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冥冥,黯淡尽在身后,深空沧澜笼罩,傅听言原先漆黑的眸,在黑夜的映衬下深不见底,惯常威慑性的气场,和面无表情的神色,一路经过碰上的新兵都没敢多话。
孟沛霖和汪珈成都了解傅听言踏进训练场后的习惯。
自然在新兵旁观者的情况下,交错经过,会起引导地打招呼。
傅听言刚刚开完小会,神色有点倦怠,只是淡应了声。
孟沛霖没说宋念安在洗衣房,只是一笔带过:“还是十点半的规矩,没热水说,给你送。”
“不用。”傅听言看了眼时间确认,“我来得及。”
他想起刚才开会讲的重点,“起床后准备时间减少,晨跑时间拉长一个半小时,明天上午十点到训练场集合,下午再进行医疗培训。”
“明白。”孟沛霖应下。
说完,傅听言就转身往洗澡的地方走。
这边条件有限,不可能像老院那样事无巨细的周到,但傅听言在外面待惯了,没什么可挑剔的,有就洗。
只是,在路过浴室,傅听言注意到了在那抖着手洗鞋子的宋念安。
手被冰水淋湿,瑟缩得整片晕红,光从她指尖的颤抖就能看出水温过低,鞋子再洗下去怕是要结冰。
傅听言脑海一瞬闪过刚才宋念安在泥坑前紧张兮兮的模样。
果然......还是又凶又怂的小白兔。
像是卸去疲惫的举动,傅听言低颚轻笑了下,转身就朝着偏离男浴室的浴室收纳室走。
再靠近时,雾气袅袅氤氲,宋念安身边直接多了一桶热水。
铁桶里满满的适温温水。
即便长发遮掩,傅听言也能明晰察觉到宋念安被冻得眼睫微颤。
他没在意过完鞋子的水干净与否,纯粹是掌心握住她的手腕,指腹向上,牵住她的手,没给她反应时间,就掌心包拢她的手,放进了温水馥郁的铁桶。
“嘶”的一声,宋念安倒吸一口凉气。
温度冷热相撞,就算铁桶里面的水温不高,宋念安也因为自己的手太冰也觉得铁桶里的水滚烫。
好在有傅听言的手,指腹紧紧贴合在外,替她隔去了大半刺痛的不适。
宋念安怔了几秒,抬眼看他。
“有热水不用?”傅听言冷淡的棱角被暖光蕴和,混掺荷尔蒙的气息似在手温泛暖的刹那蔓延,“傻。”
“......”宋念安发现这水跟带了胶水似的,他们牵得像是两只手缠在一起。
她冷不丁心惊地一步后退,将手抽出,“你怎么在这?”
刚问完这句,宋念安低头,就看到了傅听言那点洗澡要用的东西,不自在地轻咳了下,转移话题道:“马上十点半了,你还不抓紧时间?”
傅听言眉梢微扬,“怕热水停了?”
宋念安神色微僵,但几秒后,还是不说实话,只埋着头小声嘟囔:“爱洗冷水澡的又不是我。”
她以前说违心话还能直视他眼睛,现在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沼泽这么降智的事都闹出来,她突然底气大失。
然而,宋念安那点深埋小心思,傅听言看得透彻。
知道她现在在闹小别扭,这种场合不方便说太多,他只是从兜里拿出一个口哨,放到她手上。
“这什么?”小小的,金属质地。
翻过身来,有FTY的字印。
“你的?”宋念安是知道这里会发口哨,但这明显是傅听言的,“给我干什么?”
傅听言言简意赅:“数量有限,这个新的我没用过。”
他提醒她:“这里地偏,晚上出来未必安全,每人带一个在身上。”
宋念安也没多想,点了点头。
傅听言又瞥了眼她那双湿淋淋的鞋,想到她刚才过了这么久冷水,语气微凉:“晚上早点回宿舍。”
之前的逗趣,宋念安自动忽略,但这句不善,她听出来了。
想了想,她故意问:“那晚上要是出来不安全,会碰到什么?”
傅听言随口就扯:“大尾巴狼。”
宋念安脸不红心不跳,这回倒是接上梗了:“我眼前这头?”
傅听言挑眉,“觉得我是?”
“那不然呢?”宋念安吸了口气,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中似有若无地还真透露着点防大尾巴狼的警戒,“大晚上的,给倒热水,还......牵我手。”
她结巴了下,但想都没想,给他一眼,“大尾巴狼。”
“......”
