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讶地停下脚步,逮住一个路过的宫人,询问怎么回事儿。
是个花园中扫洒的小太监,也在远远地看热闹,闻言毕恭毕敬地回道:“是说这条河中有阴祟生事,搅动附近人心不安,所以大阿哥请了法师过来镇压。您瞧,法师正在施法呢,听说是什么收妖的天罗万象大法,可灵验了。”
魏瑢:……
凝神看去,果然有几个僧侣打扮的人,站在河边,手里操持着什么器皿,中央是一个圆桌,上头摆着好几样类似法器的东西。另有十几个光头的小和尚按照规律分散四周,还有很多太监侍卫围在旁边。
咋一看还挺气派的!
魏瑢嘴角微抽,大阿哥还是没放弃对这条河的怀疑啊,上次都将河底淤泥翻了个遍了。
在人群中,站着春风得意的直亲王。
他看起来比往日更精神抖擞,四周数十侍卫环绕身边,气派威仪都不同以往了。
这种猴戏魏瑢不想多看,正准备悄悄离开,突然听见一阵骚动。
一个人骤然冲进了现场,原本整齐划一的诵经声霎时被打断,当中领头念诵的大和尚直接被推了个趔趄,摔进水中。
是胤禛!
魏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冲进了布好的阵法,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将这些装神弄鬼的神棍一阵敲打,霎时间满地鸡飞狗跳,几个僧侣惊声尖叫,躲避不迭。
守在旁边的侍卫想上前阻止,却顾忌着他的身份。
大阿哥蹙眉,冲着人群中央的胤禛冷笑:“四弟,你这是干什么啊?”
将为首的几个僧侣驱散后,胤禛停下手。
这时众人才看清楚,他手中的并不是什么棍子,只是河边随手折下的粗树枝,还带着绿叶。
胤禛将木棍落地,单手按住另一端,毫不避让地回视大阿哥:“只是在清正宫内风气罢了。圣人云,敬鬼神而远之,堂堂光天化日,却行此鬼神之道,大哥不觉得不妥当吗?”
那一瞬间,魏瑢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绝代剑客拔刀出鞘的气场。大概人生得好就是占便宜吧。
只是目前这情况,只怕胤禛要吃亏……一念闪过,魏瑢立刻叫过玉福吩咐了两句。
玉福听着,连连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第63章
魏瑢这才转头继续看去。
宫中有规定, 严禁鬼神淫祀之事。大阿哥这种行为是违背宫规,只是无人敢因为这等小事触他霉头罢了。
大阿哥嗤笑着,“四弟你是信佛之人, 今日怎么对着出家人动手了。”
胤禛表情严肃, “佛祖庇佑良善, 从不作弄蝇营狗苟之道, 此等违背宫规之事,佛祖也不能容。”
大阿哥长笑道,“四弟啊,你是觉得宫中行神鬼之道不妥,还是害怕我弄出什么东西来呢。”
一边说着,他缓步走近胤禛身边, “其实,四弟若是愿意好好配合,我何必折腾这些玩意儿呢。四弟不妨好好想想。”
胤禛沉默不语,脸上明显带着抗拒。
大阿哥冷笑,转头吩咐道:“都愣着干什么, 继续啊!”
胤禛抿着唇, 趁众人不注意, 猛地一扫,原本设在桌上的一堆法器哐啷噼啪都砸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四周几个僧侣连声惊叫,心疼地直抽抽。这都是他们当家的宝贝, 没了这些东西, 阵法也不能成了。
大阿哥怒色上涌,转头示意,立时几个侍卫冲上去, 将胤禛擒住,死死压制在地上。
“四弟这是发了癫疯了!”大阿哥冷笑着。
四周宫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
有皇帝在,四阿哥还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但如今是大阿哥掌权,甚至将来说不定要登上皇位,一个庶弟就不算什么了。
还有很多人纳闷,如今宫中上下,如今谁不上赶着捧着大阿哥,偏偏这位硬顶着头对着干,莫不是真失心疯了?
胤禛挣扎着从地上抬起头,“大哥如此心急,不怕将来登高跌重吗?”
大阿哥心里一沉,目光冷彻,“四弟还是先管管自己吧。”
他缓步走到胤禛身边,长靴距离他脸颊一寸之遥。
远处魏瑢看得心急,永和宫距离这里也不远,德妃娘娘怎么还不来呢?
