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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众人议论纷纷。
魏瑢知晓,台上的戏法多半用了火、药和石棉等物,但能表现地如此精彩,绝对是真功夫了。
接下来又表演了几个戏法,各有各的玄妙,引得大殿内中一片哗然。
终于到了最后压轴的一出。
魏瑢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她知晓,宋清儿出场的时候到了。
一个巨大的彩球被八个汉子用木架托了上来,宛如抬着一顶庞大的软轿。
彩球搁在舞台中央,又有十几个少年男女上台伴着鼓乐翩然起舞,肢体柔韧,舞姿优美。
跳了不久,在地上插上一列十几只旗子,鱼贯退下。
这时,中央巨大的彩球突然“砰”的一声爆开,大红的外壳儿碎裂成数十片巨大的花瓣,缓缓飘落下来。
比这些花瓣更亮眼的是出现在中央的那个人,是个赤红猎装的女子,猎装之外还穿着银白的轻甲,更显飒爽英姿。
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红衣少女长鞭一甩,骏马嘶鸣,在场地中飞奔起来,配合着骏马,少女作出各种险峻的动作,时而立在马上开弓射箭,时而长鞭甩动,高台四周上原本竖着的十几枚旗子都被她长鞭卷起。
看得久了,终于有眼尖的终于认出。
“那不是原本长春宫的宋常在吗?”
“真的假的?”
一群人挤在门前,越来越多的认出宋清儿来。
“还真是宋常在呢,怎么变成杂耍班子的人了。”
“宋常在这是几个月没得皇上召见,心急了吧。”
“谁让她自己粗苯,连送给皇子阿哥的东西也随随便便。”
宋清儿因为什么被禁足宫中人尽皆知。
“心急也不能这般行为啊,跟杂耍班子厮混,也不怕失了身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醋意满满。任谁都看得出,这表演是下过苦功的,比起众妃嫔清一色的歌舞弹奏,绝对鹤立鸡群。越发让她们不爽了。
在一片酸波醋浪中,有人倒是说了实话,“都是御前献艺,还计较这些,皇上喜不喜欢才是正理。”
殿内有片刻的沉静。很快又嘁嘁喳喳起来。
有人讥笑着,“也没那么厉害,不过是普通的骑术罢了。真正厉害的是那匹马,温驯又通人性。”
“是啊,刚才爆开好大一声响,那马竟然纹丝不动,果然神骏。”
魏瑢翻了个白眼,马匹是畜生,不可能甩脱本性,刚才不动,肯定是提前塞住了耳朵。
不过这些人也就这样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宋清儿既然还想争宠,就要面对这些非议。
如果说偏殿的这帮小妃嫔之间,浮动着是浓浓的酸劲儿。
正殿中,就满是赞叹了。
连德妃、宜妃都不得不服气,入关已经两代人了,就算是满族女子,也少有精擅骑术的,更何况宋清儿这等江南小家碧玉。
女子尚且如此,男人自然更觉惊艳。
康熙忍不住抚掌叫好。
席上十几个皇子也都看得目不转睛。
十阿哥直接拍手不停,嚷嚷着,“这戏法好看,真是人俊马也俏!”他年龄尚小,评点妃嫔也无人计较。
三阿哥笑道,“还是大哥有法子,竟然能寻来这么厉害的戏班子。”
大阿哥看得入神,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宋清儿矫健利落的身姿上挪开,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三阿哥满脸堆笑,心里翻了个白眼。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都不知道谦虚两句……
一片议论声中,宋清儿的表演终于到了尾声。
她利落地翻身下马,跪在殿前。
“恭祝吾皇万岁,旌旗十万,斩尽贼寇,凯旋而归!”
