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的寝宫内。
安妮王后冷冷地注视着她召来的这群人,注视着他们往坩埚里投入各种炼金溶液,然而下一秒她冷冷地问道:“铜铁可以变成黄金吗?”
“当然可以,”这帮术士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毫不眨眼地撒谎道:“铜铁当然可以变成黄金,只要经过我们的加工。”
按照以往,王后得到这句话就会喜笑颜开,赐予他们更多的黄金白银,让他们展示铜铁‘变成’黄金的过程——
那时一个充斥化学技巧和障眼法的过程,但足以蒙骗王后。
然而这一次王后似乎没有轻易满足:“如果铜铁都已经变成了黄金,为什么我还没有自己的孩子?!”
炼金师们并不能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但他们已然发觉了王后的愤怒,无法控制的愤怒。
王后是个疯子,因为她现在就在发疯,她高声斥骂着炼金师们,将他们的仪器打碎,将他们的坩埚摔在地上,流淌出一地冒着气泡的液体。
炼金师们抱头鼠窜。
王后的贴身侍女玛丽却拉住卡拉汉小朋友的手,站在角落里注视着这一幕。
“为什么?”卡拉汉小朋友低声问道。
“因为她相信,”玛丽叹了口气:“什么时候铜铁能变成黄金,什么时候她就能拥有孩子。”
“骗人,”卡拉汉小朋友立刻道:“我妈妈像母牛一样生了五个,我们家可从来没见过黄金。”
王后最后和那个最高大的铁炉较上了劲,一个并不强壮的女人,却竭尽全力将那个高炉推到了,万幸那炉子里并无火焰,否则一定火星四溅。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叫喊变成了哭泣:“为什么我没有孩子?!”
卡拉汉只犹豫了一瞬,就跑了过去,他看起来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将自己的胸膛送给王后作为宽慰。
“哦,我的孩子,”王后抱住他哭泣,语无伦次道:“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孩子?!”
“也许只有欢笑和喜悦能带来孩子,然而您没有这些,无法感召他们。”卡拉汉小朋友居然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就像是上帝在这一刻通过他带来了启示。
王后呆呆地看着他。
玛丽也走了过来,她的意味就更浓重了些:“也许您应该回忆起一些事情,王后,一直以来,您混淆善恶,把善行当成恶行,把骗人的把戏视作救命良药,您陷入了偏执,产生了臆想……”
她的声音渐渐飘起来:“您根本就没有孩子……从始至终,又怎么会被人害得失去孩子呢?”
克莉斯眼看着这帮术士进入了王后的寝宫,没过多久又灰溜溜地跑了出来,她挑了挑眉,也许这帮人触怒了王后,她刚要上前问一问,却见阿里王子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见到她的时候眼前一亮:“克莉斯小姐!”
“啊,”克莉斯只好先跟他打招呼:“阿里王子。”
“我、我一直想说,感谢、感谢您,”阿里王子结结巴巴,莫名羞红了脸色道:“为我在教皇、皇那里解围。”
“这不算什么,”克莉斯笑了一下:“举手之劳,之后有人再为难你吗,王子殿下?”
阿里王子摇了摇头,充满感激:“并没有,这全、全都是您的功劳。”
“哈,”克莉斯笑道:“跟我无关,这是自由意志的抗争结果。”
阿里王子也不由自主笑了一下,他偷偷地瞄着克莉斯,但在克莉斯看他的时候,他又立刻移开了目光。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有人在王宫的阁楼上正注视着这一幕,冷冷地。
“柽柳下一对有情有义的男女,不是吗?”教皇阴阳怪气道:“他们打算学习云雀,用尖尖的嘴巴给对方梳理羽毛,依偎在一起,借助彼此的羽毛抵御寒风。”
他身边的侍臣努力维持神色,事实上他服侍教皇好几年了,也从未听到教皇发出过这样的语气和语调,他聪明地将自己当做一个木头人,因为他知道教皇根本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他们很快就能见识到,什么是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这阵风又是怎么样的,不可抵挡。”教皇的眼中射出寒光来:“叫她来我身边。”
克莉斯刚刚给这位阿里王子讲了一下国王后花园的丁香,这是一种正在季节的植物,但罗汉国却没有,然后就看到教皇身边的侍臣向她走了过来。
“教皇宣召。”这个侍臣面对克莉斯可没有了之前的傲慢,事实上他还偷偷将之前克莉斯送给他的宝石戒指还给了克莉斯,甚至他还透露了教皇的心情,看起来像个十分殷勤的仆人。
克莉斯走进教皇的寝宫。
这地方她也进来过一次,还感受过这里柔软的地毯。
但这一次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一本书,胡乱地摊开了几页,几乎要从书桌上掉下去。
那带着一些刮痕的、黑色封皮的圣经,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水晶球的标志,和梦中出现的一模一样。
第85章 计划
教皇背对着她站在窗户旁边, 看上去被外面的风景吸引了眼球。
“你从什么地方来,克莉斯?”教皇的声音似乎有些脾气。
克莉斯的目光从书桌上收回,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教皇收紧的下颌线, 一条优美的曲线,克莉斯居然这么想到。
“我从国王的后花园来, 陛下, ”克莉斯道:“闻听您的宣召, 我立刻就来了。”
“国王的后花园,”教皇转过头来:“那里什么花最美?”
