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番话说得毫不留情,徐檀肩膀颤抖着,脸色都有些发白。
季绀香这番话虽然话得凶狠,但也确实管用,徐檀果真乖乖的听了话。
因为同生咒的缘故,徐檀无法离她太远,便只好带她来到淞山脚下的这处小湖,自己偷偷到淞山里去修炼,回来的时候拔些灵草回来。
云遗善当初一个人居住在淞山,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种出了许多灵草来,如今云遗善走了,淞山这个世外天地却一直也没能有人进去。
当初季绀香和秦悯吵了架,一时间心中不快,就跑来了这片竹林一直走,找到了这个湖,在湖边发现一只通体雪白的鹿,追着它到了淞山的禁制薄弱处。
也许是许多年没有加固的原因,居然出现了那么一个缺漏,让她钻了空子。若是往常的她肯定不会没事找事非要犯禁,可当时她心中实在憋屈,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将这处缺漏给彻底打开,自己就跟着鹿上了淞山。
如今等她再去,却发现那处禁制还是没有被封上。
毕竟云遗善已经不是过去的栖云仙府太尊,这处禁制也就没了必要,可依然没有解除,就这么放在这处,其他弟子也不敢轻易踏足此处。
一连出了两个魔王,栖云仙府在名门正派中的脸面实在站不住,不得已又四处做好事挽回名声,淞山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禁地。
季绀香找到缺口,那处都是些灌木遮掩。她从中费力钻过去,就这么进了淞山。
淞山一个山头分四季,景色实属罕见。
山脚是葱茏绿意,落英缤纷,有桃李之花盛开,再往上却是郁郁葱葱夏槐飘香,蝉鸣声不绝。
一直往上,分成四季之景。
山顶一直都是皑皑白雪,种着苍翠的青松。
一开始云遗善就住在那里,后来却时常去山下走动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说了几次雪看久了伤眼的缘故。
栖云仙府这种灵气浓郁得地方本该孕育着许多灵兽,即便有开了灵智化成人身的妖精也不足为奇,可她在此处这么久,却从未见过此处有什么受到开了灵智的精怪,倒是偶有见到有人自己饲养妖兽,当时见到那只白鹿,一眼就觉得喜欢,想看着能不能收服了,一路跟着它到了山顶,穿过变换的四季景色,去到了云遗善的身边。
当时她还愣了许久,非常傻地问了一句:“你可是这山中灵兽,我看你漂亮得很,要不要和我结契?”
云遗善摇摇头,也不怪她冒犯,回答道:“我不是灵兽,它们也不会和你走的。”
季绀香一步步朝山顶走,脑海中便不断想起云遗善来,那些碎片般的画面拼了命的朝她脑海里挤,甩都甩不掉。
可偏偏回想起的东西越多,就发现也没什么可怕的事。说到底,在栖云仙府的那段时日,包括后来叛出仙府被四处追杀流亡时,云遗善也是难得对她还存有一丝善意的人。
即便她没对他做过什么好事,又为了恢复修为不择手段的半强迫他双修,云遗善也始终温柔和善的,不曾怨过她一个字。
所以就算后来云遗善要算计她一次,就那么一次就将她害死了,她也觉得不算过,毕竟所有人都要她死,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反正,世间真心待她的人都不在了,难得云遗善也要骗她一次,最后两不相欠,也省得日后想起来有那么一丝丝的歉疚。
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白雪落叶交接之际,石阶到此也消失了,前路变得平坦。
季绀香微微一停,顿觉寒意扑面而来。
她稍微一犹豫,还是抬脚踩上雪面。
雪上留下一串蜿蜒脚印,季绀香不知不觉就走偏了路,也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便想着从青松底下穿过。
松枝被厚厚一层的雪压低了枝,看着就像立马会折断般。
云遗善种了一片雪灵芝,要是运气好能采一些对她就大有益处。
低头从枝底走过时,发髻勾住了松枝,一大捧的雪掉下来,砸在她脑袋上,从脖颈滑落到衣服里。
季绀香被冻得一个激灵跳起来,没忍住叫了一声。
“你是何人?”
正当她气急败坏地乱骂时,背后突然有人说了话。
就如同冷水浇头而下,一时间激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愣住半天没说话。
“你是新来的弟子?”
季绀香连忙应道:“是是是,我是今年新来的,无意冒犯,我......”
“你怎么来会到这里来?”
因为我以为你早就不在这里了!
