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鼎铭不住颔首:“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沈工,听说你正和小邱处对象,今天是代表他来的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咱们先商量着。”
沈怡开门见山:“这件事最公正的处理办法就是让游董归还设计署名。”
典型的“简单一句话,难倒一堆人”。
魏鼎铭苦笑:“S牌当初指名让游董做设计,合同上也签的是他的名,现在更改署名怎么跟甲方解释呢?”
沈怡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故意不吭声。
老魏劝解:“公司的利益涉及每一位员工,公司商誉受损,从长远看对内部任何人都没好处。你想来识大体,这次也请冷静三思。”
老板不考虑对错,只在乎利益。魏鼎铭和游铁然积怨极深,正斗得不可开交,照样会为了共同的利益袒护他。
公道自在人心,可人心本自私,一、贯、道义放两头,利字摆中间。
所有看不懂这条职场铁律,妄想让领导替自己主持公道的人都会因幼稚付出代价。
沈怡谙熟此道,之前抬高价码是在制造还价空间,静默着假装考量。
两个人仿佛经验丰富的渔夫和谨慎的鱼隔水对峙,一分钟后平静的水面因她的叹息出现波纹。
“好吧,为了公司着想,我们愿意让步,但设计费……”
“我会说服游董,至少分一半设计费给小邱。”
“一半太少,得双倍。”
“……这可有点难办……”
魏鼎铭耐心开解:“我觉得双倍很合理,可游董不一定认可。他多半还会说小邱的方案是被甲方枪毙的,署他的名才能被S牌看上,说起来还是小邱沾他的光。”
见沈怡要发作,老狐狸话锋一转:“要说服一个人改变观念太难了,我看我们也不必花时间跟他磨了。小邱的设计费由我个人出钱支付,另外再加20万,算是做公司对他的额外补偿,你看这样行吗?”
他要做人情,沈怡得给面子,迟疑道:“又不是您的错,您何必代人受过?”
“嗨,谁让我是董事长呢?这种担责的事就该我出头。只要能让你们消气,继续安心在筑美上班,我做点牺牲也值得。”
沈怡致完感谢词,借故引出另一项来意。望着他跟前宽大的欧式红木办公桌说:“您这张桌子是新换的?真气派呀。”
魏鼎铭勉强勾一勾嘴角:“我还是更喜欢原来那张,可惜啊……”
惋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打量沈怡两秒,以耐人寻味的语气说道:“沈工,你是我最看重的员工,我很想让你的付出得到应有的回报,在这方面做了不少努力。可公司的情况很复杂,有些事不是我单方面能做主的,万一以后情况达不到你的预期,也请你相信我真的尽力了。”
他主动为她开辟言路,沈怡果敢进发:“董事长,听说游董正带领几位大股东反对公司的股份增发案。”
魏鼎铭点头,神色越发无奈:“公司的重大决策必须由董事会投票表决,假如他们不松口,这计划就通不过。”
大老板城府极深,一言一行都有讲究。沈怡知道他当面交代与游铁然的对立,为的是引导她敌视后者,利诱她协助对抗异己。
这圈套正符合她的需求,但得想妥方案再行动。
回到家跟邱逸说明经过,邱逸劝她就此打住。
“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不能和游董撕破脸,拿到赔偿已是最大程度的维权了。游董是董事长的小舅子,董事长不好亲自下手就撺掇你当炮灰,也不怎么地道。你可千万别上当。”
沈怡笑道:“这不叫上当,我本来就想教训游铁然,眼下和董事长不谋而合,等想好对策去找他就能取得他的支持。”
“还是算了吧,我受点小委屈没什么,别回头把你搭进去,那损失就大了。”
“那么宝贵的创意被人剽窃了还叫‘小委屈’?你也太宽厚了吧。”
“我已经想通啦,别人能偷走我的创意,但偷不走我的才华,以后再设计更好的作品就能弥补这次的亏损了。”
邱逸笑容真切,的确没故作大方。
他越无所谓,沈怡越拿他当宝贝疙瘩,心情也就越纠结,暗中怨恨:“游铁然从业几十年,以前没听说抄过别人的方案,这次偏偏抄邱逸的,分明专捡老实人欺负。去年我怀孕那会儿他就和魏景浩联手整过我,当时那笔帐还没算,再连上这笔,不连本带利报复回来,我还在筑美混个什么劲儿?”
