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淡漠的母子亲情,早在针锋相对的那些年里消耗殆尽。
她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出这个儿子来。
本以为闭上眼睛从此魂归地府,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阳世,刚刚册封德妃不久的时候。
她恐慌,震惊,但很快接受了现实。难道是上天怜悯她上辈子的遗憾,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接下来的日子,她循着上辈子的记忆,竭力想要挽回那些让她遗憾的事情。
比如,她的胤祚的夭折。
胤祚是因为风寒而死,那年的春天她格外谨慎,时刻关注着胤祚的身体,可事到临头,那场突如其来的风寒还是到了,她用尽方法,还是没有扭转胤祚离她而去的结局。
这让她比上一世更加悲痛绝望。
对那个因为佟佳氏病重无心照料而送回自己身边的长子,也更加憎恶。
他果然是个命硬冷酷的人,佟佳氏收养了他,拼死生下的小格格没活过两年,紧接着自己也盛年去世。被送回自己身边,就克死了胤祚。
还有遥远的将来,因为他,自己和小十四都不得安稳。
两世的恨意涌上来,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将人除掉。
可惜几次下手,都是失败告终。
德妃绝望了,难道这就是他将来继承大统的天命吗?那上天何必要让她重活这一世?
直到后来,魏氏的出现,让绝望的她重新燃起希望。
记忆中长春宫僖嫔那边栽培的人是陈氏,宋氏也略得了几日宠爱,却从未听说有魏氏这个人。
莫名地出现在宫中,凭着出众的画技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她好奇之下调查了她一番,还专门将人叫来永和宫,甚至起了招揽的心思。
可惜因为避暑行宫的一场意外戛然而止。但不要紧,这意外更让她惊喜。
她和自己那个儿子多了一段莫名的缘分。
这缘分来得如此及时。
德妃甚至希望,两人感情越浓越好。
她会保着魏氏出宫,为她更换身份,将来嫁入雍王府邸。
等到将来,一个私纳自己父亲侍妾的皇子,哈,还有什么资格继承大统?有了这个把柄,他必定与皇位无缘了!
望着逐渐湮没的阳光,德妃露出微妙的笑意。
***
大阿哥脸色越发难看,
几个属下跪在房间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自从宋清儿那里得到了线索,再加上拷问玉福得以印证。他基本能确定魏常在就是策妄那天见到的幽魂。
但这几天将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一直没找到人。
连永和宫和四阿哥的府邸都悄悄搜查了,就是毫无线索。
大阿哥心头浮现一种恐惧,这个宫廷,明面上他已经大权在握,可似乎根本触摸不到真正的权力。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将他遮蔽在外头。
为什么,明明自己那位父皇已经……
他咬牙道,“既然如此,就擒拿下四弟问问。”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对兄弟动手的。
这时,门外一个侍卫急冲冲跑进来,满头大汗,扑倒在地上,颤声道:“王爷,王爷……”
“怎么了?”
“前线传来消息,大捷,皇上顺利剿灭噶尔丹余党,要凯旋而归了。”
轰地一声天雷,大阿哥只觉眼前发花。
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看不见摸不着的那层隔阂是因为什么了。
***
这天黄昏,魏瑢正在屋子里逗着小狗玩儿。
胤禛匆匆来到。
魏瑢惊讶,胤禛每次过来都是上午,这个时辰过来还是第一次。
他开门见山:“是想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朝中线报传来,皇阿玛御驾亲征,兵马大捷。”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这么快尘埃落定,魏瑢还是松了一口气。
胤禛仔细看她表情,“你知道了。”
“没有,只是有些揣测。”魏瑢赶紧道。
她并不认为康熙会这么轻易狗带。之前的失踪战败,应该是故意让噶尔丹放松警惕的诈败,假装失陷在沙漠,实际上隐藏兵马,抄道绕路敌军后方,与左右两路前后夹击。最终一举定胜负。
胤禛上次关于周扒皮的慨叹也佐证了这个猜测。
“皇阿玛雄才大略,早已知晓朝中有人与噶尔丹私通款曲,所以定下此计,兵行险招,一举剿灭了准格尔精锐。”
而且还能将朝中的野心分子勾出来。大阿哥这下子可惨了。魏瑢暗暗幸灾乐祸。
胤禛望着她,目光闪烁,“等将来皇上返朝。你也可以重新恢复本来的身份,行走阳光之下。”
魏瑢摇摇头:“既然已经是个死人了,何必再多此一举,我还是向往宫外的天地。”
胤禛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不想当常在,太好不过。
他知道自己这个念头太卑劣,可是他不希望她困在这宫廷,困在“魏常在”身上,那样他和她永远隔着高山深海,跨越不去。
幸而她不是贪慕富贵权势的凡俗之人。
