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这么好看,穿什么都亮眼。”玉莲替她穿上花盆底的绣鞋, 一边称赞着。
魏瑢去了正殿, 就看见窦常在和陈答应、柳答应都在门外廊下站着。
见到魏瑢过来,小宫女立刻打起了帘子。
在窦常在她们艳羡的目光中,她面无表情进了殿内。
康熙正坐在窗边, 而僖嫔坐在他对面,褪了指甲套儿,正在替他剥橘子吃。
宋清儿坐在皇帝对面的小圆凳子上,笑语盈盈同康熙说着话,比起第一次见面的拘束,她大方了很多。虽然还能看出紧张来,至少应对颇为流利了。一身娇嫩的粉红色,发髻不饰珠玉,只戴着十几朵鲜花编织的花球,衣襟上也佩着,显得格外清纯俏丽。
看到魏瑢进来,周嬷嬷立刻又搬了个小凳子搁在宋清儿旁边。
魏瑢低着头坐下来,康熙目光在她脸上溜了一圈,笑道:“今年的橘子窖藏地很好,滋味也甜。”
僖嫔笑道:“皇庄上窖藏的手艺好,以前臣妾小时候,有一年庄子奉上的橘子,外头看着鲜亮金黄,里头竟然都败絮一般了。才知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道理。”
宋清儿凑趣道:“奴婢这还是第一次吃到窖藏的果子,以往在杭州府,就算冬日,也有新鲜的果子可吃。”
康熙笑起来:“江南风光好,温度适宜,养得好果子,也养得好人。”
看得出皇帝心情很不错。
众人说的热络,魏瑢全程低调,除非问到她,否则决不开口。
有僖嫔和宋清儿两朵解语花在,气氛倒也和乐。
晚上,康熙命直接在长春宫摆膳,僖嫔伺候着,用过晚膳,他就在长春宫安歇了,留下侍寝的自然是宋清儿。
魏瑢总算能离开了。
伺候了小半天,感觉比上辈子通宵加班还累。
宋清儿可不就是通宵加班了吗,不过人家甘之如饴。
魏瑢回了自己住处,看到外头的小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菜肴。
“主子回来了,这是小厨房送过来的,说您服侍皇上用膳,来不及吃喝,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些。”
魏瑢还真的饿了,服侍用膳的时候,康熙和僖嫔坐着,她和宋清儿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都站在旁边端菜夹菜,根本没动筷子。
换了衣裳,她坐到桌边。
水晶鸭子片儿,栗子肉炖鸡丝,蝴蝶香酥鱼,六菜一汤都是她喜欢吃的,甚至还有不少超出答应份例的食物。
魏瑢饱饱地吃了一顿,才让玉福将碗筷撤走。
吃的有点儿多,她干脆出了门,去外头小花园走动消食。
夜幕沉静,寒风瑟瑟。
小花园中悄无人声,魏瑢正在小径中缓步走动着,突然前面闪过一个影子。
魏瑢脚步一顿,躲进了拐角处的树丛里。凝神望去,远处的人影身子窈窕,容貌娇美。
竟然是僖嫔!
她穿着一身宝石蓝的大氅,手里捧着暖炉,正站在一棵梅花树底下。
不会也是吃多了出来消食的吧?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魏瑢好笑。
借着月光,她清楚地看到,僖嫔神情忧郁,望着东边正殿的目光更是复杂难言。
失落,痛苦,还有悲伤……
魏瑢果断打消了上前问安的念头。
这时候的僖嫔大概不想看见任何人。
其实她大概能了解僖嫔的忧郁何来。虽然接触不多,但她从僖嫔望着康熙两眼放光的模样,隐约猜测,这位应该是钟情于康熙的。
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本无心。
自己倾慕的人在自己宫里头,睡别的女人,换了谁也受不了啊。
偏偏在这个大清后宫,这不仅合情合理,甚至还是给了僖嫔体面。
清宫的规矩就是这么畸形。
四妃六嫔侍寝,大多是在自己宫中,体面尊贵。低阶的妃嫔侍寝,都是承恩车拉去,偏殿赐浴,然后棉被一裹,抬到乾清宫龙榻上去。
有时候皇帝也会在各宫临幸低阶的妃嫔,这种等同于临幸主位娘娘,是专门给娘娘们脸面的。
魏瑢仔细考虑了一下这其中的涵义。大概因为通房丫头不算一个完整的人,只能算是主位娘娘的腿部挂件,或者性用品一类的吧。
在你的宫里使用这玩意儿,是给你脸面,跟睡你一个样!
