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房的日子我可真不想再经历了。”天色看样子已经快到酉时,太阳都歪歪斜斜的挂在西边。
捏着酸痛的双腿,李均竹抬头看着天。
“咳咳,咳咳。”不停的咳嗽声从远而近。
坐在院墙边的考生们齐刷刷的朝着咳嗽的源头看去。
庚泽捂着唇,不停的咳嗽着,身上穿着的白衣也变成了黄色,看着是前所未有的邋遢。
身边坐着的一位衣襟大敞的公子不屑的嗤了一声。
李均竹正好坐在这堆公子哥们旁边,看有人发出声音不由的转头去看。
“看什么看,没见过啊。”看李均竹转头去看他,这位公子哥沉着脸,一脸的挑衅。
“你这人..”身旁的冯程远下意识的想顶回去。
“没事。”安抚的拉住冯程远的衣袖,李均竹对那位公子哥歉意的笑了笑。
现在他们还在考棚里呢,还是低调点为好,再说了这在李均竹看来也只是很小的一件事罢了。
见李均竹二人不再搭腔,这位公子哥转头又和人群里的其他人说起了文国公府之事。
抱着膝盖,闲着也是闲着,李均竹也伸了耳朵听那公子哥说话。
庚泽跟柳如霜成亲之后,文国公府可一日都没消停下来,这世子夫人与柳如霜简直是针尖对麦芒。
世子夫人隔三差五的赏些小妾,通房什么的给庚泽。
柳如霜没有办法找婆婆闹,就把气撒到了这些小妾身上,这打死打伤的可不在少数。
庚泽为了不得罪母亲和夫人,在两个女人之间天忙的团团转,这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秃噜。
可转头这对妾通房什么的该宠幸还是照做不误。
“哼,看他那病歪歪的样,肯定就是精力全花在后院了。”鄙视的望了那边一眼,这位公子干脆把靴子也脱了下来。
“赵钰,我说你能不能收敛点,这还在考棚呢。”人群里有人善意的提醒。
“我看这么臭,那个小人还敢不敢来的。”赵钰挑了挑眉,显然没想到自己的行为都被周围的人看在了眼里。
噗嗤--没忍住笑出了声,用拳抵住嘴唇,李均竹没想到这位赵钰公子的行径如此幼稚。
“你这是...”赵钰光着脚就想上来找李均竹理论。
“你们果然是蛇鼠一窝,咳咳..咳咳...”看见他最讨厌的两个人竟然坐在一堆说话,庚泽更气的咳个不停。
明显能感觉到庚泽说的这句话里有自己的存在,赵钰转而跳脚上去扭扯着庚泽。
看了眼考棚里到处站立着的士兵,果然发现已经有人准备过来了。
李均竹忙起身把赵钰和庚泽分开,示意赵钰去看士兵,他们辛辛苦苦的考完了七日的会试,可不能临出棚之时被冠上闹事的名头。
显然能参加会试的二人都是性子冷静的人,虽然还是恨的牙痒痒的,双方还是快速分开,回到了墙边坐下。
等士兵看这边无事,又回了门前,李均竹发现庚泽一直在阴恻恻的看着自己。
“要你这个阴险小人帮我,李均竹我告诉我们以后走着瞧。”
“论阴险谁有你阴险,你们定国公府从上到下都是卑鄙小人。”赵钰压低着嗓音,可声音里愤怒李均竹听的很清楚。
“是你大姐自己爱慕与我,被我拒绝还不知检点的来缠着我。”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出的异味,庚泽皮笑肉不笑的扫视了赵钰一眼。
眼看赵钰又要暴起,李均竹似笑非笑的看着庚泽:“你恐怕是忘记了我老师那日在国子监说过的话,这帐我们会慢慢算。”
心猛的一紧,庚泽想起了那日傅长卿说这话时的表情。
再看看现在李均竹如出一辙的表情,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两条毒蛇盯上了。
不敢再大放厥词,庚泽起身,换了个离李均竹远远的地方。
“你就是那条毒蛇的学生。”看庚泽几句话就被吓的跑远了,赵钰转头看向李均竹。
“你这样可是对家师不敬。”李均竹皱着眉,虽然知道赵钰就只是一个嘴比脑子快的人。
赵钰第一次转头认真端详李均竹。
不注意看感觉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宦子弟,这仔细的看下来倒是跟傅长卿还有几分神似。
