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瑢略一思忖,吩咐道:“再去太医院配制几包药材来。”
***
用过午膳,魏瑢去午休了。
玉莲去了太医院。
找到了这段日子替魏瑢配药的那个王太医,玉莲乖巧地道:“小库房里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一只老鼠,将好几包药给咬坏了,主子让我过来再添置几包。”一边说着,奉上红包。
王太医殷勤地道:“魏常在也太客气了,哪里用得着这些。”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却忙不迭收了银子,又笑道,“这事儿姑娘放心,等抓好了,让小徒弟给送过去,姑娘早些回去吧。”
玉莲转身离开。
待玉莲走远,王太医捻着小胡子,转身去了内堂配药。
他选了十几样药材,娴熟地调配出来,看着四周无人,又从靠墙的数十个瓷瓮中选择了最底下的一个,打开盖子,用漏勺捞了数十片参片儿出来。
他嘿嘿两声,“幸好我早就泡上了,否则那药性可跟不上。”
将参片儿放到烤炉上熏烤着,不久就干透了,他逐一添加到五包药材里头。
殊不知这全套动作,都被站在窗外的魏瑢看了个清楚。
好歹毒的法子啊!不用细看,魏瑢也知道,那瓷瓮里头的多半就是乌柠草的汁水,难怪找不到痕迹,原来是用了这么曲折迂回的手段。
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将来自己容貌损毁,肌肤暗淡,也只以为是久病沉疴,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等太医出去了,魏瑢悄悄进去,将药坛打开,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瓷瓶,从里头灌了好些药汁。
想到刚才那太医吩咐徒弟,要出宫返家了。
她又将药坛搬了出来,直接塞进他收拾东西的壁橱里。
***
第二日清晨,僖嫔殿中请安,众人都到了,唯有魏瑢迟迟不见人影。
窦常在掩着唇轻咳两声,“魏常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睡过了头,连娘娘这边的请安也给浑忘了。”
宋清儿赔笑道:“魏姐姐这些日子身体不适,也许是又病倒了。”
“病倒了也该说一声。”周嬷嬷蹙眉。
僖嫔沉着脸色,正要开口。突见殿外匆匆跑来一个小宫女。
玉福扑通一声跪在殿外,“娘娘,我们主子昨晚开始就一直发热,身体红肿,面容异样。”
真的病了?
僖嫔将人叫了进来,沉声问道:“可请了太医?”
“是请了太医,只是诊治再三,也看不出什么病症,只怕……”
“只怕什么?”
“奴婢听太医话里话外,似乎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导致的。”玉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殿上诸人,声音颤抖。
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殿内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这是委婉的说法,多半是中了毒。
出了这种大事,早晨的请安匆匆结束。
周嬷嬷带着两个宫女去了西偏殿。
一进门看见魏瑢的模样,吓了一跳。
原本白净的脸庞上多了好几处红肿,看着极是骇人。
“常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昨日晚上临睡还好好的,第二天就变成了这般。”魏瑢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同来的宋清儿迫不及待问道:“魏姐姐可是吃了什么东西?”
“昨晚常在胃口不好,只喝了一碗白粥,吃了两块点心,再就是喝了新熬煮的汤药。”玉福回答道。
玉莲也补充道:“我们常在昨日就出现过这等症状,只是轻微,今日越发严重了。”
周嬷嬷抱怨,“昨日怎么不派人来回禀。”
魏瑢惭愧道,“本来以为并无什么严重的,谁知道今日又发了热。才请了太医过来。”
众人转头看去,两个胡子花白的太医正蹲在廊下,带着几个学徒,对着煮药的炉子检查。
不久,年长的太医过来,神情严肃。
周嬷嬷连忙问道:“太医,怎么了?”
“若臣验看无误,魏常在的汤药中,应该含有大量的乌柠草,此物燥热,不利女子,服用会损伤容色,一次服用过多还会引发高热。只是验看药渣,却并无此物痕迹,很是蹊跷。”
周嬷嬷脸色变了:“难不成这乌柠草是熬药中间有人悄悄添进去的?”
