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瑢站起身来,转头就看到了胤禛。
依然是那般清瘦俊秀的模样,走近了,目光越过魏瑢,看向后面的花丛,
“这花喜阳,每半月浇水一次就好。太多水反倒容易落败。”
魏瑢赶紧道:“多谢四阿哥指点。”又问道,“你怎么过来这里了?”一边不自在地扯了扯头上的帕子。
因为整日见不到人,她连发髻都没梳,只用绢帕扎了个马尾。
胤禛视线在她脸上一扫而过,厚厚的黄粉遮掩了丽色,唯有那双眼睛,清透明亮,带着让人心动的光芒。
心情无端地轻松起来,他温声道:“近来房间蚊虫多,我准备找些驱蚊草插瓶,想着这边有栽种。”
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解释有些刻意,脸颊泛起红润。
魏瑢却没有注意,她完全被胤禛话中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两眼泛光,“有驱蚊草吗?什么样子的?我也要找些!”
她居住的小房间干净舒适,唯一受不了的就是蚊子太多。害得她一晚上起来七八趟收拾那些吸血鬼,根本睡不安稳。
胤禛笑着,走到花丛前,不多时,就采了一枝出来。
他递给魏瑢,道:“就是这个模样的。”
魏瑢接过,是看起来很平常的绿色叶子。凑到鼻端闻了闻,一股辛辣的气味扑鼻而来,她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不容易停下来,正狼狈着,看到一方手帕递到自己面前。
魏瑢赶紧接过揉了揉鼻子。
用完了想要还给胤禛,又觉得不妥。这家伙听说有洁癖,不会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吧。
胤禛轻描淡写道:“是新的,你留着吧。”
魏瑢嗯了一声,将绢帕拢入袖中。
胤禛又从她手中将驱蚊草拿过来,交待道:“这个味道刺鼻,不要太近身,可以插瓶,摆到门窗边上就行,或者捣出汁水来,涂到床边。另外如果有被蚊虫叮咬的地方,用来涂抹身体,可以止痒。”
魏瑢认真听着,连连点头,这才知道往年夏天,玉福从内务府领来的驱蚊药水是用什么制成的。
突然又想到,他堂堂一个阿哥,不可能没有这些东西吧,所以今次是专门上门,才找了这个借口的。
魏瑢觉得好笑,并不显露出来。
两人一起,在花丛中采集起来。驱蚊草的模样跟其他草木分别不大,魏瑢费了好些劲儿才辨认出来。
小半时辰之后,两人摘到几十棵,都放到了旁边凉亭的石桌上。
眼看着差不多了,两人进了凉亭,胤禛又变戏法一般从桌下拿出一个锦盒来。
“本来还带着些点心,没想到耽搁到这个时候,眼见吃不着了,不如留给你。”
魏瑢当然不会拒绝,小鸡啄米式点头。
她直接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不仅有两盒放得满满的点心,都是她喜欢吃的。还有三四本书,以及一盏精巧的油灯。
都是她如今最需要的东西!
说什么自己带着吃的,其实就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吧,真是口嫌体正直,咳咳……
魏瑢又是惊喜,又是好笑,还有点儿感动。
胤禛没想到她收到礼物会这么直接打开,有些窘迫。但看到她欢喜的模样,又觉得一切值得了。
魏瑢抬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多谢四阿哥了。”
胤禛心里微爽,还是高冷地嗯了一声,犹豫片刻,才问道:“这些天你怎么样了?”
