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宫中诡异地恢复了平静。
这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数日后, 魏瑢从宋清儿以及宫人遮遮掩掩的讲述中, 得知了那晚事情的真相。
那天晚上陈常在因为被翻了牌子。并未参加宴席,去了后殿准备。
等得太晚,康熙也没来,她就在偏殿的小床上暂且歇息,睡下没多久,突然一个狂徒闯入, 抱住她欲行不轨。
那个狂徒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殿下!
太子似乎喝醉了,对陈常在纠缠不休,被几个宫人看见,叫嚷出来, 丑事再也遮掩不住。
魏瑢听到, 瞠目结舌。
这件事情太过骇人听闻,
她不相信太子会是这等轻佻之人,就算沉迷美色,自己后宅里美人也不少,何必非要对陈常在下手, 甚至再退一万步说, 他真的跟陈常在勾搭成奸了,也无需这般急不可待,在自己父皇的寝宫里调戏下手。
太子被人算计了!多半是中了什么烈性的药物?然后被引入寝宫当中。
或者算计他的人就是陈常在?
魏瑢念头闪过, 想起陈常在借着自己争宠的时候,苦笑着说的那句,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身不由己。
再联想到她原本故意涂黑脸蛋儿,不想争宠的举动。却在避暑行宫返回之后,突兀地投靠僖嫔涉足这个泥沼。
僖嫔虽然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但大体还算讲理,如果陈常在万分不愿意,她也不至于牛不喝水强按头,终归能找到别的替代品。
陈常在一开始就是僖嫔的棋子!对了,她们四个小答应被僖嫔招揽到了长春宫,中间有一两个是赫舍里氏安排的人也说得通。
但就算僖嫔威逼,陈常在也该明白,跟太子勾搭成奸,是连累家人的死罪,不会这么随意让人摆布才对……
思绪纷乱,魏瑢也不能确定其中的内幕。
只有一件事情她能肯定,这等险恶的布局,恐怕不是僖嫔一个人能完成的。
大阿哥或者惠妃也下场了!
康熙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更何况太子这次犯下的罪责,天理难容。
难道历史上十年后才有的太子被废,如今要提前了吗?魏瑢一阵惶恐,比起太子来,她更不想看到大阿哥这个虎视眈眈的阴云上位啊。
自己这算不算是资敌了?魏瑢满心苦涩。
毕竟僖嫔这盟友,仔细追究,还是她送给大阿哥和惠妃的。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僖嫔如此狠辣。
赫舍里氏辜负了她,她便用太子来当祭品报复,这一招实在……
回想自己那夜听到的周嬷嬷和太医的对话。
僖嫔刚刚有孕的时候,那天她不忿翠谷之死,准备晚上去僖嫔的窗外学鸟叫两声,作为报复。
去了僖嫔寝殿,却在外头看到了周嬷嬷和负责僖嫔这一胎的太医。
从他们的对话中,魏瑢才知晓,原来僖嫔早年宠爱颇盛,却一直没有身孕,是赫舍里氏故意的,生怕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全心全意为太子打算了。
所以借着调养身体的借口,骗她吃药膳,其实内中都是避孕药,一直用了三四年,到僖嫔失宠,这药才停下。但僖嫔从此落下了月经不调的毛病。
数年之后,为了让她复宠,又寻了神仙水这等险恶的东西。
可以说赫舍里氏将这个棋子利用地彻底啊!