终于,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伴着一声“德妃娘娘到!”围拢在四周的侍卫潮水般退避开来。
德妃依然是那般气定神闲的模样,一身雪青色旗装,头上簪着白玉攒成的珠花,衬得眉目端庄婉约,身边只带了三四个宫女太监。
德妃像是没看到被压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儿子,一直走到大阿哥不远处,语调谦恭,笑容温和,“大阿哥如今处理朝政,日理万机,四阿哥有些身体不适,就交由本宫来照顾吧。”
大阿哥眯起了眼睛。
如今他大事可期,也不好在这个时候传出苛待兄弟的名声来,这小子可以等以后慢慢收拾。
一念闪过,他冲着侍卫抬了抬手,立刻众人退了下去。
“那就劳烦德妃娘娘了。”
德妃微微颔首,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上前,将胤禛从地上扶了起来。
因为摔打,他唇角带着血迹,额头也磕破了,却顾不得伤口,看了看地上的东西,确定这帮人不可能继续操弄什么天罗万象阵了,才放心地跟着德妃离开。
魏瑢也松了口去。
她后退两步,准备离开,却突然觉得身上一寒。抬头看去,是对面大阿哥竟然向着这边望过来,目光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魏瑢只当做不知,转身快步离开,却能感觉他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如芒刺在背。
等人彻底不见了,大阿哥才收回目光,笑意勾起。
***
又隔了一日,魏瑢替惠妃绘制的第二幅画作完成了。
惠妃看完了画作,满意地点头。
这些日子主理宫务,她眉宇间带着疲乏,但精神却非常振奋。想必是儿子一帆风顺,她也跟着春风得意。
看完了画作,惠妃又仔细打量魏瑢容貌,笑了声,“以往还没细看,如今看着,魏常在还真是个绝色美人,比清儿还强出不少呢。”
左右侍奉的是延禧宫的几个妃嫔,恭维着:“娘娘慧眼如炬。”
魏瑢做木讷状低下头去,心里波澜起伏,刚才那一瞬间,惠妃看她的眼神,让她极不舒服。那并非看一个人的眼神,更像是看着某种待宰的肉猪。
就如同前日大阿哥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惠妃这边的活儿彻底结束了。
这天下午魏瑢收拾东西返回了长春宫,却在走近宫门的时候停下脚步。
宫门前站着好些侍卫宫人,一个白白胖胖的太监总管看到她迎上来,拱了拱手,笑道:“魏常在回来了。”
魏瑢认得这是内务府的管事太监高鼓,故作镇定笑问:“高公公怎么来了长春宫,是僖嫔娘娘有事吩咐吗?”
高鼓笑眯眯摇着头,“非也,是这些日子宫中谣言纷纷,人心不安,所以惠妃娘娘下令,从今日开始,宫门提前两个时辰下钥,日落之后各宫严禁走动。奴才奉了命令,四处巡查看守。”
魏瑢垂眸,应了一声,转身回了房内。
夜幕笼罩,今晚的宫内格外宁静,有种万马齐喑狂风欲来的压迫感,魏瑢坐在床边仔细思量了一番,终于下定决心。
她叫来玉福和玉莲,吩咐她们将惠妃赏赐的东西收入库房。
“如今宫中风雨欲来,咱们也该当心些,将库房里的颜料画架连同赏赐的金银细软都尽早清点出来,以备日后。”
玉福她们并未怀疑,倘若皇帝真驾崩,她们要搬去北宫养老,这些赏赐都是她们将来过日子的本钱。早早收拾整齐才好。
当晚,两人去了库房整理。
魏瑢一个人睡在内殿。
到了半夜时分,突然西南角一丛火光爆起,迅速蔓延整个西偏殿。
火越烧越大,一个被惊醒的小太监嚷嚷起来。
“不好,走水了!”
***
夜色沉沉,高鼓站在长春宫外头的凉亭中,等待消息。
不久,一个小太监匆匆出来,脸色发白:“高公公,魏常在没找到!”
高鼓愣了,“什么叫没找到人?”西偏殿屁大点儿地方,还能将人弄丢了?
小太监哭丧着脸,“小的们按照计划,放了火,然后冲入殿内,将伪装的尸体放进去了,可魏常在没在屋里啊!”
高鼓一巴掌抽在他脸上,“作死的东西,这点儿小事也办不好!她们连主子带奴才三个弱女子,还能跑去哪里?肯定是被火势吓地躲出去了。”
小太监被抽得原地转了个圈,哀哭着,“小的们都找了,内外翻了个遍,两个宫女都在库房里忙碌,独独魏常在不知去向。”
高鼓不相信,起火之前他们就将四周都把守住了,她不可能离开长春宫。
***
隔着宽阔的庭院和围墙,遥望着西边闪耀的火光。
魏瑢一阵心惊肉跳,自己猜测的果然没错,他们真的准备对自己下手。
幸好打发走了玉福两人后,她就开启金手指,悄悄跑了出来。如今正藏在东偏殿西屋里头,曾经李佳贵人的住处。自从僖嫔在这儿遇到了鬼之后,谣言越传越玄乎,这里成了长春宫人人避之不及的“禁地”。连负责看守的小太监都挪到了更远的梢间居住。
西偏殿里,很快更多的人涌进来,火势很快被扑灭了。
满地嘈杂,一些小太监开始搜查整个长春宫。
有两个胆子大的,提着灯笼往魏瑢藏身的宫室照了照。阴森森一览无遗,找不到人就赶紧退出去了。
四处都没有找到人!
