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子,邱馨接到电话,像要去接什么人。
“那小沈从昨晚起就不停给你打电话,我看她实在着急,今早忍不住接了,跟她说了你的情况。她说她马上过来,这会儿已经到医院门口了。”
邱逸惊慌自责:“我该早点跟她报平安的,现在这样肯定会吓到她。”
他让邱馨帮他检看形容,忙乱中闹出笑话。
“姐姐你带化妆包了吗?给我涂点粉底腮红,免得她看到我这副死人脸色!”
邱馨劝他别折腾,先出去接应。
邱逸睡在针垫上,当走廊远处传来熟悉的铿锵脚步,他的心脏也敲出扎实的鼓点。
沈怡驾车狂奔两小时,心脏一直被那飞转的车轮碾压,这时风风火火走进病房,看到邱逸的囫囵样,感受只有一词可对应——劫后余生。
“你别担心,医生说我没事了,吃了止疼药,伤口也不怎么疼。”
他的安慰更像求饶,促使她收回急躁,抚着他的脸庞为自己定神。
“肠子都破了还说没事,真想气死我啊。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为了抓钱云胜的把柄,好逼他和你姐姐离婚。”
邱逸惊慌:“你怎么知道?姐姐告诉你的?”
她一面叹气一面笑:“我还不了解你的性子?你就算气到极点也不会骂脏话,一旦那么做了肯定有别的原因,我猜也猜着了。”
他也像被逮到了把柄,拉住她的手轻轻捏弄:“我当时真没其他办法了,那家人太狡猾,硬要让我姐姐背一百万外债。我再不采取紧急措施,姐姐搞不好会被他们逼死。”
沈怡反手握住他,来之前她曾有一瞬想狠狠痛骂他,见了面却只余怜惜宠爱,甘愿忍着后怕,心平气和讲话。
“你那么老实,怎么想到这招的?”
她认为以他正直的脑回路拐不到这歪脑筋上,一问竟是借鉴了她之前的手段。
“你说闫嘉盛被你捉奸那次,你故意拿东西砸他,激得他对你动手,好报警威胁他。昨天跟钱家人对峙时我突然想起这事,没别的招,干脆试试。”
沈怡哭笑不得:“你啊,好的不学,专学坏的。我了解闫嘉盛,他那人怂得要命,我量他不敢下毒手。哪像钱云胜啊,疯狗一条,得亏你运气好才没被他咬死。”
邱逸小小得意:“我赌的就是运气啊,刚才他二姐来电话,求我和解,我看姐姐这次能安全脱身了。”
沈怡摸摸他的脑袋,不想夸奖这种莽撞之举,又觉得他真当得起英雄称号。
“你姐姐知道你是为了帮她才受伤的?”
“嗯,姐姐很感动,我俩刚才和好了。”
“唉,我要是有亲弟弟,也不见得能为我牺牲到这一步。”
“……我也没多高尚,就觉得姐姐变成这样,我要负一定责任,不救她出火坑,肯定内疚一辈子。”
“你这‘白莲花’的绰号真不是白叫的,别人一不小心就被你衬成了淤泥。”
她自在地开着玩笑,大气淡定的模样让邱逸想起邱馨那个反向参照物,忧心求助:“我看姐姐还是很绝望,你帮我劝劝她吧,都是女人,年岁也相当,你劝肯定更有用。”
半小时后,沈怡和邱馨坐在医院附近的早餐店里,邱馨为她买了超量的早点,生怕招待不周,增加愧疚。
“这家的油条也不错,我再去买两根。”
“不用了,姐姐,这些已经吃不了了。”
沈怡笑着拉住她,请她坐下说话。
邱馨嫌犯似的不敢正视她,嗫嚅:“真对不起,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
沈怡温和道:“姐姐,你的事邱逸都跟我说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会坚决离婚吗?”
邱馨果断点头,而后发出虚弱的叹息,感觉摆脱恶魔丈夫后,生活仍是不辨东西的迷阵。
“我是个失败者,三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如今没了家,工作多半也干不下去了。”
沈怡重新拉住她,拍了拍她的手背。
“谁没经历过几次失败呢?我也一样,不知道邱逸跟没跟你说过,我结过一次婚,也是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去年才离掉。我前夫就是邱逸的发小闫嘉盛,你认识吧?”
