。”
宫女转身要走,却被惠妃叫住,“慢着,不必了。”
她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宫女躬身退下。
惠妃叹了一口气,德妃也罢,王贵人也罢,无论是哪个把皇上勾住,都无所谓了,她这个年龄,早过了争风吃醋的时候,一心只想着为儿子打算了。
偏偏她那个儿子……
一想到胤褆闹出来的事情,惠妃就觉得胸口发闷。
那天胤褆派人撒网一般仔细搜查石常在后院的小花园,她听说了,很是诧异,派人暗中探听,结果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
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丑事!
刚知道的时候,她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至今过去好几个月了,想起来还是心惊胆颤的。
平日里她看石氏就不顺眼,看在还能用用的份上,也不想多计较。没想到疏忽管教,就弄出了这种事情。
这些汉女就是狐媚下贱!
她的胤褆是何其端正英武的人品,怎么偏偏遇到这种贱人勾引他!
沉默了片刻,她厌烦地开了口:“西厢房里头的那个怎么样了。”
负责此事的陈嬷嬷是惠妃的心腹,连忙道:“昨日太医诊治了,石常在病情越发重了。”
“贱命倒是挺硬的。”惠妃冷哼一声。
陈嬷嬷心领神会,赶紧道:“想必就是这两日了。”
惠妃这才脸色稍好。
又想到,等石常在死了,自己还得抬举一两个人才行。偏偏今年选秀,好苗子都被别的宫挑走了。宫中这几个姿色平淡,自己看着都烦,更别说皇帝了。
本来想着拉拢李佳贵人过来,没想到也是个没福气的,转眼就败了。
又不禁羡慕起来德妃来,不仅自己宠爱犹在,抬举的王贵人也是个圣宠隆重的。哪儿像自己,瞎了眼,挑了这么个下三滥的贱妇。
唉……
***
西偏殿里,静谧森寒。
桌椅陈设一如往昔般华丽,只是房里冷得冰窖一样。
除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整个屋子没有一丝热乎气。
而躺在床上的石答应,热气也不多了,这样隆冬的天气里,她身上竟然连一床被子都没有。只穿着薄薄的单衣,瘫软在床边。
她能感觉到自己手脚冰冷麻木,只胸口还有一丝暖意,或者说恨意,支撑着她这一口气就是不肯咽下去。
茶杯里只有冷水,大概已经结了冰,饭菜也都是冷的,根本一筷子都吃不下去。
比起下毒这样的肮脏手段,用这些不漏痕迹的法子磋磨死自己,大概更干净些吧。
可是她不甘心,虽然她们骂着,说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自己死有余辜。
可是她明明是被强迫的,是被逼凌的,为什么苍天如此不公?
比她更肮脏更龌龊的凶徒逍遥法外,锦衣玉食,她却要在这里痛苦地死去。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北风呼啸着吹过敞开的窗户,房间里的生命如风中残烛,却因为一点执着的恨意,不肯熄灭。
夜深人静的时候,房门被悄悄推开了。
一个纤瘦的人影闪了进来,是石答应身边的贴身宫女翠儿。
“主子……”她关上房门,走到床前,颤声说着。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热腾腾馒头,悄悄凑近了石常在,“主子,您吃两口吧,还能舒坦点儿。”
虽然石常在并不是一个和善的主子,但这些天的磋磨她也于心不忍。
石常在睁开了眼睛,虽然饥饿,却连看都不看热腾腾的馒头一眼。她用最后的力气,一把抓住翠儿的手腕。
“你进来的时候没被人发现吧。”
“没……没有。”
“那就好,你替我干一件事情。”
“主子。”翠儿声音颤抖,几乎要哭出来。
“等我走了,你也必死无疑,你以为之前我身边的那些宫女是怎么死的?”石常在狠狠掐着翠儿的手腕,“你还没看透吗?你我都是贱命!反正也要死了,难道你就不想报复一下?”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信笺。
“只要将东西交到太子手中,将来自然有人替咱们报仇!”