僖嫔孩子的夭折,胎毒积蓄,究竟是之前的避孕药功劳,亦或者是后来的神仙水效果,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已经说不清楚了。
那天晚上凑巧听到这个秘密之后,魏瑢就知道僖嫔这一胎绝对不可能平安,为了防止连累到自己身上,刻意模仿着李佳贵人的笔迹,在东偏殿留了那封信。
以李佳贵人的语气,声称自己查到了过往养生汤的隐秘,记录下来,等着让僖嫔好看。
果然僖嫔看过信笺后,不再针对她们这些无辜之人下手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人家憋着这样的大招。
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
天气转暖,这长春宫的春天,却似乎越来越冷了。
隔着朦胧雨幕,魏瑢遥望着东偏殿。
陈常在不会再回来了。无论她是哪一方的棋子,是主动勾引,还是被算计入局,她都是这个局中最惨烈的一个棋子。
也不过短短两三年,这长春宫里,原本住着的李佳贵人,窦常在,陈常在,都不在了。
魏瑢收紧了披着的外套,感觉到一种透骨的寒意。
***
太子酒后失德,触怒皇帝的消息在京城传开。
明面上还是被压下来,但是在朝臣勋贵当中,隐秘的消息渐渐流淌。
事发之后第三天,吏部左侍郎上了折子,揭发太子门客收受贿赂,科举舞弊之事。
墙倒众人推。
皇帝震怒,下令将太子圈禁东宫,责令其闭门思过,却并未废除其太子之位。
朝野上下悄悄议论,应该是御驾亲征在即,不好动摇国本,所以才没有废太子。等到御驾返回,这太子之位多半不保。
在一片高压的气氛中,边关的战事还是紧急筹备起来。
***
大阿哥回了府邸,这些天他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自从太子被圈禁,朝中原本对他的拉拢示好都还犹豫着的臣子,都见风使舵投效过来,更别说还有不少主动靠拢的。
太子为什么被圈禁,虽然明面上遮掩过去,但真相是隐瞒不住的。这等忤逆□□之事,放到民间也要论罪斩首,更何况未来的一国之君。
虽然如今太子并未被废,但从宫中线人传来的消息,应该只是自己那位皇阿玛不想朝政动荡。
只等这一趟征战完毕,御驾返京,自己再立新功,两相对比,孰优孰劣,满朝文武都能看在眼中了。
大阿哥在房内来回走动着,怎么也压不下上翘的嘴角。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要不是天命所归,又怎么会从天而降僖嫔这等助力呢。
本来是赫舍里氏放在宫中的最重要的棋子,却成了捅向高高在上的太子爷的致命一刀。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诸兄弟尽皆碌碌之辈,等太子倒台,谁还能跟他一争长短。
人得意的时候什么都特别顺利,包括安排下去的事情。
亲信管事匆匆入内,禀报道:“殿下之前吩咐我等寻找的画像,已经入手了。”
说着将手中卷轴呈送上来。
大阿哥立刻接过打开,一个窈窕少女展露出来,画像已经有些年头了,依然不损少女灵动娇美的气韵。
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编成长辫子,点缀着赤金镶宝的蝴蝶,比中原女子更多三分活泼。
管事继续道:“这是通过北边的商队拿到的,确信可靠,据说是名家临摹了策妄可汗私藏的那副图画……”
这幅画就是策妄身亡前妻的画像。
大阿哥也是病急乱投医,策妄那边催逼地非常急,每封信都要问他进展。偏偏四弟那边滴水不漏。
他无奈之下想着,不如先弄几个与他亡妻相似的美人送过去当做礼物,男人嘛,有了新的小美人,怎么也不会那么急了吧。
如今看到画像,果然是个千娇百媚的绝色,难怪策妄惦记那么多年。
只是怎么好像有点儿眼熟啊。
大阿哥看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最近在延禧宫替自己母妃画像的那个魏常在,跟这幅画像还真是像啊,尤其这一双清透的眼眸。
可惜那是皇阿玛的女人,不可能弄出宫送给策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突然又想到,这不就是现成的借口吗?为什么迟迟找不到他的前妻。
原本他们西域佛教就崇信转世投胎一说。
用这个借口,连送美人的麻烦也省了。
大阿哥越想越觉得这计划可行。
***
这天,魏瑢正在画室中描摹着,惠妃身边的掌事宫女灵芝进来,含笑说道:“魏常在辛苦了,我们娘娘那天看了常在献上的图,很是喜欢,可惜牡丹盛放的底色还缺了三分气度,昨夜又想起来,曾经在如意馆看到过一副牡丹图,是前朝名作,可供参考。所以让奴婢带着常在,过去观摩一番。”
魏瑢不疑有他,便搁下画笔,简单梳洗一下,跟着灵芝一起去了如意馆。
如意馆是宫廷画师的大本营,也是皇家收集的画作的存放地,里头有不少历代名家名作,魏瑢早就想过去一观了,可惜如意馆设在御书房西头,算是前朝的范畴内,她一个小常在,不能随意过去。
如今有了惠妃的手令,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儿。
如意馆楼高三层,占地广阔,内中侍奉的管事早已得到消息,恭敬地将人领了进去。
在西偏厅的第二个画室里,魏瑢看到了那副牡丹图,果然花团锦簇,气度典雅。
魏瑢取出了带着的炭笔和白纸,准备简单记录一下构图。
灵芝体贴地笑道:常在先看着,奴婢就不打扰了。又道,这里还有不少画作,常在难得来一趟,不妨随意走走看看,博采旁证,也能多有精进。馆内的画师都在后堂,也不必担心冲撞了您。
这建议正中下怀,魏瑢大喜着谢过,等打好底稿,便带着玉福观摩起来。
楼中房舍足有数十间,宽敞亮堂。里头分门别类收藏着各类古画古籍,都是真迹孤品。
几个房间看下来,魏瑢看得眼花缭乱,目不转睛。如顾恺之吴道子,还有王诜米芾等人的著作不说,后世都是收藏在故宫博物院的,还有些散落海外,只能凭着影像观摩。甚至还有一些在战乱的年代中彻底损毁了,如今她竟然有幸能重回这个时代,观摩到这些大师的真迹。
正看得入神,魏瑢后退两步,突然惊呼一声,身后撞到了一个人。
第61章
魏瑢稳住身形, 转过身去。
是个穿着侍卫服饰,头戴暖帽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 因为满脸络腮胡子再加上暖帽压得低, 看不清楚容貌, 只觉得气势不凡, 极具压迫力。
他正从画室侧门出来,不凑巧撞到了魏瑢。
旁边玉福出言呵斥,“你是何人,如此冒失?”