寥寥几句对话,虽然刺激成分存在,但很成功地把傅听言那点倦怠扫去。他淡淡地扫了眼她,沉淀的目光中混掺着些许审视。
宋念安抬眼撞上他目光,背脊一僵。
傅听言眸底盈起浅薄笑意,像是有意为之的问话:“既然知道大尾巴狼危险,还不赶紧回去?”
宋念安默了几秒,也不管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换身份的。
她就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喃喃:“整的好像大尾巴狼不是十一点熄灯睡觉似的。”
这话一出,傅听言眸底的阴翳彻底散了,唇边勾起的笑不减反深。
“宋念安,你胆子大了?”
宋念安被他盯得发怵。
但演戏要演全套,她一脸关切地揪住他大衣外套,给他看自己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十点二十五。
这只学会反击的小狐狸像是一下子占得上风,略显嚣张地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她二话没说,拎起洗得差不多干净的鞋就往宿舍的方向溜。
傅听言转身看着她跑远的小身影,鼻前似乎还残留着茉莉花味沐浴露的淡香。他垂眸,盯着那桶快要冷却的水,散漫笑了。
“小白眼狼。”
*
而当晚,傅听言回到宿舍,又一通来自傅严民的工作电话打来。
孟沛霖全程在旁听得清清楚楚。
训练处近海,近期却已不是第一次有不明船号的船只靠近,每次的结果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航行路线看上去似寻常,却又并不寻常。
傅严民严肃问他:“黑豹任务确定全灭?”
这个问题,傅听言可以保证,“片区领头全部围剿成功。”
但这话刚结束,他和孟沛霖对视了眼,就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个搜寻毫无所获,跳海生死不明的人。
同一时间的卡鲁比亚,同距阿耶于和索里亚等半径的两百公里外,多处铁链上锁的秘密仓库,统一机械化地,正在进行工厂化生产。
生产的清一色都是尚未进行任何检测和许可贴士的不明物品。
楼上双层玻璃内,轮椅上的男人转过两轮,到墙身面前,雪茄尾端的火烧点燃,袅袅雾气,扫过墙上被钉子钉死的人物关系照片。
一个近距飞镖,哗的一下,疾风扫过细碎纸张,扎在中心人物上。
中心人物,Tercel(雄鹰代号)。
别名Yan,傅听言。
第21章 36# 念念,我想追你。
另一边的女宿舍, 十一点准时熄灯。
落得光色沉黯的环境,徐穗淇的床位和宋念安的紧靠在一起,落针可闻地, 似乎还能听到彼此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徐穗淇盯着昏暗的简易宿舍顶板, 脑海中闪过夜聊常常会聊的话, 但最终, 还是被宋念安刚才说“沼泽”的话题吸引去注意。
她浅浅地舒了口气,喊她:“念安。”
“嗯?”宋念安右手手臂覆在眼上, 还在酝酿睡意。
徐穗淇很突兀地问:“纪老师这次回来没问你随他读博的事吗?”
因为宋念安天资过于聪颖,自身又积极上进, 所以本科和研究生的学历早在前两年就压缩读完, 但自那之后, 宋念安直接选择了无国界医生工作前必要的两年工作经验。
宋念安对无国界医生的渴望,似乎比深造读博还要强烈。
徐穗淇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 纪渊那边也有几次旁敲侧击, 不过都被宋念安委婉地暂时拒绝了。
宋念安给出理由:“想过两年回去再考虑这个问题。”
出奇地,以往纪渊回国都会询问宋念安后面发展的问题,这次却好像只字未提, 还满足宋念安心思地把她放到最后一批重点对象里。
徐穗淇的疑惑, 宋念安能理解。
但她只是疲惫地笑了笑,也得为过去的任性埋单, “我想做我想做的,但家里人年纪大了,不一定支撑得住未来太多的变数。读博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能进行,但医生无界和有界的区别, 可能对我来说,只有这几年时间。”
也许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做现在这样的事,但宋念安发现自己越长大,心里要考量的因素就越多。
虽然这次回去,她在饭桌上提过可能三个月后又要出发,但季老并没太多反应,只是唉声叹气地照旧拿她没办法:“我们季家哦,都是小白眼狼,都不爱和我这老头玩,去吧去吧,可得和你向蕊姐比比谁厉害。”
就算对话当场是在大家谈笑时进行的,但宋念安那天睡不着下楼,还是意外听到季老和季向蕊在聊门漏不漏风之前的话。
可能是季老情绪不高涨,季向蕊直截了当地说:“爷爷,您想留安安在身边就说,您要想她了您也说,都是一家人,想念又不是什么说不出的话。”
季向蕊是这么觉得的。
但季老不过是睨了她一眼,“那我当初想让你留在国内,你还不是说出国就出国,我说想你,怎么也不见你回来看看我老头子?”
