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长叹一口气,吹得小白莲微微哆嗦,心痛剧烈到使人麻木,外表看上去木讷恍惚。
隔了几秒钟,她的话音似剪刀剖开那层混沌。
“我还以为你很爱我呢,原来只到这个程度。”
上当的口吻令他越发恐慌,扭头问:“你、在说什么?”
她觉得他虚弱的样子很可怜,却不留情地讽刺:“真爱我的话不是该有无论如何都不放手的觉悟吗?就算有厉害的情敌来争抢,也要跟对方拼到底,坚信只有你能带给我幸福,这才算真情实感的爱啊。遇上麻烦就把我往外推,哪有一点想跟我同舟共济的意思?”
邱逸心房炸开个大洞,又想将伤口撕得更大,好让她看清自己的肺腑,急道:“我没想推开你,是怕你嫌弃我!”
“那是你断定自己会做让我嫌弃的事,说明你根本没有为了我,一定要努力变强的决心。”
“我、我想过的!也在努力!我想做让你放心依靠的男人!”
“你只是心里想,行动上完全没做到。”
沈怡一严肃,立刻带出年龄感造成的悬殊气势,进一步激将:“真要做夫妻,这辈子不知会碰到多少风浪,这点事就退缩,你对自己的要求太低了,的确达不到我的标准。”
以邱逸的情商,不难准确解读她这番话,感愧万分地抱住她,再掘出一口泪泉。
“我真的爱你啊,舍不得放手,可更怕连累你,害你心烦受累。我保证以后会更努力地赚钱,尽快解决这件事,拜托你多给我点时间,不要离开我!”
沈怡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恢复温柔:“你不止没自信,还对我有误解。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聪明女人都会趋利避害,择偶也只挑对自己有利的人?这都是一知半解。女人再聪明务实,遇到情投意合肝胆相照的爱人,也会甘愿为他奉献牺牲。”
她轻轻推开他,微笑问:“你相信我是爱你的吗?”
“嗯。”
“假如我摊上类似的困难,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那你觉得我的人品不如你?”
邱逸使劲摇头,这泪珠连串垂落的情状太丢脸,忙用两只手一齐擦拭。
沈怡怕他弄破皮,抓住他的手腕调侃:“既然知道我爱你,也信得过我的为人,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要做彼此的家人,能同甘也能共苦。有了担子一起挑,不用把责任划分得那么清晰。”
她掏出刚才剩下的半包纸巾为他擦脸,劝导:“姐姐我们一定要救,可买房子的事不宜操之过急。我看先在石家庄帮她租一套好点的房子,再帮她找个好律师,集中精力把婚给离了。以我的经验,如果钱家不肯让出孩子的抚养权,官司就会拖很久。她丈夫有可能骚扰报复她,这房子得租在安保条件很好的小区,要是她因为这事丢了工作,我们还要供应她的日常开支。你先准备二十万专项应急款吧。”
邱逸有五十万储蓄,尚能负担,接受她的建议,同时道歉:“我原本想办个隆重的婚礼,现在可能得从简了,你不会怪我吧?”
脑门马上被她戳了一下。
“我刚才那些话全白说了,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我也会出力呀。我们小邱还是初婚,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他被逗得赧然而笑,握住她的双肩夸奖:“你真可爱。”
“居然抢我的台词,去照照镜子,看谁更可爱。”
她正想捏脸,突然发现他泛红的左脸浮起青紫的掌印,忙将动作改为轻抚,疼惜道:“你妈真狠,这么乖的儿子也舍得下黑手,回头我得说说她。”
邱逸当了真,急忙劝阻:“你可千万别,我怕我妈凶起来连你一块儿打。”
沈怡暗笑他天真,假正经地点点头:“不去也行,反正以后你就归我管了,她不疼你,我来疼。要是再敢动手打你,我才不管什么辈分呢,肯定对她不客气。”
宣示完保护权,就在他的伤处印了一个疗伤的吻。
邱逸再去石家庄,邱馨已提前出院,且拒接他的电话,后来虽在他不懈坚持下恢复联系,口风却完全改变。
“我这个婚是注定离不了的,钱云胜现在不许我出去,说只要我敢出家门他就打断我的腿。媛媛也被他们家藏起来了,我要是逃走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姐姐的哭声仿佛掘地三尺的锄头,将邱逸埋藏极深的火气挖出来。
她但凡将那天责骂他的威猛拿出来三分之一,都不会被钱云胜任意摆布。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斯德哥尔蒙综合征”,再放任不管,姐姐迟早成废人。
“我要去你家!”
“不行,钱云胜不会准你进门的。”
“你跟他说,不让我进门我就去他单位找他!”
