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里的动静一直被人频频窥视,宫女们是八卦的天生携带者,她们当然好奇舞会上发生的一切,国王似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外国公使和贵族们似乎都在和自己的侍从交谈,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保持关注;甚至连高高在上令人仰望的教皇陛下,也凝视起那个角落来。
很快他们就看到克莉斯和阿里王子挽手进入了舞池之中,虽然两个人的舞步都笨手笨脚,克莉斯可能稍微好点,因为她的舞步最起码能跟得上节奏——而那个阿里王子就笨拙许多了,因为他还不能适应凯特莱蒂斯舞曲的快步。
克莉斯两次撞到对面人的额头,而阿里王子还踩到了克莉斯的裙子——但克莉斯一点没有生气,却哈哈大笑起来,为他们是一对舞池中央的异类。
“看起来像两只正在抱团打架的鼹鼠,”教皇一直凝视着这令人瞩目的景象,却冷冰冰而充满情绪地讽刺起来:“而打架的原因是一只将另一只的浆果一屁股坐烂了。”
第83章 肚皮舞
克莉斯和阿里王子下了舞池, 阿里王子似乎有些狼狈,和克莉斯的舞蹈让他紧张的额头冒汗。
舞曲顺利结束,然而这时候坐在上首的教皇却拍了拍手, 示意了下。
全场立刻寂静下来,人们识趣地仰望教皇的方向, 等待他的吩咐——
然而教皇第个发话的却是阿里王子, 这个因为口吃而从开始就被各国使节暗暗诟病的王子。
“宫廷舞会还是有趣些, ”就听教皇道:“在圣伯多禄我也见到过许多国家的舞蹈,唯独个舞蹈让我难忘,那就是罗汉国的肚皮舞,用肚皮像蜜蜂样在空中画八字。”
他指了下处于震惊状态中的阿里王子:“现在罗汉国的王子就在这里,我十分期望他能够为我表演这个舞蹈,也让你们都饱饱眼福。”
肚皮舞?
克莉斯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不然怎么可能听到这种舞蹈,而整座舞厅中的数百人更是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也从未听过甚至见过这种‘肚皮舞’。
“肚皮舞?”刚才跟教皇搭话的公爵小心翼翼重复道:“这是……”
“这是种十分新颖的舞蹈,舞姿热烈而曼妙,”教皇道:“用肚子起舞,多说无益,不如让罗汉国的王子给我们展示下。”
可怜阿里王子完全没有听过这个舞蹈的名字, 磕磕巴巴地解释道:“陛下恕、恕罪, 我并不会这种、舞舞蹈。”
“阿里王子具备谦逊的品质,令人赞叹, ”谁知教皇恍若未闻, “但这是罗汉国的特色,王子怎么可能不会呢?现在我专门等着王子的表演,相信你定可以奉献精彩的演出。”
克莉斯看到阿里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不知道要干什么,连刚才还嗡嗡发出小声议论的人们也都凝固了神色,因为都意识到教皇似乎在故意为难这个可怜的小伙子。
“为什么你还站在那里不动?”教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扶手,加重了语气:“你打算违背我的旨意吗,阿里王子?”
没有人敢违背教皇的旨意,前提是教皇将这个命令上升到旨意的高度。
阿里王子似乎也感到了这个命令到来的压迫,他能在教皇面前挺到现在全归功于他迟钝的神经,然而这会的功夫已经让他汗流浃背了,哪怕到了凯特莱蒂斯这个敌国,他也未曾受到这样的取笑和轻视。
教皇似乎习惯折辱王公贵族,那个距离最近的公爵心中顿,不能因为前几任教皇都算是好说话的人就忘记了教会凌驾在世俗之上的特殊权力——如果没有那个普修米尼,不论任何大小王国的国王,大概都要跪着给教皇擦鞋子呢。
而这任教皇明明更恶劣些,他连自己教会的人,那些大主教都能轻易给予颜色,何况个国家不受重视的王子,哪怕这个王子的父母,国的国王王后站在这里,也是必须要服从他的命令,脱衣跳舞的。
也许教皇需要个筏子来树立自己因为年轻而渐渐被人淡忘的威严。
也许这个阿里王子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教皇而不自知。
公爵想了想,还是觉得前者更有可能些。
“且慢,”沉闷的气氛中,还是有个女人的声音结束了这个局面:“请陛下明鉴,阿里王子是个和我跳舞都能踩上裙角的人,我证明这位王子殿下的确缺乏舞蹈的天分。”
克莉斯站了出来,她看了眼面色通红的阿里王子,为他求情道。
“啊,有人站了出来,为他说话,”教皇猛地拍了下扶手,那扶手似乎凭借过硬的材质才免遭被击碎的厄运,但看得出来,教皇似乎因为克莉斯的出现而倍感恼怒:“你和他已经缔结婚约了吗,克莉斯?你已经作出决定要嫁给这个罗汉国的王子了吗,在你的前未婚夫死去不到年的时间里?我记得你身上这身黑纱可不单单为了见我而穿的,你也是个丧亡的寡妇,你怀念某人而制造出来的所谓美德不过是个欺骗,你嘴里说着思念之情,但实际上你迫不及待已经开始了新段发展火烈的恋情了?!”