季向蕊一噎,“我......”
“反驳不了了?”季老轻哼了声,“怎么,当我没年轻过?”
老头一脸饱经风霜的皱纹,但还是慈眉善目的和蔼,只轻轻叹息了声:“年轻不都这样?总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完山海才会想起来自己还有回家的路要走。安安这小孩又不是第一天想当无国界医生,这么多年的梦想,我一句‘爷爷想你了你能不能回来陪陪爷爷’,她是回来了,但哪里会是心甘情愿?”
当初林老生病离开,季老就在他床前答应过他,承诺是不管到哪,只要进到他们这个家门的孩子,就都是自己的孩子。
既然是孩子,那哪有会成为自己孩子前进路上绊脚石的家长?
季老将军戎马一生,生死离别看得太多,以前还怪林老因为宋芷青当初说走就走而伤了心,后来终究还是心软让她回来。
但他喝了口热茶,面对季向蕊的沉默,只是指了指不远处墙上挂的全家福。
“那张大合照,还有印象?”
是宋芷青把宋念安送回老院,自己还没回来,林老让摄影师先来拍的照片。
这张迟来已久的林家全家福上只有三个人,林老、林钦吟和宋念安。而宋念安当时还小,是被林钦吟抱在手上,站在林老斜后方的位置。
季老缓缓道:“当初老太太走了,柏安也走了,老林家一度就只剩下他和钦吟两个孩子,好不容易安安能回来,拍这张照片就是要让宋芷青记住,就算她不在,进了老院的门,就永远是一家人,老院永远有她的位置。”
“所以你说,”老人轻笑,“老林这么看重的孩子,我能随便用一句想念就让她回来?”
......
不是刻意想到,但季老无可奈何的怜爱仿佛近在咫尺,近在耳畔,宋念安越想,就越不受控制地湿了眼眶。
但她没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难受心酸的呜咽都没有。
沉默的沉寂,似乎丁点对于的情绪都没有。
可环境太过安静了,不知不觉,一旁的徐穗淇还是能察觉到宋念安一点点变重,多少有点不知所措,“念安?”
“嗯。”宋念安低声应了。
徐穗淇突发奇想地问:“你当初为什么想做无国界医生啊?”
为什么......会想做无国界医生呢?
其实这个问题,宋念安自己也想了好多遍,“大概是十六岁那年夏天,决定的吧。”
“十六岁?”徐穗淇倒数了下,“那时候你不是已经在读医科了?”
宋念安低笑了下:“是啊,那时候我好像已经在读医科了。”
但她说:“起初读医科是因为敬畏,抱着敬畏心理想要救人,但那时候,我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无国界医生。”
“如果不是他,”宋念安不知想到什么,说着说着,嗓音越来越小,“我不会想到要做无国界医生。”
徐穗淇敏锐捕捉到关键词,“他?”
“不会是傅听言吧。”
宋念安闲散地落手在床边,侧过身半转向徐穗淇,清浅的瞳眸冲淡眼前的雾气,眼尾微扬,勾勒出浅笑的生动。
她弯唇笑了下,很坦率地承认:“是他,没错。”
徐穗淇一下就好奇起来,“既然他这么重要,那你们现在的氛围,怎么不像之前那样亲密了?”
“我总觉得吧......”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挺在意你的。”
宋念安的眼睛很漂亮,看似杏眼的乖巧,却又因眼尾的浅弧而有小狐狸的狡黠特质。她默了几秒,眸底笑意更深。
反倒是徐穗淇被她这个笑搞得有点懵,“我说真的啊,我真这么觉得。”
“那你怎么不说,我也挺在意他的?”宋念安漫不经意。
“这难道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徐穗淇挠挠头,“知道你俩事的,还有谁不知道你在意他?”
“......”宋念安心里有点梗。
但徐穗淇没注意到这点细节,只是自顾自碎碎念:“不瞒你说,还好这次裴师兄不来,不然我还担心呢?”
宋念安疑惑,“你担心什么?”
“两男一女啊,你看看。”徐穗淇耐心罗列,“这傅队和裴师兄,家世相当,虽然裴师兄长相温柔,不如傅队那么有攻击性,但站在一起,依旧很有话题度的,再加上这两人心思都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