消息传来,高鼓满心惊恐,这么简单的差事都办不好,他怎么跟大阿哥交待啊?
***
天刚蒙蒙亮,在养心殿因为政事熬了一整夜的大阿哥听说了此事,怒气冲冲来到长春宫。
朝堂上已经够让他烦心的了,本以为皇阿玛失踪,太子身亡,自己统帅大局是理所应当的。但朝堂上几个老臣却硬顶着头不肯后退,处处给他添堵。
如今竟然连后宫也不消停。
“人是怎么没了的。”站在长春宫西边的廊道下,他冷着脸问道。
高鼓两股颤栗跪在大阿哥跟前,“是真的找不见了。明明昨天看着人进去了,四周的门都有人把守……”
大阿哥不等他说完,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高鼓肥胖的身躯飞出去七八米远才落在地上,险些闭过气去。
他赶紧翻身爬起来,膝行至大阿哥脚边,“奴才有罪,都是奴才的错……”
大阿哥厌烦地喝道,“还不快去找!”
高鼓忙不迭地点头,带着小太监退了出去。
大阿哥站在廊下,满脸阴沉。
他答应了策妄将人送给他。当然将父皇的妃嫔直接送出去是万万不行的,所以策划了这场火灾,将人偷龙转凤弄出来。
可事到临头竟然出这种纰漏。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高鼓办事向来细心,今次怎么会找不人呢,好生蹊跷……
正思索着,听到外头一阵喧嚣声。
***
延禧宫东偏殿里。
“什么,昨晚走水,魏姐姐她……”
宋清儿听闻消息,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春桃连忙扶住她,“主子节哀,此事也非人力所能挽回的。”
宋清儿脸色煞白,推开她,往长春宫方向跑去。
她难以置信,明明昨日还一起谈笑风生的人,今天就阴阳两隔了。
一路气喘吁吁跑到了长春宫。
看着曾经住过的西偏殿被烧得满地狼藉,宋清儿泪流满面。她昨日还想着,就算皇帝薨逝,她和魏姐姐去北宫养老,也能相伴度日,一转眼竟然是这般结果。
正遇上几个小太监抬着木板出来,上头放着一具尸体,蒙着白布。
“魏姐姐!”宋清儿哀哭着扑上去,眼泪直掉。
春桃拉住她,不停地道:“主子,主子,您节哀顺变啊。”
负责抬人的小太监被拦住了去路,也不耐烦,但认得宋清儿是近来的新宠,好歹客气了三分,“宋常在无需伤怀,想必是魏常在日常点蜡烛不谨慎才走了水。”
宋清儿立刻反驳,“魏姐姐为人警醒,之前还告诫过我不要在房内留明火的。”
小太监讪讪道:“百密一疏啊,也许是服侍的人不小心吧。”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将木板上的白布吹开了一些。
尸体被烧毁了脸面,但手臂还是完好无损的,苍白的手指尖儿上涂抹着艳红的指甲油。
宋清儿看到,霎时脱口而出,“这不是魏姐姐!”
魏瑢是从来不用指甲油的,而且是宫中少见的没有留长指甲的妃嫔。她对外说是绘画不方便,但宋清儿知晓她只是嫌养护麻烦。
高鼓在旁边听到,脸色大变,眼看着宋清儿还想上前细看。他冲上去一把扯住。
“你要干什么!”宋清儿立时叫嚷出声,挣扎起来。
高鼓本来被大阿哥那一脚踹得心口疼,竟然拿不住她,反而被她擒住手腕,一个错扭推倒在地。
抬尸体的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
第64章
东偏殿里,
魏瑢紧张地等待着,隐身术的效果已经到时间消失了。
只能庆幸她之前发动金手指隐藏殿内,是昨夜子时之前, 今天还有一次机会。
已经搜查过一遍的地方, 短时间不会再重复搜查。希望大阿哥他们找不到人, 尽快离开, 让她有机会逃走。
***
宋清儿转身向后跑去,她本能地察觉事情不对,必须将这件事公开出来。
刚跑不远,一只手伸过来,拦下她。
大阿哥本来烦躁地要死,却又横生这种枝节。
他力气极大, 一把将宋清儿扯到旁边。几个追上的小太监看到他出手,都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