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门外出现一个身影。
“姐姐这里竟然有客吗?”
正是多日不见的宋清儿,她望着陈答应,满是惊讶。
陈答应知晓两人交好,告辞离去。
正好玉福和玉莲回来了。魏瑢取下头上的绢帕,将打扫的活儿交给了她们。带着宋清儿回了房间。
避暑行宫的这两个月,宋清儿的禁足也到了日子。
魏瑢仔细看着,这段日子的沉淀,她眉宇间变得沉静了很多,原本的娇憨天真变成了一种倔强。
“多亏了姐姐你,要不然这三个月我还不知道怎么熬过去呢。”
“世人常说否极泰来,熬过这一阵子,将来必有花开的时候。”
“承姐姐吉言了。”宋清儿笑着,转头看着陈答应离去的方向,“花开不开不知道,只是近来雨水下得太好,地上苗木一个个挤破头地往外冒头。姐姐真是好性子,能容得下。”
“她也是身不由己,何必怨念。”
“旁人也就算了,我只是讥笑,她往日里那般清高,实际上也是俗人一个,”宋清儿嗤笑着,复又正色道,“我是看清楚了,这宫里头,只有姐姐是真的不落窠臼。”
魏瑢按了按额头,她真的没有那么卓尔不群啊,只是还有个金手指依仗罢了。
宋清儿道,“这长春宫里将来什么状况,反正我是要走了,无所谓。倒是姐姐你……”
回宫之后,魏瑢并未再如往常般日日往永和宫去,而德妃也没有再召见她。这让长春宫上下都悄悄议论起来。
“你放心,我并未得罪德妃,只是搬宫之事,牵扯太多,德妃暂时不想得罪僖嫔。”魏瑢不可能说出真相,便随意给了个套路的理由。
宋清儿没有怀疑,“也是。这些主位娘娘们,我们的前途也不过在她们一念之间。”
又道,“姐姐不走,我却是要走了。”
魏瑢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虽然担忧着,但想想如今怀孕的僖嫔就是个火山口。宋清儿先离开也好。
她委婉地道:“惠妃娘娘那里,低阶的妃嫔比咱们这边多出不少,人情来往也都复杂。”
“我知道,我平日里会小心的。”宋清儿拉住她的手,眼眶红红的,“只是舍不得姐姐你,入宫这两年来,唯有姐姐待我是真心实意的。”
这天下午,两人说了好久,才依依惜别。
***
又过了数日,惠妃提出,她入秋以来,头疼频发,去钦天监算过,五行缺木,天时不利,要有个属兔的住在东偏殿,才好镇压得住。
长春宫中的宋清儿恰好是属兔的,便请僖嫔割爱放人。
僖嫔有孕之后,本就不耐烦看到宋清儿这些人,摆了两句谱,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阳光温和的下午,宋清儿带着春桃和一点简单的家当,搬去了延禧宫。
身边骤然没了这个每天上门的小话痨,魏瑢也觉得寂寞了很多。
人终究是社会动物,再加上胤禛也无法接触,她身边真的没有了任何可以多说两句的存在了。
玉福她们从小就大字不识,而且这个宫里主子和奴才交心也不切实际。
本来陈答应还可以发展一下。
奈何她现在得了宠,身份微妙。
那天在见到康熙之后,当晚陈答应就被抬去了乾清宫。
之后宠爱非凡,一时间竟然隐有与密贵人并驾齐驱之势。
虽然没有晋封,但这般宠爱,晋封已经是迟早的事儿了。
魏瑢隐约想着,康熙晚年后宫还有一位极得宠的勤妃,好像就是陈氏,不知道是不是她了。
而且不仅康熙宠爱,僖嫔这个主位也格外看重她,诸般赏赐都还在当初魏瑢、宋清儿之上,几次召见,亲厚和善。
于是,长春宫上下都知道了,陈答应不仅是皇帝的新宠,更是僖嫔的心头好。
比较起因为毁容迟迟不能承宠的魏瑢,陈答应无疑成了长春宫最热的灶台。
此消彼长,魏瑢的待遇开始逐渐下滑。
单是从每天送来是膳食就能窥探一二。
自从去年冬天,魏瑢的菜肴点心一直是上等的。想吃什么到小厨房说一声就有人精心炮制了送过来。如今虽然并没有变成窦常在那般糊弄人的,跟前些日子的上心也截然不同了。
为此玉福和玉莲没少骂这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魏瑢捉摸着,大概原本她要搬去永和宫的事儿传地甚嚣尘上的,如今却没了动静,再加上皇帝自从有了陈答应,再也没踏足过画室,让这些人觉得自己这个灶台冷了吧。
冷就冷吧,反正她现在有银子。想吃什么让玉福拿上几个大钱,一样整整齐齐送过来。
真正忧心的还是僖嫔的这一胎。
筹划的那件事,该动手了。
这天下午,魏瑢去了西边的小佛堂。因为之前提过要为僖嫔抄经祈福,魏瑢闲暇时候抄了几册。当然不必像给康熙抄经那般整日里跪着,日夜赶工。都是抄写好了,送到小佛堂里供上就好。
看守小佛堂的太监满脸堆笑将人迎入殿内。接过她抄录的经文,供到了佛前。
趁着他不注意,魏瑢火速在旁边博古架上厚厚一摞经文中翻了翻。
这些都是她们之前为康熙抄录的,呈送御览之后,带回来供奉在这里。
被压在最底下的一摞是昔日李佳贵人的。
她动作飞快地抽了两页收入怀中。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魏常在这是干什么呢?”
