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正清,你个死不要脸的,真想上天啊!”
老太的愤怒有了新版本,狂躁激恨都大幅度升级。她自认一家之主,对丈夫恩重如山,为奴为婢都是他应尽的本分,敢起二心越轨爬墙就是过河抽板,负恩背义。
再没有人能阻止她,邱逸沈怡协力挡驾,她还是揪住了老邱的头发,一面迅猛抽打,一面释放歹毒诅咒。
“孙子!瘪三!吃我的用我的,还在外面乱搞,我当初鬼迷心窍才会找你这号人渣……”
邱正清头发掉了几撮,本就草木稀疏的头皮显出一块秃岗,痛怒夹攻,把厚道全扔在了脑后,指着她还击。
“鬼迷心窍的人是我,当年就不该找你这个不要脸的烂货!”
他扯掉封条,向人们展示沾满狗血的陈旧文物。
“邱逸,你不晓得你妈年轻的时候有好飞,她跟设计院一个男工程师谈了几年恋爱,还没结婚肚子就被搞大了两回。第二次那个小伙子说要娶她,她又嫌人家是大山里来的,家庭负担重,跟人家去了趟老家就把人家甩了,打了胎像啥子事都没发生一样。那小伙子气惨了,很快就辞职去了南方。这个事设计院的人都晓得,还传到外面去了,你妈找不到好对象,又急到嫁人,才听他们领导介绍找到我,一开始就拿我当接盘侠,对我根本没真心!”
他神志错乱投下猛药,连儿子儿媳一块儿毒倒。
沈怡早前的疑惑拨云见日,这真相在无奇不有的人世间或许不算稀罕,可降落在自家头上真是晴天霹雳。她担心丈夫承受不住,本能地站到身旁,紧张关注他。
邱逸脑子空空如也,只听母亲发出严冬里枯枝断裂似的刺耳嚎叫,再度疯狂抓扯父亲。
然而此刻的岳琳琅已经色厉内荏,力竭声嘶也盖不住虚软。
邱正清怒极发狠就没想过给彼此留余地,一把将她推出去老远,踉跄地失衡后跌,索幸被沈怡手快接住。
不等妻子出声,他抢先厉吼:“我本来不想提这些丢脸事,是你逼我的!我不嫌你是破鞋,不嫌你脾气差,你却把我当奴隶,一点尊严都不给我!既然那么看不起我,还管我跟谁好!?趁早散伙,大家都能开始新生活!”
岳琳琅靠着他的软弱实施压迫,他悍然反抗,独、裁也就难以为继。她像所有倒台的反动派一样心惊肉跳,嚼着羞愤的泪水,面如朱漆,却再也挤不出一句话。
华灿才不管邱家是否天翻地覆,眼看这把枪哑火了,即刻重启攻势。
“邱叔叔,您想过新生活是您的自由,可不能拿我们家当踏板。不管您和我妈妈感情好到了哪种地步,都过不了我这关。不想害我们母子断绝关系的话,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邱正清应付不了他,仍由儿子出面抵挡。
“华灿,你先回去,我明天再跟你谈。”
邱逸脸上覆满乌云,理智似雷雨前的燕子惊恐飞窜,小绵羊形象即将崩塌。
华灿非要把强硬做足:“这不是可以商量的事,我现在就想要个交代。”
眼前不可收拾的局面都是他逼迫所致,沈怡不能任由他再逼凌丈夫,翻脸怒斥:“你想害我们家出人命才算交代吗?要不换个地方,咱们上你家去,你妈妈也是当事人,人齐了才好说话!”
在场者里华灿唯一忌惮的就是她,摸不准她的路数,冒进恐会失利,只得忍着怨忿撤退。
岳琳琅先他一步夺门出奔,邱逸想去追赶,沈怡劝告:“妈现在不想见你,还是我去吧,你在家陪着爸。”
她追到小区门口,见岳琳琅没乘交通工具,也没朝回家的方向,埋着头急速向前,显是气晕了头。
发火的人最需冷静,她悄悄跟在她身后五米处,从安静的住宅区走到热闹的商业街,看着路灯一盏盏点亮,把她们的影子越拉越长。
岳琳琅早发现她,等步伐放缓到正常速度,回头呵斥。
“你干嘛老跟着我?”
沈怡恭敬微笑:“我担心您呀。”
老太嘴硬:“怕我寻死?哼,你也太小看我了!”
“哪有啊,我是怕您一个人出意外,您看街上车这么多,万一……”
“呸,知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就可劲咒我吧!”
她沉默时让人悬心,发起火来倒无妨了。
沈怡笑嘻嘻赶上去挽住她的胳膊,被接连拒绝数次,最后到底成功了。
“妈,我饿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你看我现在像吃得下东西的样子吗?”
