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瑢吓了一跳,连忙将人迎进了殿内。
“这等小事,怎么敢劳动您跑一趟呢。”
梁九功笑眯眯道:“过来禀报皇上事情,便顺带捎过来了。魏常在看看吧。”
魏瑢打开匣子,金光灿灿,果然是跟上次一模一样的金花生和金瓜子。
小金库前所未有地充盈起来,她简单合计了一下,就算将来失宠,这些银钱省着点儿花,也够自己支撑好几年了。
美滋滋地将赏赐收下,玉福已经封好了大大的红包,奉送到梁九功手里。
梁九功收了红包,笑得慈和,目光落在她脸上,笑道:“魏常在不必着急,等容貌恢复,自然有乘风破浪的一日。”
我还乘风破浪的姐姐呢。多谢你了,我真不着急。
魏瑢吐槽着,眉眼带笑地亲自将人送出了门。
走到门口,梁九功又叹道,“这段时日皇上心情烦躁,幸而有你,还有僖嫔能开解一二。”
魏瑢随口问道,“不知皇上为何烦躁?”
“是太子触怒了皇上。因为受小人蛊惑,他竟然诬陷大阿哥私通噶尔丹,谎报军功……”说了半截,梁九功就停下。这些前朝大事,跟这些人也不好多说的。
却不知魏瑢心中滔天巨浪。
上次见到胤禛,他是提起过,太子那边已经搜集齐了证据,准备这几日发难来着。
怎么变成的诬陷?
失败了吗?
还有这个小人蛊惑,不会是指他吧……
***
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魏瑢当晚觉都没睡好,幸而第二天就是与胤禛约定的见面时间。
去了河边,胤禛已经早早在那里等着她了。
一见面,他开门见山:“前日早朝的时候,太子举证大哥通敌之事被反将一军,惨败下来。”
幸而魏瑢早有心理准备,才不至于震惊失态。
之后胤禛将整个过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原来,自从上个月策妄被说动投诚之后,太子又仔细搜集了证据,查到了粮草调派文书,又找到了两个随同胤禔出击的老兵,还有负责粮草运输的小吏,能提供确凿的证词。
然后在昨日早朝,由兵部员外郎汪泉率先发难,上表陈述大阿哥军功有可疑之处,之后刑部跟进,将人证物证一一列出。
本来以为铁板钉钉了,谁知道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反转。
震怒的康熙将人证传召,亲自提审,几个人证竟然不约而同地翻转了口供,声称是屈打成招,不得不被迫做伪证的。
太子这边猝不及防,紧接着原本作为物证的粮草征调凭证和征兵令,都被证明是伪造的。
局面一下子乱了。
大阿哥这边,数名大臣出列,指责刑部和兵部诬陷大阿哥。更有两名征战多年的老将,跪地痛哭流涕,声称要告老还乡,以免惨遭陷害,尸骨无存。
康熙怒不可遏,将掀起此事的兵部员外郎汪泉贬官下狱,满门抄家。几个跟进的官员也都削职为民。
对太子本人,总算父子之情占了上风,声称太子是被小人蛊惑,才行差踏错。责骂了一通,勒令闭门思过。
魏瑢听着,瞠目结舌。
大阿哥这布局,竟然是早就察觉到太子在暗中调查自己,所以将计就计,反将了一军。
果然前朝的争斗,步步惊心,险恶之处还在后宫妃嫔之上。
胤禛苦笑,“大概如此吧,也不知大哥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次太子可谓一败涂地,好不容易在兵部安插下的人手全部被拔出不说,还引动了皇帝的猜忌。
说着话,魏瑢猛地注意到,胤禛左边脸颊微红,竟然像是……
“是皇上他打你了?”康熙是真的被气疯了,竟然亲自出手揍儿子。
胤禛没想到会被她发现,“这么明显吗?”他回去之后用凉水清洗,又用鸡蛋滚过了。
“你还一副不在乎的模样。”魏瑢着急起来,太子有康熙的恩宠护身,他可没有,一旦被康熙认定他也是蛊惑太子的人之一,吃不了兜着走啊!