复仇是刀剑起舞的冒险活儿,搞不好就被反噬。上次她成功报复宋长平,靠的是守株待兔,运气占主要成分。此番对付游铁然得主动出击,她没上过整人害人的专修课,聪明才智转化不成动能,困惑久久不散。
周末老李来电话,去年他卷入集馨苑垮塌事故调查案,折腾半年终于脱去嫌疑,这都归功于当年沈怡的精良设计。他想请她吃顿饭,聊表谢意。
他早些时候请客沈怡必定回绝,今次正赶上时候。
她心想这老兄在国营大院打滚十多年,尔虞我诈的事经历得多,是斗智斗勇的专家,这会儿找他讨教几招,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见面那天她打扮得鲜眉亮眼,带了一瓶高级红酒做回礼,态度亲热,好似忘了当日对老李的尖锐讽刺,着实给足东道颜面。
老李原本有些憷她,见她这般赏脸,顾虑消去大半,更卖力地招待,以图稳固这条人脉。
二人谈天说地,推杯换盏,聊到兴头上,沈怡佯醉探问:“李院长,咱俩认识十几年,算老交情了吧。过去在民兴,我看到一些稀奇事,心里好奇可都不敢问。如今都走人了,再当闲话聊两句,您肯不肯跟我说实话?”
老李好笑:“我一直觉得你跟其他女人不一样,不喜欢聊八卦,敢情都硬憋着呢。行,你问吧,我把知道的全告诉你。”
“嘿嘿,那年二所的王所长和您争教授级高工名额,后来突然离职了,那是怎么回事呀?”
老李表情明显尴尬,装傻:“听说是在以前的单位犯过错,事情曝光,怕现任领导追究就自觉辞职了。”
沈怡笑嘻嘻盯着他:“您还没把我当朋友,尽拿套话敷衍我。”
老李笑着皱起眉头:“小沈,你发酒疯换个花样,别捉弄老年人。”
“哈哈哈,您就当我发酒疯,说说又怎么了,反正回头我酒一醒就全部忘光了。”
沈怡拍着桌面催促,老李戒备加剧,正色问:“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可是诚心道谢才请你来的,别给我下套啊。”
她不屑挥手:“你认识我十几年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真想害你,直接把那天的电话录音交给警察就完事了,哪用得着下套?”
“就因为了解才奇怪,你先说打听这些干嘛?”
“嗨~”
沈怡干掉杯子里的酒,向他递出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这不是也摊上跟您当初类似的情况了嘛,想借您的运气用一用,好让竞争对手不战自退。”
老李释然大笑,吃了一口菜,边嚼边说:“运气这玩意可借不来,你想战胜对手,还得多动脑筋。”
“怎么动脑筋,您快教教我。”
“回去读读《孙子兵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是纯正的理科生,不懂文科生那套,再说直接点。”
“……你要和人竞争,总得摸清对方的底细吧。那人是做什么?建筑还是结构?”
“资深建筑师。”
“有多资深?”
“跟您差不多。”
“呵,跟老江湖对上了,你真长出息了啊。”
“过了这关我才算真正出息。”
沈怡将椅子挪近几分,以表迫切。圣人致力于劝教善,小人则喜欢教人学坏,那样就能多一个同伴。老李算半个小人,给沈怡支招相当于还人情,他倒十分乐意。
“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正面进攻,一条侧面伏击,你选哪种?”
“当然是侧面啦,最好不用我亲自出手。”
“这条路其实更花功夫,要想堂堂正正,不损阴德,越得大面积撒网,找到对手的短处,利用这短处逼退他。”
游铁然短处想必不少,却也不是常人抓得到的。
老李有妙招:“干我们这行,最怕坏名声,你比如建筑师吧,设计过一个垃圾项目,出了安全事故,欠下人命债或者让甲方损失惨重,就别指望再吃这碗饭了。”
沈怡说:“那人设计的项目很多,可都没出过状况呀。”
“现在没有不等于以后没用,一栋房子的隐患能埋藏几十年,爆发出来就是大灾难。你能在灾难爆发前揪出漏洞,人们照样会找设计师算账。”
老李洋洋自得,说明这大概就是他斗败王所长时所使的手段。
凭沈怡的领悟能力,些许点拨已足够,大脑迅速计算,很快编好了扫雷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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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游铁然从业三十余年,设计过的大小项目难以计数,挨个找漏洞如同大海捞针。
可沈怡有信心,这大叔在设计“花都壹号”时差点把建筑搞成巨型太阳灶,说明他是个重感觉轻细节的人,艺术性富足,功能性上必有瑕疵,找出来放大或许能做点文章。
她利用职务权限调取筑美近五年的项目资料,游铁然担任主设计师的有三四十个,全是高规格的大项目,看效果图都颇有质感,当得起高手二字。
沈怡每天挤时间挨个查阅,一个多月过去未见松懈,在报仇上同样贯彻着锲而不舍精神,仇家们若知道她这股不死不休的狠劲大概会后悔与她结怨。
邱逸与她朝夕相处,对此毫不知情,一天休息日偶然看到她打开的笔记本屏幕上开着一张图书馆的内景效果图,出于职业习惯认真审视。
沈怡为他端来冰咖啡,见状稳静道:“看什么呢?”