康熙起身,从殿内走了出来。
亲自扶起了宋清儿,他笑问:“你这鬼丫头怎么想得出骑马献艺这个法子的?”从爽朗的笑声就能知道,他心情极好。
“奴婢听闻军中整备,来年皇上要御驾亲征。”宋清儿抬起头,目光晶亮,满是赤诚,“奴婢虽然只是个弱女子,也希望皇上旗开得胜,凯旋而归,更希望皇上江山安泰,四海臣服。”
“说得好!”康熙大喜,转头吩咐道,“来人,赐座。”
梁九功立刻带着人,在密贵人后头又摆上了一席。
宋清儿叩谢皇恩后,才入席坐下。
康熙返回了御座,跟坐在不远处的惠妃笑道:“你教导地也很好。”
他自然知道,宋清儿这么大的声势,绝不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常在能办到的。
惠妃雍容地躬身笑道:“皇上过奖了,也是清儿她好学上进。”
康熙叹道:“入关才不过短短数十年,我满族人马背上的功夫就搁下了大半,别说女子了,连八旗男子,都多有不识弓马的。”
妃嫔中只有宜妃能骑两回,如今年纪大了,也不再轻动。
惠妃笑着,满心得意,她深知康熙的品味,柔弱甜美的固然好,但宫中太多也腻歪得慌,反不如清爽利落让人眼前一亮。
当年宜妃就是靠着独一无二的飒爽英姿,让康熙眷恋,恩宠无双。
偏偏如今宫中就缺少这一款的。宋清儿可不来的正巧了。
有了宋清儿这一出艳冠群芳的表演,再看其他人的不免乏味很多。
接下来的舞蹈弹奏歌唱,无论乐坊的还是妃嫔的,都先天气势不足了。
宴席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从偏门角落,一个小太监挤了进来,悄悄凑近梁九功,低声说了几句。
梁九功听着,脸色稍变。
瞅准空档,他赶紧凑到康熙面前,低声道:“皇上,僖嫔那边发动了。”
康熙愣了片刻,才醒悟是身孕,不由色变。僖嫔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八个月,怎么就提前发动了。
梁九功委婉地道:“太医已经赶过去了,说僖嫔娘娘这一胎不太好。”
第58章
接下来宴席匆匆结束, 康熙去了长春宫。
不多时,四妃相继都赶到了。她们执掌宫务,尤其荣妃还负责看顾僖嫔这一胎, 都得过来表表心意。
月上中天, 本该宁静的深夜, 长春宫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数十名宫人穿梭在中庭, 四五个太医匆匆赶来,其中还有两人是被从家中叫起来的。
幸而稳婆产房都是早早备好了的,就在僖嫔寝殿隔壁。
听着里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呐喊,站在外头回廊的魏瑢不由心惊胆战,在这个没有剖腹产的年代,产妇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 就算尊贵如皇后娘娘也逃不过。
深冬寒风呼啸而过,站了没多久,魏瑢就觉全身透心凉。再看旁边陈答应、柳答应也不比自己好多少,瑟瑟发抖。
太医说,僖嫔这一胎不是短时间能生下的。
康熙已经返回乾清宫了, 德妃和宜妃也转了一圈就离开了。大殿里只剩下惠妃和荣妃守着, 偏偏这两位都不是体恤下情的主儿, 她们这些小妃嫔只能呆在外头。
僖嫔说不定要生上一天一夜,这样在寒风中站一宿,自己身体再好也熬不住啊。
魏瑢灵机一动,拉住经过的周嬷嬷道:“娘娘如此艰难, 我等傻站着也不是事儿, 不如前去小佛堂祈求佛祖庇佑。”
周嬷嬷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病急乱投医,再加上魏瑢她们杵在这里也真没什么用处, 立刻点头同意了。
魏瑢这才带着陈答应和柳答应离开。
进了小佛堂,房门隔绝了刺骨的寒风,还有僖嫔刺耳的叫声,几个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三人都轻车熟路,各自找了经文开始抄录。
虽然还是要熬一宿,至少不用吹寒风了。
玉福她们从偏厅倒了热茶水端进来,“几位主子略提提神。”
魏瑢接过喝了一口,感觉全身都舒坦下来。
刚消停三分,就有人犯贱。
柳答应喝了两口热茶,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娘娘如今怎么样了?这里距离遥远,消息慢些,我真是忧心不已。”
魏瑢可不想惯着她,笑道:“柳答应如此惦记娘娘,不如回去看看,想必还能第一个见到小阿哥呢。”
柳答应立刻不吱声了。
陈答应打圆场道:“娘娘那边有惠妃娘娘她们看顾,我们都站在那边反而添乱,不如在这里衷心祈福,求得佛祖庇佑。”
魏瑢笑道:“陈答应说得有道理。”
听她们一唱一和的,柳答应目光闪过一丝不忿,很快找了个借口去偏殿翻阅经文了。
魏瑢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人真是不知好歹。陈答应明明是帮她解围,反而一并怨念上了。
陈答应也无奈,苦笑道,“她也只是呆笨罢了。我倒是羡慕得很。”
魏瑢笑道,“羡慕一块榆木疙瘩吗?”
“便是榆木疙瘩一块,至少没有让人觊觎的地方。”陈答应叹了一口气,“须知这世上最难,便是身不由己。”
魏瑢转头望去,陈答应目光忧郁,在这张弱柳扶风的脸上分外惹人怜惜。
这语气,只怕承宠并非她所愿,真是僖嫔逼迫的?