“你想害死我呀!”
“我是来救你的,姐姐,我不怕钱云胜和他家里人,就怕你敌我不分。你都被钱云胜害成这样了,还想把命搭进去吗?多想想媛媛吧,她还小,离开你,她今后的人生可能比你更凄惨!”
邱逸软硬兼施,好歹从邱馨的昏聩中抢出一丝清醒,答应替他向钱云胜传话。
施暴者鄙视受害方,连同她的家人一块儿轻贱。钱云胜把小舅子当成追咬自家的疯狗,让他当晚来家做了断。
邱逸初次造访,进门便被一群虎视眈眈的人包围,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男女都是钱云胜的兄嫂姊妹,媛媛箍在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怀里,水汪汪的大眼睛浸满迷惘恐悚。
他骤然耳鸣,怒责钱云胜:“你们怎么把媛媛带来了?”
“这里是她的家,她本来就该在这儿!”
钱云胜按灭烟蒂,凶吼的样子活像喷吐毒烟的怪兽。
邱馨魂不守舍地坐在沙发最末的位置,身上像绑着透明镣铐,不敢跟弟弟打招呼,见他靠近还侧着身子呈现躲避的趋势。
邱逸想象这家人是如何折磨她的,心肝一阵阵颤抖,强忍愤怒与渣男交涉。
“媛媛还小,有些事不该让她知道,拜托你们谁带她出去逛一会儿,等我们谈完再回来。”
钱云胜冷笑拒绝:“我们媛媛很懂事,我今天特地接她回来,就想让她看看她妈妈那边的人是怎么来我们家闹事的,好让她今后防着这些坏亲戚。”
邱逸以往跟蛮横人接触都以退避为主,今日却必须抗争到底,新手上阵全靠勇气。
“你把我姐姐打得浑身是伤,对她百般虐待威胁,还有脸怪我闹事?钱云胜,你真的欺人太甚!”
可能为彰显集体的力量,一个穿蓝裙子的中年女人替钱云胜出战,酸溜溜讥讽:“这小舅真搞笑,夫妻间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你姐姐这不好好在这儿吗?人家两口子早和好了,你还来挑什么事儿。”
邱逸指着邱馨未消肿的脸怒斥:“你仔细看看我姐姐,她这叫好好的?假如你老公把你打成这样,你也会这么冷静?”
那女人是钱云胜的大嫂,坐她旁边的男人就是钱家大哥,两口子被踩着尾巴,联手向敌人发难,妄图用音量震慑他。
邱逸不跟泼皮纠缠,认准钱云胜一个谈判对象,严郑声明:“我姐姐不能再跟你过了,我今天是来替她跟你协商离婚的。”
钱云胜杂草似的乱眉直往额际上耸:“我和邱馨过得很幸福,凭啥离婚?”
“你如果觉得奴役妻子也叫幸福那是你心理的问题,正常人只会认为你们目前的关系很病态,我姐姐都快被你折磨疯了!”
“我折磨她?哈哈哈,你们听听,他说得这叫什么混账话。”
钱云胜煽动家属声援,然后对邱逸横加指责。
“邱馨嫁给我这些年,吃我的用我的,方方面面都靠我照管,就凭她那点能耐,没我早饿死了。反倒是你们邱家,管过她的死活吗?现在跑来演戏,我看你就是想讹人吧!”
邱逸坦然面对这一短处,语速降低但更有力量:“以前我们是和姐姐缺少沟通,没能及时关心她,所以现在更要全力弥补。你给我听清楚,我姐姐不是无根的野草,有我在,你们谁都别想欺负她!”
钱家人哄然嗤笑,各出丑脸奚落他。
邱逸望一望掩面哭泣的邱馨,力求加快进度。
“钱云胜,你家暴妻子是犯法的,不离婚我就去派出所告你!”
钱云胜狼戾逼近:“去啊去啊!你能让警察来抓我,我就跟你姓!”
他的二姐坐在左边沙发上,听说是个教法学的大学老师,听弟弟言语不当,恐授人以柄,不慌不忙起身拦阻。
“老三,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解决问题要紧。”
她在钱家颇有威望,一开口其余人都自觉闭嘴。
钱二姐上前客客气气向邱逸说道:“她小舅啊,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家钱老三和你姐姐闹成这样,双方都有责任。如果邱馨真想离婚,我们也不会强留,可总得把帐结清了才能走人。”
她转身从提包里掏出一张纸条,打开展示。
那是借据的复印件,写明钱云胜去年曾向她借款200万。
“婚内债务由夫妻双方共同承担,先让你姐姐把欠我的100万还来,再说离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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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这阴谋清晰得犹如白纸上的墨点,邱逸已找不到词语描绘怒意,詈诘:“你是学法律的,只凭一张借条还算不得证据!”