魏瑢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柳答应正探究地望着她。
回想刚才,她应该看不到刚才抽纸的行为。魏瑢安下心神,笑道:“想起之前给皇上抄录经文的事儿,过来看看自己的笔力是否退步了。”
望着柳答应手中捧着的厚厚一摞,叹道:“柳答应这些天抄录了好多啊。真是为娘娘尽心竭力了。”
柳答应微有得色,尤其看着佛龛前头魏瑢奉上的薄薄的两册,她轻慢地笑了一声,“娘娘待我等恩重如山,为了小阿哥祈福,我这些日子可是日夜不停抄录。昨日禀报上去,娘娘也夸赞我勤奋呢。”
魏瑢有些想笑,只夸赞勤奋,连一声忠心都没有得到,柳答应这是白费心思呢。
柳答应这个人,有点儿小聪明,却总是比旁人慢半拍。连拍马屁都拍不到点子上。
早先投靠李佳贵人,失败,后来想趁着僖嫔有孕又想钻空子,又失败。幸而僖嫔也都没跟她计较。
直到最近陈答应得宠了,她终于回过味儿来。人在屋檐下,还得靠僖嫔提携才有未来啊!
于是开始不遗余力地讨好僖嫔,显然成效有限。
上次魏瑢饭后消食,还听到两个僖嫔殿中伺候的粗使宫女小声议论她,语气粗俗却精辟,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场面地夸赞了柳答应两句,魏瑢告辞离开。
回了房间里,她摆开笔墨纸砚,屏退了玉福她们,取出李佳贵人的两页纸,照着她的字迹,小心揣摩,半天才写完了一封信。
将信笺收好,她暗暗叹息。
只希望今日埋下的线,不必有用到的一天。
***
又过了两日,惠妃那边的画室也筹备整齐。魏瑢开始了去延禧宫打卡上班的日子。
说实话,对去延禧宫绘画,魏瑢是有些打怵的。
但要将绘画当一门事业来经营,惠妃是绕不过去的坎儿。毕竟如今的大清后宫,是以她为魁首。总得她老人家画完了,才能轮到其他人。
幸好在延禧宫又能见到宋清儿,这算是唯一的安慰了。
这天清晨,在延禧宫正殿里,魏瑢拜见了惠妃。
比起永和宫的平和宁静,长春宫的简单利落,惠妃这里早晨请安的气氛堪称肃穆庄严。
魏瑢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请安时辰,但众多低阶妃嫔并没有散场,两侧椅子都坐得满满的。
魏瑢悄悄数了数,少说十七八人。俨然一个小后宫了。
年龄分布也广,有三四十岁的,也有二八少女,坐在右手边第二个的正是宋清儿,她穿着一身鹅黄色旗装,面色气度都不差。看到魏瑢,两眼泛光,满是惊喜。
第56章
魏瑢跪在地上半响, 惠妃才搁下茶盏,不紧不慢道:“平身吧。”
听魏瑢禀报了作画的计划,简单交待了几句, 然后指了一个宫女跟着魏瑢服侍, 就令她退下了。
***
终于出了大殿, 魏瑢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因为大殿装饰地太过华美, 坐着的人又多,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逼仄感。
延禧宫仿照着德妃那边,也给她准备了单独的画室。只是地方狭窄些,两侧的宫室都住着人,看模样应该是用库房简单收拾出来的,边角还堆着些带锁的箱笼。
引路的宫女叫茗玉, 话语客气中带着锋芒:“常在见谅,一时收拾不那么妥当。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们这些下人。另外,我们延禧宫中人多,不比那些疏冷地方。魏常在是清净人, 可别乱走遇上些莽撞货, 冲撞了您。”
魏瑢明白, 含笑应下。
待茗玉退下,玉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是奴婢多嘴,惠妃娘娘这边也真是太……”
“知道多嘴还不赶紧住口。”魏瑢止住她的抱怨, “咱们只是来上工的, 有空多想想怎么干好活儿交差吧。”
对她的画师生涯来说,惠妃这边算是个大项目。上辈子什么极品客户没见过,惠妃这边的也只是平常骄矜而已。
她带着玉福开始布设画架, 力争三个月内顺利交差。
惠妃这里省了取景的步骤,今日所见华美气派的大殿,就是现成的绘画背景。以惠妃的张扬性子,肯定也满意。