望着魏瑢清透灵动的眼眸,胤禛满心轻松。
跟着她到了石桌边上,胤禛坐定了,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
“你上次说要开店,看看哪个比较合适。”
魏瑢惊讶地接过打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列明了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子的位置、格局、雇员人手,主卖的点心风格,还有每年的利润云云。
这算是古代版本的收购方案?魏瑢睁大了眼睛,这么详细,绝对是下了大工夫的。
她抬头看向胤禛。
胤禛无所谓地道:“你看中那一处,我提前派人去盘下来。”
魏瑢眨了眨眼睛,天知道,她原本的计划,是寻个干净地方,自己白手起家的。
但这种简单粗暴的霸总风格……好像也不差。省时省力又省心。
说到买铺子,魏瑢突然又意识到一件事,自从“魏常在”身亡之后,自己苦心攒下的小金库全部打水漂了,自己现在是身无分文。
盘下这些店面,岂不是等于……“一间需要不少银子吧?”她放下单子认真问道。
“银子的事情你无需操心,我手中还有些,反正留着也是无用。”胤禛爽快地道。身为皇子,每年都有俸禄,在外头开府之后,还从内务府划了好几个京郊的庄子。日常他是节俭朴素那一挂的,没什么走鸡斗狗养马蓄奴的爱好不说,最重要的是连家室妻妾都不必养,所以这两年还真攒下不少钱。
“是我大哥害你至此,就当补偿了。况且上次小盛子一条性命,难道还不值几个商铺了。”胤禛轻描淡写说着。
魏瑢暗暗慨叹,果然抱上金大腿的滋味就是爽!她也没有再推辞,反正自己将来出了宫,肯定有发财的路子,什么花露水糕点铺,到时候算他一份干股就好。也方便自己抱大腿。
胤禛直接点了上面几家字号,“你若想一开始弄得大些,可以用这个百香斋,他家的点心我看你也喜欢吃。不过你上次说的想要位置便利的,倒是这家新开的金果坊最合适,虽然只有十几家店铺,但因为果子做得精巧,多有走亲访友的喜欢带一盒子,最受内宅夫人喜欢,你喜欢哪家,我让人去谈下来。”
两人对着单子合计了半天,最终定下了金果坊。
不过魏瑢并不想收购整个商号,只选了两家店铺,作为试水。
胤禛也同意。
两人说着闲话,初秋的阳光洒落在身上,四周都暖洋洋。
胤禛满心的眷恋不舍,等御驾返回宫中,他就不能这么频繁地过来看望她了。想到有一段日子都无法见面,他就满心焦急。
“应该能快要出宫了。”魏瑢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掰着手指头,满心期盼算着日子。
胤禛清醒过来,是啊,等出宫就好了。
他们来日方长!他微笑着。
第71章
九月底, 康熙御驾返回京城,带着凯旋而归的荣耀。
从少年时候除掉鳌拜,收揽大权, 到后来平定吴三桂, □□, 再到现在北疆的战功, 康熙以历代皇帝论,确实立下了非凡的功绩。
一个人的辉煌,却是另一个人的丧钟。
大阿哥一开始还竭力保持镇静,处理朝政,尽着他监国的“重任”,在越来越多的关于这一战细节传来之后, 他索性闭门不出了。
直到抄家的兵马上门。
其实,早在康熙凯旋的消息传来时,朝中风气就悄悄改变了。康熙尚未回朝,弹劾大阿哥以权谋私,结党专政的奏折开始往上递, 更有甚者, 直指他谋害血亲, 勾结敌寇,居心叵测,大罪难赦。
而比这些罪名更沉重的一击是,传说中畏罪自杀的太子殿下从避暑行宫返回, 亲自指证自己这位大哥意图残杀自己的恶行, 幸而他提前得到消息,诈死脱身,隐藏宫外。
康熙返回宫中, 第一道旨意就是责令刑部尚书带着兵马,查抄直亲王府。
***
天边阴云密布。
养心殿里,康熙背负着双手,立在殿中,久久不语。
凝重的气氛下,亲信如梁九功都不敢言语,悄无声息站在角落。
康熙的心情,就如同外头重重堆积的阴云,自己养出的好儿子,终于到了清算的一刻。
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打破了大殿的沉寂。
四名精悍的侍卫押送着罪人,进入大殿。
大阿哥久日不见,精神却比康熙预料的好很多。
看着跪在面前身形高大的儿子,康熙只觉得心头一阵愤懑,纵然早已知晓了他勾结噶尔丹的事情,事到临头,还是无法抑制地愤怒。
对这个长子,他向来非常看重,纵然不如太子亲厚,也是极力栽培了,结果最终结出了这种剧毒果子。
之前魏瑢认为的没错。其实康熙早就知晓大阿哥的秘密了。
早在太子构陷大阿哥私通噶尔丹的罪名失败之后,虽然康熙表面震怒,处置了太子身边的众多近臣,但他是个多疑的人,事后开始暗中派人调查大阿哥的战功。
一切进行地非常隐秘,最终得出的结果让他震惊。大阿哥竟然真的与噶尔丹有勾结。甚至逼凌宫妃,秽乱后宫。
康熙险些气得吐血。但为了避免朝政动荡,他将一切隐而不发,更要将计就计,算计噶尔丹一把。
今次借着太子失德的借口,故意将大阿哥留在后方监国,而大阿哥与噶尔丹之间的通信,所交代的军略计划,都是兵部故意伪造的。靠着这些,将噶尔丹一步步引入陷阱。
真正让康熙痛心的其实还不是大阿哥为了军功私通敌人一事,而是他与策妄勾结,竟然想要……
一想起这件事情,康熙就觉胸口炸裂般愤怒。
“朕究竟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这个孽畜,弑父杀君,秽乱后宫,以下犯上,千古以来,未曾有你这等丧尽天良之辈!便是桀纣亦无你这等狼心狗肺!”