翠儿眼泪汪汪,浑身颤抖,“我一个小宫女,怎么可能接触到太子……”
“你和十阿哥身边伺候的王胜是同乡,如今因为温僖贵妃身亡,十阿哥整日在永寿宫守孝,而太子时常关心几个幼弟的功课……”石常在快速说着,她把什么都想透了。
她恨极了惠妃和大阿哥,可是自己想要报复他们,如同蚂蚁撼树。更何况稍有不慎还会牵连自己的家人。
要对付大阿哥,这宫里只有太子了。
只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太子……
呵呵,谁让胤褆在作践她的时候,喜欢吹嘘炫耀自己边疆的武勋,话说得多了,自然就会露出破绽来。
第24章 福晋
进了腊月,紫禁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大雪纷纷扬扬,落满了房顶和地上。
雪景很美,但魏瑢并没有心情赏雪。
在这个没有加厚羽绒服的时代,出去转个两圈,分分钟冻得你透心凉。
所以这些天她几乎都猫在房里不出门。
将铜炉搁在床榻边上,另一头是炭盆,双管齐下,将整个房间熏地暖和舒适。
本来小答应每日的份例只有普通的黑炭,魏瑢受不得呛,狠心取了二十两银子,从内务府弄来了一大筐银霜炭。再加上僖嫔开恩,从自己的份例里头给她们几个每人添了半筐的银霜炭。魏瑢这里才能烧得这么“土豪”。
她知道宫女的炭火有限地很,便白日里改了读书写字的习惯,撑开了绣架,让玉福和玉莲一起在这里做针线。
宋清儿过来看了一趟,第二天就将自己的绣架子也搬了过来,一起蹭着炭。
一开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将自己分到的炭带了一半过来。被魏瑢婉拒了,“你晚上也得烧,待我这边用尽了再找你讨要。”
宋清儿这才收回去,笑道:“那等姐姐这边烧完了,我再送过来。只是不知到时候还能剩下多少。”
魏瑢打趣道:“你不是赚了些银子吗,正好拿出来花差花差。”
“原来姐姐早就盯上了我手里的这点儿私房银子。”宋清儿笑嘻嘻道。
宋清儿最近确实有了生钱的路子。她针线功夫极好,这些天开始悄悄做针线,靠着内务府的熟人带出去,一个月也能得些银钱补贴。熟人自然是窦常在介绍的。她十几年没有宠爱,就是靠着这个打发时间,顺便赚点儿银钱补贴自己。
几个人说着闲话。
玉福用火钳子朝着炭盆里拱了拱,扒拉出好几块黑乎乎的东西来。
玉莲赶紧用浅浅的白瓷盘子接住,然后用银筷子往上头一扒拉,黑色的外皮剥开,露出金黄色的地瓜肉。
宋清儿嬉笑:“姐姐这边不仅暖和,还有好口福呢。我今日可占了大便宜。”
魏瑢笑道:“这算什么,几十个大钱,小厨房给送了两筐来,你若是喜欢,待会儿带几个回去自己烤着吃。”
炭盆里不仅烤了地瓜,还有栗子芋头等物,都是皇庄子上进贡的,味道软糯香甜。
“难得这栗子窖藏到现在还新鲜着。”宋清儿笑道。
魏瑢吩咐玉福几个人分了一盘去,“你们也一起吃着,不必拘束了。”
“多谢主子赏。”玉福笑嘻嘻应着,还是先跟玉莲、春桃挑选个儿大的栗子扒好,堆满了魏瑢和宋清儿前面的白瓷盘,才取了剩下的开吃。
宋清儿一边吃着,一边笑道:“今年僖嫔娘娘恩赏的银霜炭,我打听了,往年都是没有的。难得今年大方了起来。”
“也许是近日僖嫔娘娘心情好吧。”魏瑢猜测着。
至于心情好的理由,众人心知肚明,却不敢说出口。
就在前天,李佳常在被挪了出去,实际上在被罚跪之后不久,她就发起了高热,僖嫔拖拖拉拉给她请了个太医,开了几包风寒的汤药。
魏瑢估摸着,效果只怕比自己穿越之前原主喝的也不遑多让了。
李佳常在的病自然迟迟不见好,拖了些日子,咳嗽越发严重。僖嫔便在早晨请安的时候,宣布将李佳常在挪去了善堂休养。
“说不定是肺痨呢,可不能过给诸位主子!”
从正殿请安出来,魏瑢她们正遇上周嬷嬷奉命带着人帮李佳常在挪宫,站在门口嚷嚷着。
李佳常在被两个宫女拖出来,形容枯槁,面白如纸,仿佛一下子老了七八岁。
“她先前就一心盼着搬出长春宫去,这下子可得偿所愿了。”宋清儿讥笑着。
善堂是生了传染病的低阶妃嫔和宫女居住的地方,虽说有大夫诊治,但根本不尽心,又是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李佳常在去了那边,绝无再活着回来的可能了。
除掉这么个心腹大患,僖嫔心里能不高兴吗?
吃完了红薯和栗子,几个人重新开工绣花。
宋清儿准备绣的是一副百蝶穿花图,她绣工精湛,准备用来做外裙的。将绣架上的牡丹花比量着针线,笑问:“魏姐姐你看是用绛紫的好,还是桃粉的好?”
“都好。”魏瑢回过神来,笑道。
宋清儿反复对比,还是选中了桃粉的。“我肤色黄,绛紫的只怕压不住呢。”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春桃凑趣儿道:“这可是桃花开的好兆头,说不定来年主子能得宠呢。”
宋清儿笑着抬手敲了她一记,“别贫嘴了,绣个花也能扯到皇上去。”
又叹了口气,“可惜今年的年关,因为贵妃的事儿,皇上让免了歌舞。听说荣妃娘娘和敬嫔娘娘上个月向皇上举荐了几位新人,但都不怎么得脸。”
自从石常在和李佳贵人先后退出了争宠的舞台,康熙的后宫又变成了百花争艳的场地。
宋清儿这些有心争宠的,显然跃跃欲试了。
魏瑢却反而更加心凉。
远的不说,只看如今,皇上宠着的李佳贵人和石常在,不过三五个月,就接二连三都陨落了。石常在上个月也传来病逝的消息,李佳贵人只怕也时日无多。
她明白这宫中花无百日红的道理,但是,这花败的也太惨烈了吧!
尤其石常在的事儿,让魏瑢心惊胆颤。她惧怕的并不是惠妃和大阿哥的狠毒,而是康熙的冷淡态度。
以康熙对这个宫廷的掌控力,如果细查,她不信会发现不了蛛丝马迹。被欺瞒,是因为他根本没有上心。
一个玩赏的小东西,死了再换新的就是。
仔细想想,她们这些人,虽然头上顶着常在、答应的位份,其实就是玩物,客气点儿属于通房丫头,四妃六嫔那才是正经的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