“虽然如今丁香开得灿烂,但我肯定认为玫瑰最美,”克莉斯道:“每当我接到玫瑰的馈赠,我都倍感喜悦。”
“容易满足,”教皇评价道,然而他的语气发生了不易觉察地缓和:“一束玫瑰就可以让你感到喜悦吗?”
“我更看重的是玫瑰传递的情感,”克莉斯却偶然语塞了一下:“总之是很好的。”
“那么你接受的玫瑰是来自谁的赠与?”教皇却追问道。
“是……我之前跟您提到的那个侍女,”克莉斯道:“但当我来了王宫,似乎也得到了一个陌生人的赠与,虽然还不能知道他是谁,但我感到了他的情绪,我认为我期盼见到他。”
克莉斯最近一直收到玫瑰, 她一开门就能收到, 而且绝对是沾着露水的新鲜玫瑰。
有时候克莉斯也会碰巧遇到来送玫瑰的人,但这些人通常都不肯说明自己得到谁的差遣。
“你感到了他的……什么情绪?”教皇似乎愣了一下。
“是这样的, ”谁知克莉斯胸有成竹地推测起来:“这个人宁愿托人给我送去玫瑰, 也不愿亲自来见我,这说明了很多事,比如他可能身份低微, 自觉不能配得上我,宁愿将心事化作玫瑰,希望我能察觉并给予回报。”
“身份低微?”教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如果不是身份低微,那就是他乐意潜藏自己,”克莉斯道:“如果他不是个惊世骇俗的身份,就是在干惊世骇俗的恶作剧。”
一阵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将摇摇欲坠的书本彻底吹落在地上。克莉斯趁机走上前去,若无其事地将书本从地上捡起来,拂去了灰尘,并且放在了桌子上。
“我有一个问题,陛下,”克莉斯道:“玫瑰和蔷薇有何区别,为何教堂允许玫瑰图案的出现,却严禁蔷薇这个和玫瑰极为相似的花朵?”
“玫瑰是基督的代表,”教皇道:“因它不朽,所以象征弥赛亚的复活。”
“那么蔷薇呢?”克莉斯追问道。
“你该好好学学圣经,”教皇不耐烦道:“伊甸园里栽种着灌木状和树状的蔷薇,那是女人的象征。”
女人的象征,克莉斯微微一怔。
“来自陛下的讲解让我对《圣经》的理解更上了一层,”克莉斯奉上一个恭敬求解的神色:“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陛下,为何教会自始至终……仇视女人?”
“因为打开魔盒放出灾难的是女人,因为引诱亚当从伊甸园坠落人间的是女人,因为力士参孙经不住女人的诱惑,透露了力大无穷的秘密,然后英雄陨落;因为曾受上帝宠爱的所罗门王受到女人挑唆,背离了上帝,所以广阔的疆土四分五裂。”教皇走过来,居高临下地凝视克莉斯:“这是古老的教训,但现在教训也近在眼前……像你这样的女人再多一点,大概教会的统治基础就要动摇了。”
克莉斯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接骨木的香味,这印证了教皇在圣伯多禄寝宫里的那把椅子的确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接骨木宝座——
传说第一任教皇宣称得到了上帝的旨意开宗立教的时候,就用接骨木做了那把宝座,接骨木据传是女巫和巫师们魔杖的来源,此举象征着将女巫们一网打尽,并让她们永世不得翻身。
克莉斯那心中仅存的一些好感顿时就消弭殆尽了,不知道是他刚才说出口的那番话还是这种令人厌恶的气味。
“可是陛下,”克莉斯毫不畏惧地仰头看他:“耶稣复活,见到的第一人是个妓1女,因为世人千千万万,在他的坟墓前哭泣的只有一个□□;他由童女诞生,圣经也有以女子名字冠名的经卷,以斯帖记,容我提醒陛下,没有以斯帖,就没有上帝钟爱的犹太人。”
“上帝从来不钟爱任何人,”教皇的呼吸简直可以喷到她的脸上,“希律屠杀伯利恒的男婴,只为找到一个耶稣,只有耶稣是他的儿子,其他死去的男孩都不是。”
克莉斯感到自己的脸颊上仿佛附了一条毛毛虫,这条毛毛虫七手八脚,蹭的她的皮肤一阵发痒。
克莉斯从寝宫出来,她的心中怦怦直跳,但她却不能分辨究竟是因为刚才和教皇长达三四分钟的对视——维持一个不被压倒的姿势和态度颇为费力,还是因为她终于看到了曼涅夫人在梦中出示的那本书。
克莉斯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点嗡嗡作响,也许那只毛毛虫在顷刻之间化成了蝴蝶,飞进了她的脑子,那么教皇也许是个出色的养蝶人,不得不说,他作为教皇而产生的那种尊贵的气魄,以及在语言上造成的压迫,都让克莉斯不得不用尽全力以作抵御。
我要抵抗他,克莉斯心道,不然……
不然?