康熙声音颤抖,几乎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
大阿哥知道必死无疑,索性破罐子破摔,猛地抬起头来,“父皇待我们这些儿子,何曾真心实意爱怜过!”
康熙被他气得险些晕厥过去,“朕什么时候薄待你了,你说!”
他自小对这个儿子期许极深,小时候弓马启蒙,还曾经亲自指点过,自诩对他仁至义尽了。
大阿哥梗着脖子,“成王败寇罢了!”
康熙气得火冒三丈,直接拔出腰间长剑,冲上去就要一剑砍了这个逆子。
“皇阿玛,万万不可啊!”
惊叫着冲进来阻止的人是太子,他抱住康熙的手,一脸悲容,苦苦哀求:“父皇何必为了这等人,脏了自己的手。”
“他还配为人子吗?”康熙一边骂着,长剑砍在大阿哥旁边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刺耳声响。
大阿哥被四个侍卫钳制着,目光赤红,看着眼前父慈子孝的场面,更加愤恨,咬牙道:“父皇眼中,原本就只有这个人才是你的好儿子。哈哈,现在还说什么,我如今不过是败了。”
他目光冷戾,毒蛇般盯着太子:“你也不会比我好过!迟早有一天,跟我一样跪在这里猪狗不如的待宰。”
太子被他充满恨意的眼神看得心头发颤。
旁边康熙已经怒不可遏地吼着:“立刻给我拖下去!拖下去赐死!”
侍卫们开始将大阿哥往外拖。
太子清醒过来,赶紧劝道:“皇阿玛慎重啊,也许大哥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大阿哥已经再无翻身的机会,太子并不吝啬为这种丧家之犬求情几句,彰显自己对兄弟的仁爱之情。反正大阿哥就算能活着,待遇也是生不如死。
他扶着康熙到了桌旁坐下。康熙阴沉着脸,半响,才缓缓道:“将罪人先废除爵位,先圈禁起来。”直接残杀儿子确实妨碍自己的名声,尤其这个孽畜逼凌后妃、弑杀君父的罪名不能太过宣扬。大清素来宣扬以忠孝立国,传出这等事端,有损皇室颜面。
还有惠妃,也得慢慢处置。
还有僖嫔……
想起这个疯女人干出的事情,康熙又是一阵窝火。
好一会儿,他压下怒火,转头望向太子,“这段时日让你受委屈了。”
太子立刻跪下,“皇阿玛说这些话就太见外了,纵然有委屈,也是因为小人作祟,况且儿臣本就想着为皇阿玛远征略尽心意,只恨不能上阵杀敌。如今虽蒙受了一阵子冤屈,却能襄助战事大局,儿臣这点儿委屈算什么啊。”
康熙露出欣慰的表情,“我早知那孽畜图谋阴险,算计于你。为了大局只能将计就计,此番也折损了你的名声,等明日朕会下旨,为你澄清一切。”
太子自然感恩不尽,父子两个又说了片刻话语,太子看康熙面有疲惫,才告退。
***
出了养心殿,走在往东宫的路上,太子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真的没有怨念吗?
哈,他的好父皇啊!明知道他跟陈氏私通是被陷害的,却不发一言,将他圈禁。
纵然要以此设局,至少该告知他一声啊。将他当做罪人一般处置。直到需要他诈死逃脱,才告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