魏瑢缓缓道:“这都是昨日新领取的药材,而且熬煮的时候都有人在旁边看着,绝无被人动手脚的可能。”
不多时,连敬事房也被惊动了,僖嫔也派了人过来。
将药渣药汁都收走,又去昨日配药的太医院值所搜查了一遍,火速抓住了真凶。
然后将人带入慎刑司拷问了一晚上,很快又得到了同谋。
当天晚上,敬事房的管事太监带着八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来到长春宫。
僖嫔在正殿见了这队人,验看了惠妃的手谕,然后吩咐周嬷嬷带着他们去了东偏殿。
一场闹剧直到半夜才收场。
第36章
宋清儿全程跟着, 看了全场,第二天过来魏瑢这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睛底下还带着彻夜未眠的乌青。
“万万没想到, 窦常在竟然是这样的人!”她脸上的震惊没有一丝虚假。
拷问了动手的太医, 招供出来, 指使他暗中在魏瑢汤药中“加料”的竟然是窦常在。
宋清儿跟窦常在的关系还不差的, 前些日子手头紧张,还是窦常在帮她介绍了内务府的路子,靠着卖针线换些补贴银子。
后来宋清儿得宠,不用再干这些活儿了,投桃报李,趁着年节给窦常在送了不少衣服首饰算作报答。
实在想不到, 这个长年失宠,在宫中谨小慎微,甚至只能靠着做针线活儿贴补日子的老常在,竟然是这一次下毒的幕后主使。
偏偏人家不仅干了,还干了不止一次。
那太医熬不住刑, 将一切都招认了。
窦常在谋害的不仅魏瑢一个人。去年春天, 她就曾经指使过太医, 在陈答应的汤药中用过乌柠草。所以陈答应病好之后,原本就偏黑的肤色更加憔悴粗糙。
据说是因为陈答应傲慢清高,窦常在几次示好都不怎么搭理,让她怀恨在心。
不过宋清儿怀疑, 多半因为陈答应生得貌美, 让年老色衰的她心生嫉妒了。所以趁着养病吃药的功夫,下了毒手。
之后魏瑢晋封常在,本来两人平起平坐, 僖嫔那边偏偏要将她这个后来者的位置挪到窦常在前面,引得众人私底下悄悄嘲笑她,因此怀恨在心。
“将姐姐的几味药材先用乌柠草的药汁浸泡,再烘干了配药。用出如此阴损歹毒的手段,竟然还有脸喊冤。”宋清儿慨叹着。
昨日慎刑司的人来将窦常在带走,很是费了一番功夫。谁也想不到窦常在那么能闹腾,抱着柱子,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一样,拼死拼活就是不肯走,还扯着嗓子喊冤,声称绝没有害过魏瑢,各种赌咒发誓。
最后还是僖嫔看闹得不像样,命人堵了嘴抬走的。
旁边端茶水进来的玉福也忍不住插嘴:“那姓王的太医也是丧心病狂,为了几十两银子,干出这等罪大恶极之事。”
宋清儿嗤笑道:“前日敬事房的人去搜查,人赃并获,药坛子就搁在他壁橱里,还泡着好些参片儿呢。”
魏瑢垂下视线,昨天自己的汤药里,是她从里头取了好些药汁回来添加进去的。毕竟之前浸泡参片用料太少,熬好的药很难察觉。
但事情会牵扯到窦常在,确实出乎她预料之外。
动手的太医是个烂赌鬼,在外面负债累累,贪图窦常在几十两银子,想到陈答应只是个无权无势刚入宫的小答应,就下手了。后来窦常在又抓住了他贪墨药材的把柄,所以只能在犯罪的道路上越滑越深了。
明面上看,人证物证俱全。
但在魏瑢心里头,总是觉得别扭。尤其那太医入慎刑司的当天晚上,招认出窦常在,就熬不住刑死了,更让她不得不怀疑。
窦常妒恨陈答应,下手毒害,她相信。但对自己这个皇帝的“新宠”下手,她并不觉得窦常在有这个胆量。
无凭无据,这些疑惑也只能埋在心底。
宋清儿叹了一口气:“魏姐姐你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本来前几日皇上还问起了你,谁知道又出了这等事情,真是好事多磨。”
魏瑢嘴角抽动:“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医说休养半年左右就恢复了。”乌柠草毒素要慢慢拔除,才会恢复容色。
宋清儿慨叹,“魏姐姐你真是心性好,若是我遇到这等事情,简直天崩地裂了。”
又道,“不过僖嫔娘娘近来肌肤生光,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保养的。要是能讨些来就好了。咱们用的这些滋润肌肤的香露,觉得太腻歪了。”
无论那个时代,保养容貌都是女人永恒的话题。
又说了几句,宋清儿看到魏瑢疲惫,告辞离开。
等她一走,魏瑢赶紧起身,从被子里将热水袋抽出来。
玉福接过,笑道:“主子这热,明日也该退下去了。”
这几天的发热,都是靠着这玩意儿假装的,知道药材有问题,她当然不会再喝了。
***
几天后,她退了热,去僖嫔殿中请安。
去的时候,宋清儿她们都已经到了。
窦常在的位置空了下来,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可能再回来这里了。
大殿内气氛有些压抑,那天窦常在被拖走的场面太过惨烈,让人记忆犹新。
宋清儿看见魏瑢,立刻问道:“魏姐姐,你身子怎么样了?”