闫嘉盛过去是邱家的常客,邱馨至今记得他不着调的熊样,立马信了沈怡的说法。
“听邱逸说,你是他们公司的骨干,婚姻不顺,起码事业上有成就,不像我……”
几轮对话,沈怡找准她的病根是自卑,开始对症下药:“我现在工作是干得不错,可倒回去二十年真想不到有这天。你别看我是北京人,我家属于北京最底层,从小住在大杂院,家里只有30多平米,连间厕所都没有……”
她细致描绘幼时身处的贫寒境地,其苦状都是邱馨未曾体验的。
“那时我做梦都想离开那破地方,唯一的途径就是读书,我学习很不错,可化学很糟糕,拿老师的话说就是这门功课上脑子少根弦,总是学不好。可高考得考这一门呀,我要是做了瘸子就跃不过龙门了,于是每天拼命做化学题,背过的习题集能摞到我人这么高,后来成绩总算上去了。”
这事邱馨颇有同感:“我学习也不好,怕我妈生气,每天强迫自己学习,做过的练习题当废纸卖也有好几百斤,可脑子笨,始终没多大长进。”
沈怡笑问:“你在学习时,有没有不停鼓励自己‘你很棒,一定行’?”
“这个倒没有。。”
“我猜也是,你肯定还经常自暴自弃,觉得自己就是这么笨,再努力也学不好。”
邱馨愕然,惊讶她竟能看穿人心。
沈怡解释:“我不会读心术,只是根据你的性格推测。你认定自己笨,先给自己心理暗示,之后做再多努力都没用。学习是这样,生活也是,不怕千难万险,就怕自我否定。”
没有人生来失败,弱者不诞于挫折,只在认命那一刻出现。
“我知道你平时一定经常性恐慌,这世上能在出生时就集齐财富、智慧、美貌、运气的人全球加起来都没几个,大部分是我们这种出生贫穷,头脑不太灵光,运气也不太好的,从小到大无时无刻不在因各种事情担惊受怕。尤其是女人,害怕简直是我们的必修课,婚前怕嫁不出去,婚后怕丈夫变心。穷的时候怕一生穷下去,成功后又怕被竞争者取代。怕经济实力负担不起物质需求,怕孤独会一直跟随自己,更怕衰老变丑,那样就不会再有人真心爱我们。”
她问邱馨是否思考过这些恐惧的来源。。
对此邱馨看得明白:“这是社会大环境决定的呀,大众笑贫不笑娼,工作不好,挣不到大钱的都叫混的差。男人本性花心,结婚后不乱搞的少之又少。女人最大的资本就是姿色,年纪越大越不值钱。”
她语气苦涩,仿佛在挤着心头的脓血。
沈怡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怕?”
这下邱馨答不出来了,她的恐惧是人云亦云,好像地震来时见大伙儿都在逃命也慌忙跟着跑。
“你之所以怕,是因为你认同并遵循这些标准,心甘情愿被不平等的规则压迫。过去我也是这样,觉得大众怎么样,我就该怎么样,获得别人认可的成功才叫成功。后来当我觉醒时才明白,那些想法都是错误的,我应该过我想要的生活。旁人的眼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信,要相信自己是强者,朝那个方向努力,目标就一定会实现。”
邱馨觉得她这套理论近似“何不食肉糜”,又像成功学式的洗脑经,仍旧气馁:“我不像你,我既不漂亮,又没特长,不知道靠什么实现梦想。”
沈怡把鼓励拉到实事求是层面,让她先定一个三年目标。。
“我……我想考注册会计师证,这样找工作会容易点,可是……”
“你别想可是后面的问题,那样只会坏事。我知道你在意生活费和学习费,这些都可以自己去挣。”
“怎么挣?我没有技能……”
“怎么没有?做家务你是行家吧?如今家政业很红火,北京一个熟练的保姆能轻松挣到六七千,还包吃住。去打个三年工,一边备考,哪怕三年后考不上,也有一笔可观的积蓄,足够做点小买卖了。”
“做保姆……会被人笑话吧……”
别人尤可,邱馨最受不了母亲的鄙视,甚至不敢想岳琳琅得知她去做保姆时的反应。
沈怡说:“你觉得干家政是伺候人的低贱活儿,这又像我刚才说的,追随了大众观点。保姆是正当工作,如今还算得上高薪,干得好月入上万也常见,怎么就比不上会计、律师这些职业了?姐姐你听我的,试试吧,咱们先提高收入,锻炼自信。等你的能力获得他人的赞许,你会发现过去打压贬低你的那些人都很偏激,就能理直气壮对自己说‘你很棒,一定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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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她鼓励邱馨干家政也是有的放矢,孙雪梅在这块人脉多,认识不少有钱可靠的雇主,随时能帮忙引荐。
这姐姐被丈夫PUA多年,自我认知出现严重偏差,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现在先让她脱离恶劣环境,找些得心应手的差事干干,有了收益,就会慢慢重拾自信。
钱云胜猢狲入布袋,中了圈套,被迫向邱逸妥协,三天内和邱馨谈好离婚协议。
邱馨只求脱灾,拿到女儿的抚养权便不计较其他得失。跟邱逸商量想带孩子离开石家庄避难,左思右想还是沈怡前些时候的建议最可行,便在他俩安排下来到北京,由孙雪梅接头在一户富人家做保姆。
那户人家的男女主人都是搞外贸的,成天满世界飞,想找细心能干的住家女保姆照顾两个读小学的儿女。了解邱馨的情况后同意她带着女儿上岗,往后就住在他们家。
媛媛和雇主的孩子们年岁相当,正好当做伙伴相处,有母亲陪伴,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环境。
事发不久,邱家父母知悉全情,邱正清赶去石家庄照顾未出院的儿子,负责在他和岳琳琅之间传递消息。
“你妈虽然没说啥子,可也没再发火,还拿了2000块钱,喊我给你买点补品吃。我看她气已经消了,你就给她个台阶下,回头见面别再提那天吵架的事了。”
邱逸并没记恨母亲,比起自己的处境,他更在乎母亲对姐姐的态度。
“妈妈问没问过姐姐?”