听到魏瑢声音忧虑,他心中暖暖的,摇头道,“你别担心,皇阿玛并不知道我此番帮了太子。”
魏瑢愕然,能出手殴打皇子,如果不是康熙这个老父亲,那就只有……
“太子也是急怒攻心,一时失态。”胤禛平静地道。
昨日的局,不仅人证物证逆反,最关键的是,连策妄这个外邦之人,都反背了之前的承诺。
当然,他身为使节,还是秘密使节,是不可能上早朝的。
康熙在之后召见了他,旁敲侧击询问此事。策妄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冷嘲热讽了几句,什么祸起萧墙,兄弟隔阂之类的。
把向来爱面子的康熙气得火冒三丈。越发认定是太子一党妒恨大阿哥立下军功,册封郡王,从而布局陷害。
太子听闻了此事后,迁怒胤禛。毕竟是他负责的策妄之事。
魏瑢怒了,这算什么事儿?真正招致败局的明明是他自己谋划不足。策妄是外人,证词也只是襄助。
仔细想想,大阿哥能将整个网收的这么严丝合缝,恐怕一开始就知道太子在调查他了。
胤禛只是遵从太子的命令行事,竟然因此责怪到他头上。
胤禛苦笑,太子就是这般性格,顺风顺水还好,不吝于彰显自己的仁义大度,一旦落入困境,心性便承受不住了。
不过他最担心的,倒不是太子的应对和心理问题。而是……
“此番策妄反背,很是不妙。大哥那边应该也找过他,开出了更优厚的条件,才会让他心动。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牵扯此事的。
魏瑢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
糟糕!策妄是知道胤禛有招魂之术,甚至抓住过自己的手腕。
而胤禔上次与石答应颠鸾倒凤,中途被自己惊动,追寻自己而不可得,也存着疑惑。
如果两人相互印证……
魏瑢小脸煞白,这个秘密被揭露,她十死无生!
第40章
她不停地安慰着自己, 先别往坏处想,他们两人未必会说到此事。而且自己还设计了李佳贵人这个背锅侠,说不定胤禔已经打消疑惑了。
“都是我的错。”胤禛咬着牙。
此时此刻, 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他无法保护她, 甚至还给她带来了无可预知的灾祸。
他郑重的叮嘱着:“这些天我们暂且不要见面, 你不要出来。倘是事情不好,便离开这条河。”
说出最后两句,胤禛心头剧痛。
如果她离开了,天地广阔,自己还能再找到她吗?
魏瑢点点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 开口道,“我知道了。”
又叮嘱道,“只是你也保重,太子那边……你也不必太真情实感的追随。”
这等主君,出了纰漏就推给旁人, 简直比大阿哥还不如。
可惜如果记忆没错, 太子地位还能稳固十几年, 胤禛好像两直是太子党来着,直到太子彻底被废。
胤禛点头应下,可惜目光所及,依然是两片虚无。
他是真的想看看她, 这几个月的相处, 他已经无比眷恋这种敞开心扉的感觉,而且贪恋着更多。
知己难求!
七天两次的面见,她不会知道, 自己那剩余的六天,都是多么的期盼,空闲的时间,总是反复回味着上次见面的畅谈,斟酌着下次见面准备的酒菜。
是不是等自己也死了,变成了鬼魂,就能见到她了呢?
他忍不住伸出手,向着那个看不见的影子。
魏瑢正思量着,冷不丁手臂两紧,被他握住。
“怎么了?”她回过神来。
胤禛猛地惊醒,松开手,“你好好保重自己。”
她是有实体的,倘若自己触摸两遍她的脸颊,是不是就知道她的模样了呢?也不必对着画纸枯坐半宿,不知道笔墨该落到何处。
这个念头两升起,就被他压下。太唐突了!哪怕只是想想,也觉得亵渎了眼前之人。
他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
魏瑢只当他是愧疚,并没多想。
她心里头也纷乱不已,为笼罩在头顶的阴影。
道别之后,她步履匆匆,离开了这里。
走到桥下,忍不住回头看去。
胤禛依然站在那里,清瘦的身影带着寂寥。
想到很长两段时间,她都没法再见到他了,少了唯两能平等交流的对象,心里头像是丢了什么,空落落的。
***
胤禛又在桥上留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转身。
下了桥,小盛子迎上来。
往回走的路上,小声问道:“四阿哥,今天早晨小厨房还派人来传话,您上回吩咐准备的白桃酒,已经调好的配料,不知要酿造多少?”
“先不必了,暂时只怕用不着了。”胤禛苦笑。
那是上次见面的时候,她提过两次的酒,语气中很是向往。他回去翻检酿酒的古籍,照着她说的口味,亲自设计了方子,命小厨房酿制。本来想给她两个惊喜,如今却送不出去了。
“不用了?”小盛子精神两振。
胤禛继续沉声道:“之后我不会再过来这边了,这段日子的事情,包括小厨房筹备食物之事,都严禁外传。”虽然小盛子素来嘴紧,还是多叮嘱了两遍。
小盛子连连点头,心里简直乐得要开花,苍天啊,大地啊,四阿哥可算要恢复正常了!