被玉福责骂着,他仿佛惭愧地低着头,并不言语。
魏瑢不想多生是非, 淡然道:“你退下吧。”
玉福这才住了口。
那侍卫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却在离去之前,抬头深深看了魏瑢一眼。
接触到他的眼神,魏瑢一怔, 脱口而出, “等等!”
那侍卫脚步一顿, 停下来,望着魏瑢。
那双眼睛是深深的墨绿色,仿佛一泓春水,根本不是中原人所有, 而细看他络腮胡子之下的肌肤, 也比普通人要白皙。
大清的侍卫也有不少异族担任,有这种相貌不出奇,但这双眼睛, 总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魏瑢心跳加速。
“你……”她想要说什么,但却无话可说,尤其身为妃嫔,与一个陌生的侍卫之间。
反而是那个侍卫站定了,凝望着魏瑢,眸中仿佛凝聚着而千言万语。
尤其接触到魏瑢异样的眼神,他目光放亮,情不自禁低呼出声:“阿容……”
他声音极低,旁边玉福几乎听不清楚。
但就是这简简单单两个字传入耳中,如晴天霹雳。
魏瑢心头轰然一声,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了。
是策妄!
是他吗?怎么会变成一个普通的侍卫出现在这里?有什么阴谋不成?
她心念电转,霎时间面色发白,身体微颤。
玉福看出她模样不对劲儿,连忙上前扶住她,“主子!”
策妄情不自禁面露关切,向前一步,却又很快停下。
两人停留地太久,门口看守的两个小太监已经察觉不对劲儿,开始探头探脑了。
策妄咬牙,只能转过身,快步离去。
等他走远,魏瑢才觉得让她窒息的压迫感稍稍缓解。
她扶住玉福的手,心乱如麻。
玉福则一脸茫然,“主子,刚才那人……”
“是我看岔了,觉得像是以前见过的一个熟人。”魏瑢心神不定,随口应付着。
玉福点点头,心里纳闷,主子是南方人,一上京就进宫了,哪里来异邦长相的熟人啊?
接下来魏瑢强作镇定,随意看了两间画室,就带着玉福匆匆离开。
门外小梢间里喝茶的灵芝迎上来,含笑招呼着:“常在看完了。”
魏瑢点点头,仔细观察她表情,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但是仔细想想,惠妃身边的宫女,待自己向来并不如何亲近,今天却这么体贴地主动提出让自己随意在这里走动赏画。
甚至惠妃叫自己来如意馆的行为仔细咂摸就有些不对劲儿。以她的性子,看中了哪副画,直接叫人送去延禧宫不就行了吗?何必这么麻烦。
难道她们是故意的,让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让策妄看到她?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难不成大阿哥发现了什么线索,怀疑自己就是那个幽灵?
一时间,魏瑢疑神疑鬼,心乱如麻。
***
大阿哥在外头来回走动着。
三天前,为了商议出兵之事,策妄再次秘密潜入了京城。
上京的第一件事不是共商迫在眉睫的军务策略,而是逮着他追问亡妻的下落。
大阿哥无奈,只好将编好的托词和盘托出。
这一年多来,在他百般威逼利诱之下,又拷问了四弟身边的心腹亲信,终于得知“真相”,原来自己四弟真有些通灵的手段。
但能够顺利将魂魄招来,还是因为策妄发妻的魂魄已经转世投胎,恰好就在这大清后宫之内。
上次被胤禛招来见了他一面,她怨念已消,魂魄便彻底安宁归位,不再与前世有所瓜葛。
对大阿哥的这一番胡诌八扯,策妄将信将疑。
之前他招揽了诸多高僧法师呼唤亡妻魂魄,始终不能如愿,是曾经有高僧言之凿凿,佳人已经轮回转世,不在因果之内了。
与大阿哥的说法不谋而合。
但亡妻转世在这大清后宫,却让他不能相信。
大阿哥自信满满,反正任凭策妄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接触到大清后宫的妃嫔。再加上那人与画中相似的容貌,足以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