“我都跟她说了,她嘴上说不管,但看得出来还是很担心的,还专门问了媛媛,说她认识北京教育局的人,可以帮娃娃找个好学校。邱馨没钱,她也可以替她们交转校费。”
母亲富有责任心,改尽力的地方绝不推卸,可能短期内还无法改变对姐姐的偏见,至少这场家庭危机暂得平息,邱逸也能安心地休养生息,让生活回归正轨了。
半个多月后他出院返京,沈怡召集朋友为他开了场欢庆会,会后补过二人世界,对他进行迟来的训诫。
“我越想越气,你那天太冲动了,钱云胜那一刀要是稍微捅偏点,伤到要害,你这会儿兴许都入土了。我结婚前死了未婚夫,不就成了望门寡?传出去肯定有人说我命硬克夫,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她双手揪扯小白莲的脸,扬言要执行家法。
邱逸一动不动任罚,嘴上还“狡辩”:“做任何事都有风险概率嘛,你叫我自信一点,我听你的话才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
他憨笑起来也很甜,馋得沈怡先亲一口再接着凶他:“自信不是这么用的,你这叫矫枉过正,今后敢再犯,我就狠狠罚你!”
“……要怎么罚啊?”
“罚你一整年当和尚。”
他原本怯怯的,听到这句粲然而笑:“那你不也要跟着受罚?”
她刷然脸红,掐着他的胳膊笑斥:“反了你,竟敢开始挤兑我了。”
邱逸抓住她的手腕,继续“犯上”:“我说的是事实嘛,感觉你比我更喜欢做那种事。”
反驳大实话就显得自己理亏了,沈怡已不是皮薄面嫩的小姑娘,索性拿出老姜架势还击:“是啊,谁让你这么好睡,试过一次就上瘾。你如今已是我的专属物品了,以后必须注意个人安全。”
调情这项邱逸火候差得远,脸都被她炊熟了,含羞道:“夫妻关系重在平等,那你算不算我的专属品呀?”
她勾住他的下巴,舵手般豪迈:“那得看你乖不乖了。”
“我都这么听话了,还不够乖啊。”
“你平时是听话,可关键时刻叛逆得吓人,这次就是。”
“以后不会了。”
他嘟哝着抱住她,哄小孩似的拍抚她的脊背。
“我知道这次把你吓坏了,当时自作主张没顾忌你的感受。我们的命运已经连在一起了,我的身心性命都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你放心,从现在起我会对我们共同的未来负责,再遇到困难都用你认可的方式来解决。”
沈怡靠在他胸前,心情被梳理成串柔顺的音符,渐行渐缓,像婴儿躺在温馨摇篮里,不久竟安恬地睡着了。
邱逸伤愈上班,公司又来了几个新项目,他对其中一个很感兴趣。
那是栋282米的高层办公楼,甲方想在最顶端的四层修建大型花园,为员工们开辟静谧的休息场所。
实质是提升集团形象,向外界彰显硬实力。
吸引邱逸的正是“空中花园”这一要素,他花一周时间构思,递交了一份概念设计,创造性地将三层楼板切掉几部分,形成多边形镂空,为花园提供充足的自然光照,在这些镂空里修建庭院。设计遵循国内建筑条例,优化了庭院的空间比例,并用一条环道串联起内部的循环空间,让这四层的空间使用率达到88%。既满足“好看”要求,又符合实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