不久柳答应也回来了,三人稍作歇息,继续抄录起来。
到了凌晨时分,消息传来,僖嫔终于顺利产下了一个小阿哥。
可惜,这小阿哥出生之后浑身青紫泛黑,只嚎哭的几声,小半个时辰后就咽了气。
僖嫔甚至来不及多抱一抱这个千辛万苦得来的孩子。
当太医宣布小阿哥已经夭折的噩耗的时候,僖嫔状如疯狂。
康熙在乾清宫听说了消息。他这几十年里,夭折的孩子已经不少了,还丧过嫡子。也只是叹息一声,令太医和宫人仔细侍奉僖嫔,内务府好好操持小阿哥的葬仪。
可惜两道旨意都遇到了困难,得知孩子夭折,僖嫔崩溃,疯了一样不让任何人带走小阿哥。
她不仅悲恸,还有更多的愤怒。
她见过几次刚出生的幼儿,从未有自己孩子这般骇人的模样。
小阿哥身体青紫泛黑,出生之时就手脚冰冷,这绝不是普通难产所能导致的。
在她的再三逼问下,又传召数名太医诊断。
终于给出了确切的答案。
“这是寒毒入体,而且刚生下便这般模样,应该是胎中所带。”一个年迈的太医犹豫着说道。
“是本宫中了毒?”僖嫔不顾礼仪地抓住太医的手,恶狠狠逼问着,“那我为什么没死,而是我的孩子身亡。”
因为刚刚生产,未曾上妆,她脸上溃烂的瘢痕触目惊心,恍如魔女。再加上几乎将人凌迟的狠戾目光和要捏碎骨头的力道。花白胡子的太医瑟瑟发抖,只能实话实说:“这个……此毒是缓慢积存,所以身体一时无大碍。只是淤血行于经脉,积蓄丹宫,才导致小阿哥……”
僖嫔目光阴森,“是因为之前本宫用了很久的神仙水?”
站在后头的周嬷嬷一个激灵,杀鸡抹脖子地拼命朝太医使眼色。
太医收到,连忙道:“这也未必,宫外也曾有女子使用神仙水后得宠有孕的,生下孩子并无异样。”
“那是有人暗中投毒给本宫?”僖嫔咬牙切齿。
“这个,臣也无法判断。”太医冷汗涔涔。
最终还是周嬷嬷上前,百般规劝,
“娘娘别伤怀过度,此事还需慢慢详查……”
才解了太医困局。
***
接下来的日子,长春宫气氛紧张到极点。
就在小皇子夭折的第三天,小厨房被从头到尾搜查了一遍,里头供职的厨子连同仆役都被分开问话。可惜也只查出了两个管事中饱私囊的事情,被按律打了板子撵去浣衣局。
僖嫔正殿里更是层层排查,几个宫女被举报平日里言语不敬,偷奸耍滑,都被掌嘴杖责。
其中大宫女彩雯投水自尽了。当然对外说的是井边玩耍,一不小心跌了进去。
玉福她们悄悄议论着,她是被发现竟然几次从僖嫔常年不戴的首饰上抠珍珠宝石中饱私囊,才畏罪自杀的。
这样肃杀的气氛下,玉福和玉莲走路都放轻了。魏瑢等闲也不出门。
这天上午,她正在房内看书,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喧闹。
周嬷嬷领着两个宫女进来,脸色阴沉地像是要下雨。
“请魏常在打开画室大门,我等要进去看看。”
魏瑢暗暗叹息,事情还是向着她预料的方向拐弯了。
她并没有多说,起身带着周嬷嬷一行人去了画室。
打开大门,周嬷嬷目光扫过,不由一怔。
画室里空空如也,除了桌椅灯台等必备的家具,什么颜料画布都没了。
魏瑢平淡地道:“自从数月前在德妃娘娘那边绘画,我想着这里长久不用,生怕这些东西招灰,便都收拾了。”
周嬷嬷沉着脸:“常在倒是勤快。只是听闻这绘画的颜料,多是雌黄等剧毒。”
魏瑢正色道:“嬷嬷只是其一不知其二。使用雌黄的是我中原颜料,这些西洋的颜料多用金石等材料磨制而成,大不相同。”
带着人转了一圈,找不到任何破绽,周嬷嬷却不肯放弃,又命人带走了玉福和玉莲问话。
两人都面露恐慌。
魏瑢压住心头的怒意,“嬷嬷无缘无故,便要带走我身边的人?”
“虽然是常在身边的人,但也是咱们长春宫的奴才。”周嬷嬷冷着脸,“常在放心,只要行得正做得直,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是行差踏错,心存歹毒,也逃不过天理昭昭。”
魏瑢冷笑一声,“嬷嬷说的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只要自己问心无愧,自然无需惧怕。”
周嬷嬷听着心神一颤。
魏瑢不理会她,转身对玉福和玉莲道:“你们一切实话实说就好,反正咱们在长春宫里清清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