季绀香恨不得冲上去质问他,为什么他一个魔王还能回栖云仙府,还能把这地方当做自己的地盘啊!为什么他可以这样做魔王的?
都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了,怎么搞认窝这么没气概的事!
魔域的大宫殿它不够香不够舒坦吗?
跑回来要做什么?
第10章 淞山旧人
淞山的山顶很冷,只是这冷意在她见到云遗善的那一刻,忽然间就凝固了。
他站在离她不远处的青松旁,仍然是多年前的那副模样,似乎没什么变化。
肤色苍白,额间一道血红的印记,似妖更似仙。
“你是上次的那个人,你是魔王?!”季绀香装出来的嗓音和真实的自己有所不同,又特地用惊讶的的语气喊出来。
云遗善的记性是她见过所有人中最好的,一定能认出她来。
“你是上次......无量蛇那次的姑娘?”云遗善微微一顿。“你来了栖云仙府?”
“是,弟子入了剑宗,还要多谢前辈慷慨赠予的灵核。”
树后跑出来一只白鹿,在雪地里跳得不那么灵活,便在他身边绕了一圈,蹭了蹭他的手掌。
云遗善抚摸着白鹿的脑袋,微微侧过身子,对季绀香说道:“不必谢我,这与我无关,倒是你,是从何而入。”
他分明知道这地方只有一个缺口,偏生还要问她。
季绀香便老实说了出来。
云遗善有些奇怪:“我是魔王,你为何不怕我?”
他这么一本正经又略带疑惑的说出这句话,季绀香差点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
只觉得他这问法实在是显得幼稚又没有气势,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认他做魔王的,魔修还真是打几顿就老实了。
“只是觉得,前辈似乎不是坏人。”
云遗善盯了她一会儿,摇头道:“世人对于好坏的定义都是大不相同的。”
季绀香不想跟他扯这些,便问他:“那前辈为何在此,不怕被人发现吗?”
“他们进不来。”
“可我能进来。”
云遗善有些沉默,白鹿在他身边蹭了蹭,最后朝着季绀香走过去。
她后退一步,白鹿也跟着前进一步,伸出舌头舔她被冻到有些僵硬的手指。
云遗善的目光突然变得古怪起来,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那处的?怎么会想到从此进来?”
“哦,我看见了一只兔子,追着它就进来了,谁知道这山上景色奇妙,我就往上多走了些,哪知道您也会在此。”
“不是你......”云遗善低头说了句,手挥了挥,白鹿又跑回他的身边。他转身正要离开,季绀香大大声问道:“前辈为何会在此?”
云遗善停住,答道:“我在等人。”
“那等到了吗?”
“不知道。”
什么意思?
季绀香拧紧了眉,这说的云里雾里她根本听不明白。
难道栖云仙府里还有云遗善的人?
云遗善看上去还挺好说话,跟以前倒也没有太大区别,既没有要动手也没有赶她走的意思。
而他说了旁人进不来,可能是指他霸道的占了这个山头,下了谁也不给进的禁制,但是那处空缺一直没有补上。
反正没有说她不能来,那她以后就继续往这里跑。
“你还是尽早下山吧,往后莫要再来了。”云遗善突然转身,对着正在发呆的季绀香说了两句。
她愁眉苦脸的应了,只好就这么下山。
虽然这次运气不好碰见了云遗善,但他一个魔王总不可能三天两头往栖云仙府跑,总有机会的。
等季绀香真的走了,云遗善又停下脚步,俯身看着身旁的白鹿。
“你认错了,她不是。”云遗善摸了摸鹿角,劝慰般说道。“那个姑娘身上没有魔气,可能是恰好找到那个空缺处才进来了。进来便进来吧,也算有缘,不必为难她。”
说完后他又站起身,从这处眺望远处,能看见剑宗的山头,许多年前,也能看见她。
*
季绀香临走前又转过身,深深看了云遗善一眼。
他还站在那里,一身白衣和雪色几乎融为一体,那是世间最纯净之物,而他仿佛是时间最纯净之人。
如果对栖云仙府来说,太尊云遗善入魔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可对她来说,更多的还是久久不散的怅然。
当初正道人士都对她喊打喊杀的时候,栖云仙府想要除去她,去请云遗善出山助他们一臂之力。而云遗善却没有那么做,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继续在他的淞山种花养草喂喂山里的鹿鸟。
淞山是她过去偷闲的地方,自从发现了这处妙地,她就时常偷跑过去找云遗善说说心里话,而他也会耐心的听着,用那些大道理来开解她。以往张晚霜说那些话的时候她都会越听越烦,而云遗善的话她反而能听进去。
直到后来入了魔,在魔域一路厮杀,登上魔王之位,阔别云遗善十年之久。那个时候她已经不是那个行善剑季绀香,也不会过去那种和秦悯吵架,除祟受伤,被师父训斥这种烦恼。
已经没有人敢当面训斥她,和她吵架的人坟头草也几丈高了,也不会被任何邪祟所伤。