她不由得一愣,不然会怎么样呢?
也许她会成为败军之将,丢盔弃甲一泻千里……
这也许就是教皇的目的,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总是针对自己,克莉斯心道,毫无理由地针对。
不过现在要回神,因为她必须要集中全力去干一件大事,那本书——就在眼前,她不可能不做出任何行动。
要是格里高利还在就好了……
上帝也许确实是存在的,就在克莉斯默默念叨这个巨盗的名字的时候,她就看到了这家伙熟悉的身影,他居然堂而皇之出现在了国王的身侧,似乎还在和国王作热切的交流。
“人才……”克莉斯目瞪口呆。
国王是不会知道这家伙究竟干了什么的,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叫‘高里’的商人采办的东西很不错,特别获得了他最近正宠幸的女人的喜爱,所以他不吝惜于发出表扬。
这世上小偷做到格里高利的水平,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偷走了国王的东西之后,还能从国王手里拿到钱。
但这对于克莉斯来说,就等于想吃1奶便来了娘。
格里高利正分出心思应付国王的谈话,别看他一脸恭敬,回答问题滴水不漏,且充满奉承,然而他心中却能同时分出两三个格里高利来,只留下一个最没用的格里高利和国王谈话。
于是另一个小人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树荫下的克莉斯了。
他看到克莉斯一脸微笑的向他打招呼,并且伸出了两根指头,对他做出了示意。
格里高利瞬间就像被捏住喉咙的大鹅,不由自主发出了‘嘎’的一声。
晚上克莉斯守候在自己的房间里,劳拉还未回来,还在进行自己的社交,她现在比克莉斯还能被整座宫廷接纳,甚至她还被拉去参加了好几场伯爵侯爵夫人的晚宴,她那个小本子也记得满满当当的,人物关系之复杂,令人瞠目结舌。
克莉斯放下自己的鹅毛笔,她发了一会呆,意识到作出一个完美的计划是不存在的,她必须要面对格里高利询问他从未失手的原因何在——克莉斯很敏锐地意识到一件事,小偷格里高利似乎很少对自己的行动作出什么规划,自从他得知了国王的宝箱,隔天那只宝箱就失窃了。
这是一个道理。
看起来万无一失的计划却总能碰上疏漏。
而看起来毫无规划的计划,却能意料之外的成功。
克莉斯拿起地图,最近她常常做这个事情,将一杯清水洒在地图上,以便细细观察水流在彭巴博地图上呈现的蔷薇形状。
彭巴博,彭巴博。
这里藏着秘密。
她的故乡,她母亲的嫁妆,她小时候的玩伴,如果她有一天能知道死灵法师的身份,她希望也能知道那个大脚板是什么来历……
还有一个普修米尼,也出生在这里。
“希律屠杀伯利恒的男婴,只为找到一个耶稣。”教皇的话突然而然地在耳边回荡,那一刻克莉斯甚至不由自主向后一缩,以为她的面前真的出现了教皇,并且对她吹了口气。
不,对她吹气的是蒲柏。
不是教皇。
克莉斯定了定心神,但她重新凝望彭巴博的时候,就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
这里也发生过屠杀,希瑟姆找到的证据显示,彭巴博发生的是一次惨无人道的屠杀,不论男女老幼。
“那里的确有座山,叫孤山,那里有……女巫之心。”在第一次见到伪装商人身份的格里高利的时候,他也做出过提示:“没有人能确定这是个什么东西,但似乎这正是圣殿骑士团当年竭力寻找的东西,不知哪儿来的流言说他们挖地三尺,却根本没有找到那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