“吃不下就去喝一杯,您平时血压血糖都正常,偶尔喝点小酒还有好处。”
“……从没听哪个儿媳撺掇婆婆喝酒的。”
“因为我知道您思想先进,不是那种陈腐的人,走吧,我请客,您想吃什么随便点。”
岳琳琅正找不到地方转移恶气,见她主动送上门来便狠狠宰一刀,指名去三里屯的宝屋日料吃刺身。
沈怡处处顺从,任她点了一大桌子菜,叫退服务员,亲自斟茶倒酒服侍她,进店半个多小时,没说一句用餐以外的话。
岳琳琅喝下两杯清酒,情绪略微放松,闷怨不停发酵,像个不断充气的轮胎,再找不到疏通渠道就会爆炸。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粗声道:“你怎么什么都不问?”
沈怡不能再装傻白甜,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我是有很多疑问,可您如果不想说,我也绝不乱打听。”
“……刚才邱正清那些话,你信吗?”
“……爸是个老实人,但人在情绪激动时说的话总会与事实有出入,而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算情况属实,我也能理解。”
“你能理解什么?”
“理解您当时的一切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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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岳琳琅被这句话缴械,防御体系大大削弱,不取酒杯,直接提起酒瓶使劲灌掉三分之一,擦了擦嘴,眼焦距重新移向沈怡,黑冷的脸隐显坦诚。
“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我对那个小谭是真心的。”
原来那工程师姓谭。
沈怡也诚恳点头:“我信,您做事严谨,对待感情肯定很认真。”
在回忆里反复受挫,岳琳琅已不愿仔细追思往事,言简意赅说重点:“他老家在江西山区,家里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三,当年是他们村里建国后第一个大学生。”
众望所归,家庭支柱是凤凰男不可逃脱的标签。小谭父母多病,大哥二哥做苦力供他读书,指望他跳出龙门,反哺整个家族。
“他工作以后每月的工资大部分寄回家,只留10块钱的伙食费,恋爱期间生活花销都是我出。怀第一胎时他说他大哥等着他帮忙出彩礼,拿不出钱结婚。我家里也不可能资助我们,商量以后就把孩子打掉了。到了第二胎,我不能再等了,逼他跟家里说结婚的事。他同意了,带我回了趟老家,就是那件事让我改了主意。”
三十多年前贫困山区的落后面貌远比年代剧里触目惊心,谭家位于远离县城的小村落,穷山恶水环绕,是块不毛之地。
住宅是四间茅屋,墙壁由竹篾编织糊上黄泥制成,每遇风吹雨淋就得大修大补。
院子里遍地鸡粪,下过雨的烂地踩着陷脚。黑窑似的屋里只有几件破破烂烂的家具,老掉牙的床上铺着旧草席和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被褥,躺着在上面的昏聩老头儿是小谭的父亲,才五十出头的人面相比八十岁的人还老。
小谭的母亲也白发苍苍老得不成样子,见了她没说几句话,却不停紧迫盯人,那被皱纹包裹的眼睛异常锐利,像藏在石缝里的蛇鼠,惹人心惊。
“他大哥娶了媳妇没钱盖房子,仍住在老屋里,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他二哥快三十了,还在打光棍。他弟弟十二岁,刚上小学。他就像一块瘦不拉几的肉,要喂养一家七口,我嫁过去,就是给那家人塞牙缝的。”
岳琳琅再灌一口酒,懊恨道:“恋爱时我根本不知道他家那么穷,问过几次他都含糊过去了。那次到他们家的当晚我就想走,他哭着求我,说会想办法让我们过上好日子,还说只要两个人相爱就能幸福。要是换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兴许就信了,可我不是。”
她揉一揉脑门,笑出哭泣的感觉。
沈怡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只蟹腿,提供声援:“换成我也不信。爱情不能当饭吃,况且真爱一个人不会舍得让她跟着吃苦。您是明智的,假如盲目跳进火坑,最后所有人都会悲剧。”
岳琳琅自嘲:“之后的事邱正清都说了,我未婚先孕本就有人指指点点,跟小谭分手后名声彻底坏了。当时回北京的希望也彻底落空,最好尽快找个当地人嫁掉。我们所长介绍了邱正清,他有本地户口,工作稳定,家里不富裕,但爸妈还分了一间平房给他,兄弟姊妹都能自力更生,没有多余的负担,拿现在的话说,就是个标准的经济适用男。”