邱逸反问:“这图书馆是谁的项目?”
这是游铁然三年前为浙江某市设计的市立图书馆,沈怡不想提令男友厌恶的名字,谎称是公司的老项目,最近接到类似方案,调出来做参考。
她递上杯子,既然被看到了,索性找他做参谋。
“你觉得这个设计如何?”
邱逸客观评价:“挺好的,各方面都很老练,是老宋老黄他们做的吧?”
“应该是吧,客户想做个比这更好的,你来帮忙找找茬,我们好照着改进。”
“这设计水平比我高多了,对公共空间的利用技法运用得非常纯熟,整体设计感很强,乍看没毛病可挑。”
邱逸审视图纸大方赞赏,忽然微微噘嘴。
沈怡忙问:“瞧出什么了?”
“嗯,有一个问题,计较起来还蛮严重的。”
“什么?”
“你看他用很多楼梯搭建了几个交错的空间,东面还有一条长阶构成的梯田式阅览室,这些都算设计亮点,但如果是行动不便或有视力障碍的残疾人,就无法安全自如地出入这些区域了。”
邱逸指着平面图,逐一挑出不便于残疾人通行的部分,包括楼顶的休息区和安全通道,都不能有效保障残疾人的使用需求。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人权益保障法》,城镇新建、改建、扩建道路、公共建筑、公共交通设施、居住建筑、居住区,应当符合无障碍设施工程建设标准。
这座图书馆内部虽设有无障碍通道,但很多区域对残疾人存在“可访问性”障碍,导致残疾人在空间中无法全面平等地行动,是个不起眼却又回避不了的大破绽。
这下沈怡能有的放矢了,通过网络搜索立马手到擒来。
该图书馆半年前真出过事——一名中年男子拄拐杖行经二三层楼梯时不慎摔伤,并向图书馆维权成功,获赔了全额医药费和补偿金。
本地的城市论坛里也有许多残疾人吐槽该馆设计,不少人被迫减少甚至放弃了保持多年的借阅习惯,抱怨设计方不为他们考虑。
没有比民愤更锋利的杀手锏了,沈怡自忖不仅能报她和邱逸的仇,还可趁便达成夙愿。
魏鼎铭出差归来,接到沈怡邀请,当晚与她在一家高档中餐厅的雅座会面。
“沈工,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吃饭呀。”
“上次您说您喜欢咸水鸭,这家店的很正宗,想请您尝尝。”
“哈哈哈,你真有心,我随口一说你就记住了。”
“您说的话我都记在脑子里,这是小事,大事我记得更用心呢。”
魏鼎铭抖抖眼皮,笑容里泛起农夫收割庄稼前的欣喜。
沈怡并不急躁,陪他东拉西扯,细嚼慢咽,等到点心上桌才借服务员撤碗盘的间隙进言:“董事长,我想问一个冒昧的问题,不知您介不介意?”
魏鼎铭正低头咬开一只烧麦,漫不经心点头:“你问你问。”
“那天您说您想给我应得的酬劳,具体会是多少?”
魏鼎铭料她怀揣筹码,蔼然露笑:“先说说你的期望吧。”
沈怡底气十足:“我想要600万配股。”
按照筑美的估值,六百万原始股未来的市值接近1个亿,乍听很像狮子大开口。
魏鼎铭面不改色,像个老道的当铺老板,只要货物值当,任由客户开天价。
“你想拿什么取得配股?”
“仅凭我的技术和资历分不到这么多份额,所以想再为您解决一桩烦心事。”
“哦?我的烦心事还真不少,可这么值钱好像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