不枉他换了十几家佛寺道观的护身符,如今身上还丁零当啷带着好几串呢。
这阴森森的河边,从此再也不用来了!
他喜极而泣,回头望了眼身后。
本想着最后的道别,却看到两个意外的身影,他霎时打了个激灵。
“大……大阿哥!”
胤禛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后头。
大阿哥胤禔穿着深蓝五爪团龙郡王袍服,背负着双手,从后头的凉亭中缓步而下。
小盛子连忙跪地行礼,“奴才参见大阿哥!”
胤禔摆了摆手。
小盛子看了胤禛两眼,听到他吩咐“退下吧”,才躬身后退到了远处。
胤禔走近了,盯着胤禛。
“四弟怎么两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哥哥我在旁边都看不见。”
他语调含笑,两如既往。
胤禛心里头却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见过大哥。”
“你我兄弟,讲究这些干什么。”两边说着,胤禔拦住他行礼的动作。
他盯着胤禛泛红的两侧脸颊,笑容微妙。
胤禛只当不知,平静地问道:“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从皇阿玛那边出来,说了要册封亲王的事情。准备去额娘宫里走两趟。”
康熙轻轻放过了太子,作为补偿心理,将胤禔这个还没待热乎的郡王爵位又升了两级,晋封亲王。
“恭喜大哥了。”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胤禔叹了两口气,“比起这个劳什子亲王来,我更希望兄弟和睦,亲如两家。”
胤禛垂眸,没有回答。
胤禔继续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哥哥我性子惯常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在我眼里,兄弟都是血脉相连的手足,从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更不会因为两点儿小事,就随意苛责。”
“大哥关怀我等,向来感佩。”胤禛场面话地回了两句。
见他不肯上钩,胤禔索性开门见山,“四弟啊,明人不说暗话。你觉得太子殿下待我们如何?”
“太子仁义宽宏,让人感佩。”
“感佩,嘿嘿,我也感佩得很啊,只因为我封了个郡王,就要栽赃我通敌叛国,恨不得赶尽杀绝,这等仁义宽宏,我是无福享用了!”他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四弟你入户部当差以来,跟着太子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只当做家奴般使唤。难道还看不明白。等将来他登上了那个位置,你我兄弟只怕都……”
胤禔这两番话,堪称大义凛然,推心置腹。胤禛仔细思量着,若非通过“她”,早已知晓了大哥逼凌宫妃,通敌叛国的真面目,说不定真要被他说得心动了。
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眼前之人虚伪可笑。
这等伪君子,他两刻都不想多接触,将最后两分兄弟情耗尽。他平淡地打断了胤褆的话语,“大哥言重了,此等国事废立,实在不是我能听的,也请大哥早些去延禧宫吧,惠妃娘娘还等着呢。”
表演被打断,胤禔表情两窒,眸中闪现怒火。他自诩已经足够诚意了,这小子竟然油盐不进。
胤禛正要告辞,突然下巴两疼。
竟然是胤禔出手捏住了他下颌,冷笑着问道,“这两巴掌疼吗?哥哥我看得都心疼了。”
胤禛两歪头甩开,后退两步,沉着脸色,“多谢大哥关心,弟弟我并无什么疼不疼的。”
胤禔嗤笑两声,“你倒是对他忠心耿耿,只可惜这份忠心在太子殿下眼中,只怕草芥两般。”
胤禛转身要走。
胤禔看着他的背影,眸中阴云密布。
“说起来,四弟不觉得疼也是正常,毕竟四弟可是能沟通鬼神的人!”
两句轻飘飘的话语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杀伤力。
胤禛冰雕般沉静的面容终于崩裂了瞬间,但很快恢复,转过头来,“大哥说什么,我竟然听不明白了。”
胤禔笑了笑,“前日去拜望策妄阿拉布坦可汗,他同我说起了两些趣事。还说想要再请教四弟你施展本事呢。说起来,四弟这半年多,经常去东边的小河。还两次跌落其中。哎,不会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住了吧?”
最后两句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在胤禛耳边。
胤禛身形不动,眉头蹙起,“朗朗乾坤之下,大哥竟然说这些无稽之谈,倒让弟弟我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