钱二姐应对从容:“我有银行的转账凭证,日期是去年11月13日,随便你找谁去查都行。”
邱馨回过神来,起身指斥丈夫和姑子:“原来你从去年打伤我那次起就开始防着我了,想出这种坏招,你们太毒了!”
她气到双腿发软,风吹芦苇猛烈摇晃。
邱逸赶忙搀扶,并详细询问。
邱馨揪住他的衣襟痛哭:“去年冬天我被他打得半死,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他和这些人轮流来跟我道歉,我一心软又原谅了他。谁知他们背地里设了这个圈套……”
她哭得撕心裂肺,钱家人熟视无睹,只媛媛怯惧地缩着身子,看反应已不是第一次观看相似场景。
钱二姐最冷静,腔调稳如播音员:“邱馨,这两年你得了抑郁症,我们一直让着你。可你也不能一起疑就说瞎话啊。我们老三在温塘那边买了栋别墅,好让你假期能过去养病,为这个才找我借钱。有购房合同在,这200万就是你俩的共同债务,不管去哪家法院都会这么判。”
提起那别墅,邱馨真快疯了:“那房子是他买来养情妇的,我从没去过!”
事实如何不重要,钱云胜有证据证明将借款花在了夫妻生活上,法院就会支持200万借款是他和邱馨的共同债务,想离婚先得大出血,问题是邱馨的血槽根本没那么长。
邱逸紧紧抱住激动抽搐的姐姐,环顾虎狼之辈,深刻理解到为什么会有人将“婚姻”形容成“火坑”。
一天都不能多呆了,现在必须救她出去。
他有足够的勇气和智商,决定针对钱云胜的性格弱点兵行险着,再度严厉要求:“媛媛都吓成什么样了,你们怎么还看得下去?还不快带她走!”
吼叫声压断小女孩的神经,见她哇哇大哭,钱家人也觉不妥,让钱大嫂带出门去哄。
邱逸没了顾虑,集中火力炮轰钱云胜。
“钱云胜,你就是个不要脸的畜生,下三滥,又脏又贱,卑鄙无耻……”
他曾后悔与闫嘉盛结交,此刻觉得那二十多年交情也有可取之处,让他听到并积累了许多骂人的脏话,而今正好学以致用。
滔滔不断的辱骂激怒钱云胜,扑上来殴打他。
邱逸事先瞥见茶几上果盘边的水果刀,故意将他按倒在茶几上,挑更毒辣的语句刺激他。
钱云胜把他和邱馨合并同类项,出手不带犹豫,揪扯几回合,操起水果刀疾刺。
钱家人忙来阻止,邱逸躲闪两次,等他第三次出手时横下一条心,站定脚跟迎向凶徒。
刀尖噗嗤插进腹部,脑子里发出爆炸般的轰鸣,一两秒后疼痛漫散开来,如洪流席卷每一个细胞。
他立即丧失一半力道,在姐姐的尖叫声中跌退,靠在墙上,咬牙瞪视钱云胜和他仓皇的家人们。
“老三你干嘛动刀子呀!”
“快打120!”
“可千万别出人命啊!”
眼看钱云胜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钱家人集体抓狂。钱大哥将弟弟拉到一旁,钱二姐找救护车,余人慌如乱蚁。
邱馨扑上来抱住邱逸,六神无主地惨哭呼喊。
邱逸冷汗如注,缓缓坐倒,搂住姐姐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别怕,姐姐,这下我能帮你脱离魔掌了。”
上救护车时他抓住急救员的手恳求:“我是被人刺伤的,这刀柄上有凶手的指纹,拜托你们帮我保护证据,”
后来送医到抢救的过程里,他的神志都受困于伤痛和麻药,清醒后马上找医护人员代为报警,告钱云胜故意伤人。
按他的伤情,钱云胜至少判三年徒刑,工作前途就此报销。倘若他肯在警方将案件上报检察机关前接受和解,再由钱家人设法运作,或许还有撤案可能。
他想获得筹码为姐姐换取自由,才有意激怒钱云胜,冒险挨了那一刀。
“姐姐,钱家人再找你,你就说想和解,除非让钱云胜先同意离婚,他借的债务全部由他自己还,还得把媛媛交给你抚养。”
邱馨守了他一夜,渐渐回过味来,听他这么说脸又哭成一团皱纸。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傻不傻啊。”
邱逸笑着将手伸向她,两只微凉的手掌相互握紧,煨出温暖,然后以此为媒介传递彼此的心声,不再需要语言来辅助。
横亘在姐弟间的冰墙倒塌消融,一齐获得了真正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