“挺好的,这里人迹罕至,非常安全,就是干完了活儿,有些无聊。”魏瑢笑道,“多谢你的书,正是雪中送炭。”
“你……”胤禛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本来他还想了些安慰的话语。
毕竟魏瑢出身也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入宫虽然只是答应,也是主子。本来以为,一个雅擅丹青,见识不俗的千金小姐每日居住这等贫陋房舍,操持贱役,肯定满心委屈。
想不到今日见了,她心志比自己想象中好太多。
刚才他一眼扫过,房间被收拾地整整齐齐,窗台上还摆着插好的花。连柜子的把手上都悬着两个小花编制的花环,匠心独具。
她坦然面对着这些坎坷,还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让他竟然有点儿佩服了。胤禛想着,若是自己落到这等前途叵测的境地,只怕也没有这么冷静达观的。
魏瑢看他欲言又止,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胤禛回过神来,垂眸道:“没什么,在想……万一大阿哥的人发现这里。”
“没关系,我还有最后一招啊。大不了再逃跑。”魏瑢笑道。
一边说着,从胸口将吊坠摸了出来。
胤禛看着她动作,因为领口解开,露出脖颈肌肤堆雪般白净,比起脸颊泛黄的色泽对比明显。她身上只是粗使宫女的长裙,却依然掩不住清爽婀娜的身姿。
胤禛不由自主目光往下,却硬生生止住。
魏瑢将吊坠摘了下来,放在掌心,“就是此物。”反正胤禛已经知道自己这金手指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非常怀疑,这玩意儿是带着什么辐射能量的,幸而自己用了这么久,身体也没出现什么异常。
第67章
对着吊坠, 胤禛只是细看了看,并没有多问,甚至没有动手接过。
“世间神异之物众多, 端看是否有缘了。它辗转落到你手中, 便是你的缘分, 好好保存就是。”
魏瑢将吊坠儿收起来, 倒有些钦佩胤禛的淡定了。
虽说世间神异之物众多,但都是在传说当中,如今亲眼见到,能不心动,绝对定力超卓。
说到神异,胤禛又想起一桩旧怨, 沉声道,“借助这些外物,还不如每日吸取日月精华,好好修炼呢。”
魏瑢剧烈咳嗽起来。
想起之前两人悄悄见面,胤禛几次询问她修炼鬼仙的法子。魏瑢被缠地烦了, 就说自己是吸取日月精华的。每到月上中天, 对着月亮多晾晒几次就行, 如果能摆个诸如五心朝天之类的姿势,效果更好。
他不会悄悄修炼了吧?她当时可专门说明了这是鬼怪修炼的法子。
想想某人晒月亮那个画面,魏瑢觉得想笑。
她赶紧双手合十,“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欺骗你了, 你大人有大量, 别追究了。”
她大眼睛扑簌着,亮得惊人,满含期待望着他。
被这样眼神注视, 胤禛只觉得自己那点儿小心思仿佛无所遁形,刚刚压下去的热度又上来了,他勉强挪开视线,“记得你的承诺就好。”
哦,这是不追究的意思了吧。魏瑢庆幸。这家伙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小心眼。
“你在这里住着,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我下次……命人给你送来。”胤禛硬生生将下次给你送来换成了命人给你送来。
魏瑢并没有察觉异样,想了想,低声道:“确实有一件事想拜托四阿哥。”
“什么?”
“我在长春宫有两个宫女,当时逃走的仓促,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
魏瑢很担心玉福和玉莲会被大阿哥当做出气的替罪羊。虽然她逃走的时候专门将两人打发去了库房,按理说是攀扯不到她们身上,但大阿哥的人品,她可不敢保证。
“好。”胤禛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本来还愁着下次过来找她的理由,如今正好。
***
晚上,将白天采摘的驱蚊草插满了房间角落,青草香气弥漫整个小房间,恼人的蚊虫果然不见踪影。
她点亮油灯,翻开胤禛送来的书。
四本书,一本诗词,一本游记,还有两本是时下流行的话本子。其中那本游记是海外风光的,魏瑢再次感觉他的细心体贴。
有了这些消磨时间的东西,魏瑢夜晚好过了很多,至少不用靠制花环打发时间了。
看了一个时辰,她躺下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了床。
打来清水洗漱完毕,补好妆容,魏瑢出门,准备干活儿。
被昨天的驱蚊草提醒,她想起上辈子看过的穿越文里,有不少就是靠着花露水发家致富的,不仅香气扑鼻,而且驱蚊又提神。不如自己效仿前辈也尝试一番。
反正材料都是现的,这一片花园中开满了各色鲜花,馨香鲜丽。
一个上午,魏瑢拿着小剪刀咔嚓咔嚓采了好些枝。
正忙碌着,后头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本宫好心收留,你竟敢在这里辣手摧花。”
魏瑢转身,就看到德妃一身绛紫色旗装站在树下,身姿娉婷宛如少女。迎着晨曦光芒,仿佛盛开的花树化为精灵。
魏瑢赶紧躬身行礼,“奴婢参见娘娘。”又笑道,“娘娘站在这里,奴婢险些以为是仙人降世了。”