只是她的烦恼好像比过去多了好几倍,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拍打着她本就摇摆不定的精神。
再后来,她隐去魔息,又偷偷回了一次淞山,从那个禁制的缺口钻进去。也没敢去见云遗善,就在淞山走了一遭,也不知为何就好受了许多。
再后来她时常会偷偷去淞山,像散步一样,却一次也没被云遗善撞见。
细想来,云遗善是何等修为,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发现她来过。
也可能是云遗善也不愿见到她,刚好,她也不知道该用何等面目去见他。
当初是她信誓旦旦的坐在云遗善面前说:“我要惩恶扬善,我要平天下不公,我要保护身边珍重之人。”
这三条,她都没能做到。
她只是觉得,云遗善这种人,本应该好好的过着与世无争受人敬仰的生活,每日悠闲自在,不必被那些琐事叨扰。可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竟逼得他离开栖云仙府入了魔域,现如今也留下一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名声,引得正派人士对他不齿。
云遗善不该走她的路子,就算当初她有错在先,也不想看见眼前的这局面。
以往魔域的人偷袭栖云仙府,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淞山附近的草木。她也不会好端端去招惹云遗善。
可季绀香清楚记得自己的死,云遗善也是有一份的,而她既然还活着,就绝对不可能放弃魔王之位。
云遗善要她死,那她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是正,那就是正邪不两立。他是邪,那就是一山容不得二虎。
*
等季绀香下了山后,徐檀还在湖边练剑。
她的剑气连湖边的波澜都掀不起来。
季绀香在她身后看了许久,她都没有注意到。
“蠢货,真是白白浪费了一身资质。都半个月了还毫无进展,你是猪吗要我说这么多遍?”季绀香走出去,将剑拿到自己手上。“灵气汇聚于剑身,剑随意动。”
她几乎是随手一挥,湖面削起大片水波。“记得那日的宋寄雪吗?假以时日,他的修为也能做到开山劈石。”
徐檀有些沮丧,说道:“我总是学不会,可能我真的没天赋吧,我是不是不该做剑修啊?”
季绀香瞥了她一眼,把剑丢回她怀里:“你爹就是剑修,没什么天赋不天赋的,是你自己不够用心。因为得了这张脸,便有了优待,孙渺在授课时对你放水,你安心接受,有几个好色的男修对你献殷勤,送上些丹药,你也会暗中窃喜。”
徐檀被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低着头不敢看她。
季绀香所说的都是事实。
以往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起初那些人对她好的时候,她还有些受宠若惊的不敢接受,可一连半月......
季绀香看她知道自己错了,提醒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要忘了,你这张脸怎么来的。你若真的聪明,就该勤能补拙,读书识字,每日里多加修炼,不懂的过来问我,而不是死脑筋一直练一直错。”
徐檀小声道:“我知道错了。”
“算了,回去吧。”季绀香转过身离开。
徐檀赶忙贴上来,问道:“那你刚才是去哪了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刚才我见到云遗善了。”
“什么?”徐檀惊讶地睁大眼,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上次云遗善杀人的手法还历历在目,而刚才这人就离她那样的近。
“那他没有为难你吗?魔王不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说到一半徐檀就噤了声,才想起身边这位也是传说心狠手辣的魔王。
季绀香白了她一眼。“他们还说我会抓小孩修习邪术呢,这你也信。”
“那他们说你杀人不眨眼都是假的?”
季绀香:“哦,这倒是真的。”
“......”徐檀脸色又是一阵白。
季绀香看的好笑,往她额头敲了一下。“我又不会杀你,你怕什么。上次见到云遗善他也没有动我们,可见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不主动招惹他就没事。”
“那为什么说他是罪不可赦的魔王?”
“这我也奇怪。”明明过云遗善在栖云仙府过得像个神仙一样,也没什么人敢去冒犯......哦,除了她以外。
可怎么说云遗善也没道理就这么和仙府撕破脸啊?实在是奇怪。到底是什么事,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