苍天啊,克莉斯即使有所准备,也被惊得目瞪口呆,她原以为教皇定会因为他的命令遭到违背而恼羞成怒,但实际看来他似乎站在了康斯坦丁的角度来指责她快速开启了段所谓的‘恋情’。
不要说有没有这回事,能发出这样指责的怎么看都应该是克莉斯那个死去的亡夫,怎么看都不该是教皇。
“陛下何出此言,我只是对阿里王子可怜的境遇而感到同情,并且试图用谦卑的语言唤起陛下丝丝怜悯,”克莉斯道:“至于您对我的指责,恕我愚昧,颇感不知所措。”
“哦,”教皇前倾了身体,语气仿佛火山爆发之前的积蓄:“你感到不知所措吗?看来你欠缺对普世真理的认知……夏娃乃是亚当的肋骨所化,上帝说,必要你的丈夫管辖你,丈夫死后,你不可再娱乐,不可喜悦,必以黑纱覆面,圣经所记载的义和理,你也可以反驳吗?!”
“然而上帝没有明言寡妇不可改嫁,陛下,如果上帝都没有禁止,那您也不可能超越他,”克莉斯快言快语道:“而且我是个寡妇不错,却没有急于改嫁,我只不过同阿里王子说了几句话,跳了支舞,如果这样就能被断定开展了段新恋情,那么个人伸手在另个人面前晃了晃,也许就可以被判定为盗窃行为,说不定个国家的军队在自己的领土上巡逻,也能被判定为侵略别国了,这毫无道理。”
“强词夺理,”教皇冷哼了声:“那你因何要为他求情?为何别人都没有站出来,偏偏你急于跳出来?”
“上帝说,你不可视他人痛苦于眼前而不见,”克莉斯早有说辞:“陛下的命令给人造成了痛苦,让国的王子表演舞蹈,仅仅只是为了取悦在场的宾客,这是不能被赞美,甚至会埋下祸根的行为。”
“埋下什么祸根?!”教皇冷冷道。
“陛下如果非要知道理由,那么请允许我提到那个不能提的名字,普修米尼,”克莉斯注视着他:“当年教皇索罗三世在宴会上命令普修米尼国王当众为他擦鞋……之后的事情我想没有人不知道。”
死寂,几百人的舞厅里阵死寂。
没有个人敢大声呼吸,更没有个人敢发出声音,偌大的空间只有两个人来往的对话,人们瞪大眼睛,目视着这前所未见的景象——个人居然敢抬着头跟教皇说话,她说的还并非赞美之言,她甚至还是个女人。
她甚至还提到了,普修米尼。
天啊。
公爵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个女人仰头凝视教皇的模样,就像他在圣城看到的那副壁画——红头发的普修米尼穿越人群,和教皇对峙。
他觉得这个女人要遭殃了,因为曾经去圣城朝圣过的缘故,他比在座的人都更清楚教皇是个怎么样喜怒无常、冷酷无情的人。
然而教皇只是慢慢收回了他的身体,居高临下地翘了下腿,出乎意料,普修米尼这个名字没有激怒他,他甚至还愿意给发起冒犯之人个恩惠:“你犯了七宗罪之的傲慢,你不知尊敬为何物,你的回答可以视同顶撞,圣殿骑士的腰刀蠢蠢欲动……不过如果你能回答上来我的个提问,你就可以得到我的赦免。”
克莉斯想了想:“我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陛下,不过我必须声明,我决没有故意冒犯甚至顶撞陛下,我只是祈求陛下予以宽贷,也好让世人知道陛下的宽容大度。”
在教皇的命令下达之前,克莉斯未尝不知道自己不应该站出来,为个刚刚见过面的人求情——这无所谓什么值不值得,也许在其他人眼中,为个小国的王子顶撞教皇绝不值得,甚至还有可能引火烧身。
但克莉斯就是看不惯教皇如此心血来潮而且轻而易举地摧辱别人,她甚至能感到血脉里有种东西像火焰样燃烧着,迫使她站了出来。
抗争,克莉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来自红头发的抗争。
没有人天生应该屈膝于强权之下,特别是这个强权并非它们正大光明所获,而是它们假借神明王冠戴在了自己头上。
但克莉斯敢于用锋锐的语言回敬教皇的另个原因,还在于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个感觉,那就是教皇并不会真的降罪于她,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这样的底气,觉得教皇对她有种特殊的……不同寻常的包容。
想到这里,克莉斯自己也不由自主愣。
“为什么地狱有九层,而人世间的罪孽只有七宗?”就听头顶响起了来自教皇的提问。
这个问题就连最睿智的学者也无法回答,这是个记载于先知问答中的问题,无数个教会的哲人和先知都试图解答这个问题,但都失败了。
公爵从心底叹了口气,包括其他人,每个人都意识到教皇根本没有予以赦免,他只是为了让自己表现出丝宽容来,以掩盖即将举起的屠刀。
谁知克莉斯没有经过思考就道:“因为剩下两层是为教会的人们准备的,层装不完,要装两层。”
第84章 卡拉汉的真理
克莉斯对自己能回答上这个问题并没有任何感觉, 事后她也没任何感觉,倒是整座宫廷因此而沸腾,他们一边震动于这个问题确实得到了回答, 而且是精妙到无与伦比的回答,一边却为克莉斯的大胆而咋舌, 因为她无可否认、切切实实地冒犯了教会以及教皇, 她认为教会的人比普通百姓更具罪孽, 如果往深了想,教会假借着神的荣光所行的那些事迹,又何止下地狱这么简单呢?