呵呵。
论理,这是康熙最近四五年里头一次留宿长春宫,算是给了长春宫天大的体面。
之前李佳贵人那么得宠,都没有留宿过。
只是脸面是一回事儿,心情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看僖嫔这独自忧伤的模样,恐怕未必想要这个脸面。
可怜……
算了,哪里用得着自己可怜,人家就算没有宠爱,照样是主位的六嫔之一,吃喝玩乐过得好好的。同样是笼子里头的雀儿,自己这只土麻雀还用得着同情人家金丝雀吗?
魏瑢悄悄退出走廊,回了房间。
***
阴暗的夜色笼罩下,一个人影快速穿行在长长的甬道中。
很快停在了一处冷寂的宫室前。
宫门还算齐整,却透着凄冷,连同上头“春晖殿”的匾额都显出一种森森的气度。
这里便是宫中俗称善堂的所在。生了痨病时疫之类难缠疾病的低阶妃嫔和管事宫女,通常被挪到这里居住。
名是春晖殿,里头却没有任何暖意。大概因为一墙之隔的西边就是冷宫,也沾染了不祥的气息吧。凡是搬进这里的人,很少能再活着出去,多半是蹉跎一年半载就病逝了。
宫门“吱丫”开了一道缝隙,中年太监朝着门前的人躬身行礼:“奴才参见大阿哥。”
胤褆面目阴沉,从敞开的门缝闪身进了里头。
“人怎么样了?”他问道。
“那位主儿身体还不差,已经好了大半。”中年太监搓着手,殷勤地道,“本来上个月高热不退,几乎要没了,竟然硬生生熬了过来,之后倒是一日比一日强些。”
胤褆冷笑一声,“倒是命硬。”
跟着太监穿过两道门,就进了后头偏厅。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扑鼻而来,夹杂着些花香气。
躺在床上的人面目清瘦,反倒更显出三分清丽来。
胤褆以前见过这李佳常在两面,只记得有一把好嗓子,此时看上去,倒真是个美人儿。
李佳常在听见推门声,转头望去。
顿时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深更半夜的,会突然有人上门,而且是个年轻男子。
仔细看了两眼,认出是大阿哥胤褆来。
更加震惊茫然。
迎着李佳氏难以置信的目光,胤褆哼了一声。
私心中,他知道来这里是冒险,直接交待人一声将人弄死就一了百了了。
但是他实在按耐不住内心的疑惑。
那天他和石常在颠鸾倒凤被发现,李佳常在是如何逃过自己一路追寻的?她不过是个弱女子,而自己弓马娴熟武功精悍,又是最熟悉的延禧宫里。不可能追丢才对。
“那天是你吧。”他懒得浪费时间,开门见山,“是怎么溜走的,说明白了,本王可保你返回宫中。”
当然只是随口胡诌的。
李佳常在瞬间睁大了眼睛,她风寒虽重,但靠着身体强健,撑了过去。如今最渴望的就是返回宫中了。但大阿哥说的是什么?什么溜走,完全听不懂啊。
“你还敢糊弄我。”胤褆烦躁起来,上前一把抓住李佳常在纤细的脖颈,“你可知道,你这条贱命也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李佳常在被卡住喉咙,立时挣扎起来。
胤褆不耐烦地将她按住,李佳常在满心恐慌,他想杀自己!从那双阴冷的眼中,她清晰地读出了杀意。
李佳常在来不及细思,求生欲占了上风,她拼命挣扎起来,想要喊叫。
没想到她这么不识相。胤褆怒上心头,力道越发重了。
撕扯之间,李佳贵人原本就衣衫不整,露出白生生的肌肤。配着身下女子苍白娇弱的脸色,别有一种韵味。
胤褆目光一顿,觉得心头那股火气越发浓重了。
他索性单手按住李佳常在双手,俯身压了上去。
……
一轮明月孤悬。
胤褆匆匆出了房间。
廊下的中年太监正等得心焦,看见了连忙迎上去,“大阿哥。”
胤褆冷着脸:“人已经死了,明日报病亡吧。”
中年太监连忙低头称是。这善堂里的妃嫔,熬不过去病逝是常有的事儿。
低头的时候,他目光无意间扫过胤褆的袖口,不由一怔。
袖子撕裂了……
他赶紧低下头。对大阿哥为什么来找李佳常在,又在房间里干了些什么,完全不敢多想。
胤褆没有察觉,匆匆离开。
出了善堂,寒风吹过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刚才弄得太激烈,出了一身薄汗,被风吹过,遍体生寒。
或者是因为恐惧,
胤褆回头望了一眼森冷的善堂。
很快收回目光,快步离开。
他并不缺女人,除了妻妾侍婢,郡王府里头还有好些收拢来的绝色,都是专门调、教过的,琴棋书画丝竹歌舞样样精通,床榻上都是一等一的绝妙。
但那些都没有这种禁忌的感觉。