“今日好多了。”魏瑢笑着,又转向坐在末尾的陈答应,“你的病情如何,太医怎么说的?”
同样作为窦常在恶行的受害者,太医也去为陈答应仔细诊治了一番,开了些内服外用的药材。
陈答应笑道,“昨日太医说了,我中毒日久,需得慢慢拔除,总要个一两年吧。”
知道自己被坑害,她并无愤懑怨怼,心态依然平和。这点儿让魏瑢很是赞叹。
“可惜了。”宋清儿叹了口气,陈答应容貌生得极好,只有肌肤粗粝黑黄,大大拉低了形象。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僖嫔来了。
经历了窦常在一事,她几日都没睡好,眼眸底下带着薄薄的一层乌青。在这张三十岁的脸上,却并不显得憔悴,反而有种别样的忧郁风情。
魏瑢眨了眨眼睛,趁着行礼的功夫,仔细看了看。
大概是因为僖嫔柔美的气质,宛如一朵初绽的鲜花,整个人透着青春鲜活的气息。
魏瑢突然想起上次闲聊时候,宋清儿说的,僖嫔保养有道,肌肤生光。
她往日里不太注意别人相貌,如今仔细观察,僖嫔的容貌好像真的变得更美了,宛如时光在她身上倒流了。尤其她的肌肤,格外润泽白皙,宛如二八少女。
魏瑢看了两眼,很快挪开视线。
僖嫔命众人平身落座,之后目光落在魏瑢身上。
“魏常在今日病情如何了?”
“托娘娘洪福,我已经退热了。”
“那就好,只是你脸上的伤痕怎么样?”
魏瑢摸了摸脸上的几点红痕,笑道:“太医也看过了,说这些毒素需得慢慢拔除,待体内毒请了,这些红肿自然也就消退了。”
“那就好,倘若你这张小脸儿就这么坏了,皇上只怕也要责怪我治宫不当,统御无方。”僖嫔笑容温婉。
白皙如玉的肌肤在晨光映衬下,更显得天女般柔媚。
说了几句,僖嫔端起茶盏。众人起身告退。
周嬷嬷扶着僖嫔回了后头寝殿。
“娘娘……”周嬷嬷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担心魏常在看出什么吗?”僖嫔漫不经心问道。
周嬷嬷陪笑着,“这个哪儿用得着担心啊,她小家小户出身,能有什么见识。”
再说,就算看破了也无所谓,一个小小常在,汉女出身,无凭无据的,还敢跟堂堂赫舍里氏的僖嫔顶着干不成?
“只是,奴婢觉得,这些人留着用用也好。”说话的时候,周嬷嬷悄悄看着僖嫔脸色。
僖嫔冷哼,“本宫复宠在即,哪里用得着这些妖妖娆娆的东西呢。”
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倒映出的妩媚脸庞,僖嫔眸中盈满了笑意。
她已经有多少年没这么欣喜地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自己了。全靠了母家寻来的神仙水,使用之后肌肤生光,宛如二八少女。
洁白的象牙梳滑过泼墨般的长发,周嬷嬷一边替僖嫔梳头,一边斟酌着言辞。
“那些人虽然下贱,但偶尔也有些用处。”
之前在魏瑢的汤药中下毒,僖嫔是瞒着她干的,知道后她大吃一惊。
对僖嫔的心思,周嬷嬷暗暗忧虑。
君不见德妃娘娘宠爱犹在,身边还提拔了王贵人呢。如今僖嫔还没复宠,就开始整治魏瑢她们了,如此急躁,怎么能成事。
况且她之前几年得宠,都没有生出孩子,就算现在能顺利复宠,也未必能得子,没有孩子,靠容色得来的宠爱,终究是虚无缥缈的。
只是这些话不敢当着僖嫔的面说。
僖嫔也无心理会这些,如今她满心满眼,只有自己娇俏的容颜。
抚摸着脸颊,她笑着道,“今天正好,借着此事,本宫也该去向皇上请罪了。”
***
当晚,皇帝翻了僖嫔牌子的消息传来。
长春宫从上到下都轰动了。
魏瑢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笑。
回想白天所见的那张脸,再加上今日僖嫔前去请罪的事情,复宠几乎是肯定的了。
第二天,僖嫔春风满面地回来。
众人前去请安,等了半个多时辰她才施施然出来。
姿容比昨日所见更显娇嫩,肌肤如少女般晶莹润泽,又多出一种成熟妩媚的风情。
柳答应迫不及待恭维着,“娘娘真是容光如仙,冠绝六宫,难怪皇上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