忙碌小半个时辰之后,门外传来脚步声,门被推开,宋清儿冲了进来。
她激动地抱住魏瑢肩膀,“魏姐姐。”
感觉到肩膀仿佛有些湿热,魏瑢也百感交集,轻轻拍着她后背。
对宋清儿,她本来是塑料姐妹情居多,但在这个冷寂森寒的宫廷,天长日久相处下来,再塑料的感情也慢慢变真了。她能感觉得出,宋清儿也是这般。
半天宋清儿才抬起头,眼圈红红的。
两人拉着手,坐在桌边,说了半天分别的事情。
不等她询问,宋清儿就迫不及待说起了来这边的事情,巨细无遗。
她过得确实不差,除了入住的地方恰好就是当年石答应空出来的房间,让魏瑢非常膈应之外。
对住进刚死过人的地方,宋清儿毫不在乎,“这宫里哪一处地方没死过人,来了这里才知道,长春宫已经是难得的清净地方了。”
魏瑢问起她想要如何复宠,宋清儿满是自信。
“惠妃娘娘深知皇上的喜好,如今替我筹谋的也正合我心意。等到入冬,姐姐便知道分晓了。”
一直说到中午,魏瑢该回长春宫了。宋清儿将她送出门。
拐过一道回廊,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语调。
“这长春宫是水淹没了,还是风吹垮了,一只两只的老鼠都往高地儿上钻。”
魏瑢转头看去,是一个妆容华丽的女子,二十五六年纪,生得也不差,只是太瘦,显出一种刻薄来。
见魏瑢看过来,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叉着腰,继续道:“赶明儿得找只猫来,才能收拾收拾这些脏污玩意儿。”
这属于直接开骂了,而且骂得很难听!魏瑢蹙眉。
宋清儿也不示弱,转头声音拔高,“这是哪来的狗在叫唤,吵死人了。赶明儿禀明了惠妃娘娘将狗腿打断丢出去。”
搬出惠妃的名头来,对面的女子不敢再指桑骂槐了,冲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转头看到魏瑢露出忧虑的表情,宋清儿笑道:“人善被人欺,这些酸货惯常如此,你若退让,只会变本加厉。”
魏瑢道:“这些闲言碎语,我是无所谓的。”
被这些陌生人指桑骂槐,她是真的不介意,反正她又不准备搬来延禧宫,但宋清儿可是要长长久久住在这边的。
对她的担忧,宋清儿只是无所谓地笑笑,“早习惯了,其实,她们也不容易。”
从宋清儿口中,魏瑢才知道,延禧宫低阶妃嫔的日子,真的很难过。
不要说康熙的宠爱了,光是衣食住行就非常拥挤。
延禧宫虽然占地广阔,装饰华美,但架不住人多啊!如今只有两个贵人,还有宋清儿,享受着每人单独宫室的待遇,其余的常在、答应,都是两三人合住在一处。所以魏瑢上门画画,这些小妃嫔们格外排斥。生怕她也跟宋清儿一样搬过来。
“惠妃娘娘对皇上最是上心体贴,当初自己年轻有宠的时候,每次选秀都会挑选新人入侍,长年累月,自然人越来越多。”宋清儿说着。
又嗤笑,“她们还担心姐姐将来也要搬过来呢,也不想想自己这边是什么破烂地方,平白污了姐姐这般的清白人。”
想想那个居住环境,魏瑢不寒而栗,幸而自己是在长春宫。
仔细想想,同样都是年纪大的高位妃嫔,也同样膝下都有成年儿子。荣妃就没有这么能折腾。
说白了,还是因为惠妃所求甚大,不仅要康熙的宠爱,更想要儿子的前途。
***
又过了两日,是惠妃的生辰。
今年的生辰宴席依然操持地华丽气派,却没有去年那般煊赫了,康熙只只过来略坐片刻就回养心殿处理朝政,并未留下吃席。四妃六嫔各自带着寿礼来了,其中交情泛泛的如德妃,宜妃,也只略作片刻就借故告辞。只有素来同惠妃交好的几个主位娘娘,还有低阶的妃嫔留下吃酒席。
好在还有大阿哥带着一众兄弟过来给母妃捧场。
太子也前来恭贺。
自从上次交锋惨败,为了洗清自己妒恨迫害兄弟的罪名,太子这些日子待大阿哥格外亲厚。
今次惠妃生辰,更是备下隆重的贺礼。
惠妃亲自接过,感激不尽。大殿里头,一派喜气洋洋。
之后太子跟众兄弟一起去了偏殿吃酒。
七阿哥胤佑恭维着,“惠妃娘娘这边的酒就是香醇,比那些华而不实的秋月白,梨花青什么都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