德妃坦然受了这一礼,笑道:“你这嘴甜的,不枉本宫趁着无人注意过来看你。”
魏瑢真心实意道:“奴婢住在这里,实在让娘娘多费心了。”大阿哥肯定还在搜查她,德妃收留自己是有压力的。
又想起刚才德妃的调侃,解释道,“娘娘见谅,奴婢闲来无事,想用这些花调制些香露试试。”
“你平时并不好这些香露之物,怎么如今转了性子。”
魏瑢惊讶,德妃竟然知道自己一个小妃嫔的日常爱好吗?她没有对外人说过吧。
不等她细思,德妃已经转了话题:“你倒是气定神闲,发生这么多事情好吃好睡不说,还有心情调制什么香露。”
“娘娘才是真的气定神闲呢。”魏瑢笑道。本以为上门第一天德妃就会见她询问一些事情,没想到如今才过来。
“奴婢只是听天由命罢了。多谢娘娘收留之恩,奴婢感激不尽。”
“只是感激不尽吗?”德妃笑着,“这时候不该说些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之类的。”
魏瑢噎了一下,认真道:“娘娘恩典,奴婢愿意竭诚以报,只是想着,娘娘未必需要牛马,而奴婢也没法结草衔环啊。”
德妃笑出声来,抚掌道,“你倒是个实诚人。”
她走到凉亭桌边,随手拿起一支花来,望着魏瑢,“你确实不必太感激,又不是你上门求我收留的。”
魏瑢小心翼翼道:“四阿哥急公好义,乐于助人。”
德妃被这说法逗乐了,别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叹道,“这辈子他几乎没求我过什么事儿,如今一连求了两遭,都是因为你。”
清水美目往魏瑢身上仔细打量着,“真不知道,你究竟是哪里合了他的心意,原本那般无情的人。”
魏瑢有点儿尴尬,又觉得德妃用“无情”二字形容胤禛,有种别扭。
她只当做没听懂,模糊道,“娘娘仁慈,才照拂我等。”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其实四阿哥十分仰慕娘娘您的。”从私下交谈中,她能听得出,胤禛对德妃这个生母是有感情的。
仁慈,德妃露出讽刺的笑容,对她那个好儿子来说,她和这两个字可不沾边。
德妃淡薄地笑了笑,继续问道,“如今你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将来准备如何?”
魏瑢明白,这才是德妃来找自己的重头戏。
她立刻道:“奴婢也想过,既然魏常在已经身亡,不如就此结束。奴婢想要出宫生活。望娘娘全。”
这是她这段日子反复思考的结果,之前不想出宫,是因为一个孤身女子没有依仗,在宫外生活只会沦为鱼肉,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德妃和四阿哥这个金大腿,她完全可以在京城自由谋生。尤其四阿哥知晓了她的秘密,不可能放着不管。
德妃惊讶她竟然肯放弃宫中的生活,问道,“你是想要返回江南故土?”
“娘娘说笑了,依然已经放弃了身份,怎么可能再回故乡,徒然给亲人招来灾祸呢。奴婢是想着,能在这京城立足,换个身份,过安静平和的日子。“魏瑢小心翼翼说着。
最好是能立个女户,她可以经营些生意。
德妃微笑着,“你有此想法也很好,等过段时日,本宫安排你出宫。”如今大阿哥还在搜查她,内外交通盯得很紧,必须等过了风头才好行动。
魏瑢立刻跪地,“多谢娘娘全。”
德妃笑了一声:“将来你自然有谢我全的时候。”
说罢,转身离开了。
***
返回了殿内,德妃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突然问道:“我记得桂沉家自小有个庶女体弱多病,被送去了山上清修,上回她母亲进宫,说快不行了。”
桂沉是乌雅氏的偏房,论起来是德妃的堂弟。
管嬷嬷立刻道:“是有这么回事儿,那位六小姐这两年病情越发重了。”
“那可真是巧了。”德妃微笑着。
她那个冷心冷面的好儿子,难得会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她这个当母亲的,怎么能不为他尽心呢。
***
这天一大早下起雨来。
听着雨滴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房顶上。
魏瑢在被窝里赖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起身。
下雨天浇花锄草都不能干了,自己一整天都清闲着。
只是洗漱烧水还得用干净的水,趁着雨略小些,魏瑢拿起昨天预先摘下的荷花叶子当伞,遮住头脸,提着水桶往水井那边过去。
路上经过后面的梅花林,看到远处人影绰绰。
居中的三四个人都穿着道袍,手里拿着桃木剑,正在梅花林中走来走去,念念有词。
附近十几个小太监和小宫女围观,窃窃私语。
魏瑢停下脚步,她虽然遮了面容,还是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凑。
正好两个小太监经过,议论着。
“这是干什么呢?我刚才从长春宫那边经过好像也有这么一队人。”
“听说是大阿哥命人从城东几家道观请来的,说是能寻阴祟。”
“这是什么缘故,一直说这宫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上次也寻了人在河道那边施法。不会真有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