是的,在石氏和李佳氏身上,让他有一种挑衅至高无上权柄的快感。压着她们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那位需要他每日里费尽心思讨好的,掌握他所有喜怒哀乐和前途的父皇,也不是那么的高不可攀了。
还有那位精心培养扶植起来的太子殿下。
明明是自己的弟弟,却要向他俯首称臣。
总有一天……
***
“这件事可是真的?”东宫的书房里,太子手里捏着一封信件,难以置信。
身前是他的心腹谋士沈崇安,躬身道:“殿下,据属下查探,事情有九成可信,是通过石常在身边伺候的翠儿送出来的。”
太子沉吟起来:“可是只这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勾结敌寇,谎报军功的罪名,无法证实啊。”
不是他谨慎过度,而是信中所说的事情太过惊骇。
噶尔丹如今是朝廷头号心腹大患,皇帝几乎要御驾亲征,之前胤褆扶摇直上,册封郡王,就是因为年初在针对噶尔丹的战场上立下的功劳。
平心而论,这功劳也不算太大,一次是成功烧毁了噶尔丹左路运输的粮草,一次是发现了其伏击,反击成功,斩首百余。
但在这几年大大小小一连串的败仗中,胤褆的战果格外亮眼。所以康熙龙颜大悦,赏赐丰厚。
而信中竟然说,这功劳是噶尔丹故意送给胤褆的,两人之间私下勾连,甚至有某种程度的密约。
沈崇安也犯了愁,如果真有密约,非是胤褆身边心腹,不可能知晓。如何查探是个难题。
转念一想,躬身道:“殿下,下个月策妄阿拉布坦的使节就要到了,策妄此人是噶尔丹亲侄,我等可以前去查探……”
“该派谁去查探呢?”礼部尚书王泽宏是纳喇氏的亲朋,不是自己的地盘。
而且此等机密,决不能打草惊蛇,让自己身边的亲信去接近太惹眼了。
沈崇安眼睛一亮,“殿下,昨天早朝,皇上不是指了四阿哥陪同礼部共同接待吗,四阿哥向来跟太子您走得近。”
太子想了想,点点头。
两人又商量了些事务,最后,太子慨叹了一声。
“可惜了……”
沈崇安知道太子可惜什么,这等惊天秘闻,胤褆恨不得牢牢守在自己肚子里的。石氏只是个延禧宫的常在,怎么知晓的?再联想到石氏突然暴病身亡。
内中玄机,不言自喻。
若能逮到胤褆本人私通妃嫔的罪证,到时候不仅这位春风得意的直郡王,连同后宫整日里耀武扬威的惠妃娘娘,都要一并倒下。
可惜如今石氏死了,再无证据。
沈崇安想了想,低声道:“属下通报此事给舅爷知晓,让僖嫔娘娘在宫中多注意着些。”
“也只能如此了。后宫咱们插不进去手。”太子点头。
沈崇安不由遗憾。
可惜皇后早逝,不然太子何至于这般腹背受敌。
虽有僖嫔,偏偏又是个不得宠的。
***
这些天魏瑢非常的烦。
自从宋清儿侍寝,转眼过去半个月了。年节之后康熙忙于朝政,只召幸了妃嫔五个晚上,其中三次都是宋清儿。
一跃成为皇帝的新宠,自然引来了无数侧目。
连带着躲在她身后的魏瑢也不消停。因为康熙赏赐东西,经常都是一式两份儿的。
所以,现在整个后宫都知道长春宫里花开并蒂,将皇帝一颗心拴住了。
整个长春宫上下,也都盯紧了她的身体,
早晨请安的时候,僖嫔每次都要问起她身体将养地如何了。
魏瑢明白,大概离那一天不远了。
侍寝这回事儿。
在发现自己穿成后宫妃嫔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也不是不能忍受。
只是烦躁,不仅因为即将到来的明争暗斗,更因为这种万般无奈的现状。
好吧,至少她没有穿成伺候人的宫女嬷嬷,那才真是贱如泥土呢。
沿着御花园的廊道,魏瑢一个人慢慢走着。
年后连着下了两场雪,天气冷得冻死人,别说妃嫔了,就算宫女太监无事也尽量不出门。
下了阶梯,沿着白石铺成的小径走了片刻,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河道横在面前,上头飞桥拱立。
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魏瑢嘴角扯动,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真是个奇妙的地方,好像跟自己有着神奇的缘分。第一次自己遇见胤禛是在这里,之后遇到康熙也是在这里。
她扶着横栏上了桥。
木桥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了。
站在中间的凉亭中,遥望着蜿蜒的水面。好像一块巨大的冰糖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