有多大脚穿多大鞋,择偶方面她一直很清醒,凭自身家庭条件找不到出类拔萃的对象,小谭那种人品能力过关的就算上选,可惜家境太差,不适合做丈夫。她那会儿又已“残花败柳”,邱正清是能够到的最好资源,可助她渡过人生危机。
她就像不喜欢吃压缩饼干却只能拿它充饥的灾民,一开始就为婚姻奠定矛盾基调,经过数十年磨合也没能适应。
沈怡推己及人,给予更多谅解。
“当初我也是被我妈催得没办法,看到闫嘉盛相貌工作不错,家里条件也好,就糊里糊涂结婚了。还劝自己说男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才貌双全、浪漫体贴、温柔专情还出身富贵,这些优点不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能占一两样就算好的了。结果真过起日子才知道自己的忍耐力远不如预想的强,越到后面越辛苦。”
服务员端来新菜,她又夹了一只龙虾天妇罗给婆婆,这次岳琳琅拿碗接住了,放下后坦白:“我承认老邱对我很好,可跟他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生活习惯也差老远,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平时一心忙工作,老出差,有部分原因就是不想回家面对他。”
见她敞开心扉,沈怡大起胆子提问:“那您和爸在一起这么多年,就没想过离婚吗,这样凑合着过彼此都不好受呀。”
岳琳琅苦笑:“怎么可能没想过,邱逸上小学那年我差点就跟老邱提离婚了。”
那年她和小谭因工作相遇,小谭在深圳打拼,事业已有起色。二人已各自成家,但都旧情难舍,重逢后干柴烈火不可收拾,都动了破镜重圆的念头。
可是小谭的妻子是个狠角色,把持着小谭的财政,离婚就让他净身出户。想到今后得陪他从头开始岳琳琅又退却了。
“那会儿我都快四十了,邱正清找不到好工作,没能力抚养孩子,离了婚我照样得养活邱逸邱馨。小谭也是,再要白手起家难上加难,搞不好就此一蹶不振,那样的话他肯定会埋怨我耽误他,夫妻做不成反倒成了仇人。而且他能背着糟糠之妻出轨,将来也可能背叛我,我不想为不确定的事冒太大风险。”
追寻理想中的幸福相当于赌博,她舍不得辛苦积累的资本,又没有愿赌服输的勇气,甘愿抱缺守残,起码能换一世安稳。
人们孜孜以求的稳定也是最坚固的牢笼,多少人困在这里望洋兴叹,把自由做成雨夜里的一则痴梦。
岳琳琅诉完苦楚,反过来挖掘儿媳的隐私。
“你跟闫嘉盛离婚前真没跟邱逸达成过默契?”
沈怡微笑摇头:“没有,但我知道他那会儿喜欢我。”
“哼,这就是你离婚的底气啊。知道自己还能吸引好男人,就跟提前收到好公司的聘任书,不用冒裸辞的风险。”
“……这么说的话,他确实给了我不少自信。”
岳琳琅啃着蟹腿教导:“你别高兴得太早,虽然是我的儿子,我也不能保证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没准过个十年八年就没那么喜欢你了,外遇或者离婚都说不准。劝你保持危机意识,早做两手准备,重要的是守住事业,女人经济独立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忠言实在逆耳,也只有沈怡这样高情商的儿媳能接受,笑眯眯道谢:“妈,您可能不算好妻子好母亲,但在我这儿绝对是个好婆婆。”
婆媳谈心时,邱逸也和父亲进行深谈,先听他讲述华婉婷魏鼎铭的情感危机,明白华灿送来的惊天消息只是出闹剧。
“那你也不该答应撒,你再生妈妈的气,想跟她离婚,也必须站稳脚跟。冒充人家的男朋友,追究起来你不仅是第三者,还算婚内出轨。妈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现在真怕她去法院起诉你,那样就麻烦了。”
邱正清不忿:“我又没被抓现行,她拿啥子起诉我嘛?我晓得今天我是有点莽撞,不该惹这场是非。当时听华太太说起觉得她太可怜了,你也见过她,那么温柔漂亮能干有气质的女人,为了追求爱情把一生都献给了魏先生,到头来却被无情辜负。反过来看下你妈,死歪万恶的夜叉婆,遇到我这种好脾气的老牛,还不晓得珍惜。把她和华太太的经历对比一下,哪个都想不过。”
他被迫拿砒、霜当饭吃,就格外可惜被糟蹋的蜜糖,明知失误仍无悔,长吁短叹:“所以都说两口子配不齐,基本上都是一个好一个坏,一边讨债一边还债。真正齐齐整整恩恩爱爱的又往往不长久。”
意识到这是在诅咒儿子儿媳,马上自啐:“我不是说你和小沈啊,你们看到我们老一辈这么惨,更要珍惜眼前的幸福。”
邱逸拍拍他的背,继续追问:“爸,妈妈当年真的有过那种经历啊?”
得知母亲不堪的过往,没有子女不介意。
揭短这事邱正清真后悔,羞窘地木了半晌方说:“我刚才确实遭气惨了,不然不会跟你扯那些烂账。”
“说都说了,就交代清楚撒。你是早晓得妈妈跟其他男人好过,还是婚后才听说的?”
“她跟那个男的的事早在单位传遍了,我咋会不晓得嘛。”
“那你还愿意娶她,难道是你们领导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