不是没有人知道教会的那些勾当,不是没有人暗存怒火,但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反抗,普修米尼的下场,那些曾经反抗过教会的人的下场,那些被暗夜骑士所杀,但教会从不承认的人的下场——
像一道乌云牢牢地笼罩在所有人头上。
现在却被破开了一条缝隙。
“如果我是教皇,我一定会杀了这个女人,”公爵心里这么想:“因为她引发了人们对教会的不满,她戳破了那些谎言,她让人们为她的话而感到欢悦, 她甚至还用红发国王发出威胁。她挑衅、她顶撞、她冒犯, 她怎么就不知道害怕,然而今天她却全身而退, 打破了冒犯教皇就必须死的禁例。”
哪怕普修米尼, 在酝酿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巨震之后,还是死在了教会的铁蹄下,这说明教皇的威严, 教会的权力——是根本不能冒犯的。
虽然教皇有过承诺。
虽然她回答上了那个问题,教皇不得不兑现承诺。
但教皇的怒火,本来如同火山一样的怒火反而消弭了,他露出笑容,甚至是哈哈大笑,完全发自肺腑,并非刻意装出来以显示仁慈。
他甚至说:“你说的对,克莉斯,完全正确!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甚至让克莉斯坐在他的宝座之侧,以便更好地跟她说话。
这是这次舞会带给宫廷的巨震,不过克莉斯思考的不是教皇的态度,对她来说危机已经化解,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从教皇嘴里说出来的那个‘肚皮舞’。
她确定这个时候从埃及和其他中东国家传来的舞蹈绝非肚皮跳舞这种形式,这个舞在这个时代并不存在,事实上她只对一个人提过,那就是蒲柏。
她甚至还能轻而易举地回想起那个晚上。
在一场周末舞会之后。
克莉斯看着自己像面包一样肿起来的脚踝发出抱怨,她的这双脚确实容易浮肿,但克莉斯还是认为是舞蹈节奏的问题,凯特莱蒂斯的舞步速度很快。
“然而任何一种舞蹈都要依靠双脚,”蒲柏提起她的靴子,嫌弃地扔到一边:“除非这世上还有不依靠双脚进行的舞蹈。”
“有啊,”克莉斯立刻从床上翻起来:“肚皮舞!”
她穿着裙子无法露出肚皮,但不妨碍她挺起肚子用腹部做了几个剧烈而夸张的动作——她自以为得到了肚皮舞的真传,但实际上换来的只是蒲柏无情的嘲笑。
“笨拙地像个把蜂蜜抹在肚皮上的狗熊。”她这么评价。
克莉斯从回忆中走出来,她看到了从她面前走过去的一群人,这些人穿着怪异的拖地长袍,甚至手上还有各种古怪的工具,类似坩埚这种东西。
坩埚?
克莉斯立刻追了上去。
“等等,”她叫住了这群人:“你们是谁?”
“我们是王后的炼金术士,”为首的那个炼金师道:“王后喜欢坩埚中冒出的滚滚浓烟,水银和硫磺的交错反应。”
克莉斯一愣,她意识到原主日记本中的那个人也许可以得到解密了:“你们之中,是否有个叫‘死灵法师’的人?”
谁知这群人摇摇头,“并没有,死灵法师是谁?听起来像是和亡者交流的人。”
并没有死灵法师?
“然而我们也是新来的,王后喜欢隔一段时间换一波炼金师。”这些人摇头道,从这些人的神态克莉斯完全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帮投机取巧、混吃混喝、滥竽充数的人,他们并没有真才实学,有的只是骗人的鬼把戏。
偏偏王后似乎很吃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