特别是能笑着说出让人脊背发凉的话的本事,真是师承一脉。
“我这是对傅院长的夸奖。”
“你这样的夸奖,我老师可能并不需要。”看赵钰眼珠咕噜噜转着,李均竹眸子微挑。
“我向傅院长赔罪,我不能那么直白的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挤眉弄眼的看着李均竹,赵钰抬起自己的脚丫子,伸到李均竹两人面前。
捏着鼻子,李均竹闷声闷气的回道:“那下次你亲自跟家师赔罪吧,”这几天没洗的味道可真是熏人。
“行,到时我亲自上傅府赔罪。”爽朗一笑,赵钰撇了那边还盯着他们的庚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李均竹伸脚把臭脚丫子蹬了回去,才感觉自己能呼吸了。
“如果你下次不洗干净脚丫子,我就让门房拒了你的拜帖。”
“哈哈哈,你这人和我胃口,就冲你为了老师的侄女和那个卑鄙小人打架,我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像是故意气李均竹一样,赵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脚才伸出手;
“我叫赵钰,超国公府的长孙。”说完促狭的看着李均竹,看他的反应。
李均竹真是被这幼稚的行动气笑了。
超国公府,他在议事堂里看到过详细的记载,这超过公别的不说,运气真是个超级好的人。
前朝之时,这超国公只是开文帝府上的一名马夫,每日负责接送当时还是富家公子的开文帝出入。
就在开文帝举事之时,在打仗的路途中救了开文帝两次,新朝成立之后就得封了个有名无权的国公。
超国公世子娶了个国商的人家为妻,这超国公府的家底可是所有勋贵人家里最丰厚的。
不过也是由于出身的问题,在这些勋贵世家眼里,超国公府可算不得勋贵。
超国公世子育有三子一女,都未入朝,所以册子里不过是大概的记了几笔。
赵钰是三子里面的老二,上面只给了四个字的评语--桀骜不驯。
不过李均竹却对这素未蒙面的超国公一家都很有好感,不仅他们出身都差不多。
而且也因为,从超国公开始他们赵府里都是只娶了一妻,府里没有小妾和通房之类。
比起乌烟瘴气的安国公府,这可算是十分难得的了。
啪,李均竹伸手打了赵钰的手掌一下,随意的拱了拱:“李均竹,农家小子不值一提。”
“哈哈哈,你有意思啊。”在自己的衣衫上抹了抹,赵钰捂着肚子大笑。
真是不理解这人为何而笑的冯程远,只是一头雾水的看着赵钰。
“都起身,开闸了。”远处,官差敲着锣,提醒考棚里散落各地的考生可以出考棚了。
李均竹起身,回到号房去取自己的考篮。
来到闸门前,发现赵钰正双手空空的等在门口。
“你考篮呢?”李均竹示意自己的手,还以为这人是忘记了。
“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府里多的是,不要了。”随意的甩了甩已经发油的头,赵钰故作潇洒的带头出去。
“额....”
一脸无语的李均竹跟在赵钰身后,晃晃悠悠的出了闸门。
日头已经落山,只能勉强看清外面灯笼照着的路面。
李均竹出了礼房,就听得前面有几个人正跳着,还不住的喊着李均竹的名字。
一下就听出了这人的声音来自周修齐那个家伙。
李均竹捂着额头,领着冯程远往那边挤去。发现还不止周修齐,连苗方也领着尤冰安一起来了。
等人一走近,周修齐夸张的捂着鼻子,跳出去老远。
“你这是掉到粪坑里的啊,怎么这么臭。”
翻着白眼,李均竹冲上去把周修齐夹在腋下使劲扇着衣袖给他闻。
“哈哈哈”看周修齐难得吃瘪的样子,周围几人都笑的直不起腰来了。
“看来,你好友还不少啊。”身后突然想起一道玩味的声音,众人齐刷刷的转头去看。
原来是赵钰竟跟着李均竹两人一起来了。
停下捉弄周修齐的手,李均竹疑惑的问:“你可是找我有何事。”
“就是想看看闻名不如一见的傅院长长什么样,可惜好像人没在。”环顾了四周一圈,赵钰做出遗憾的表情。
其实他莫名其妙的跟着李均竹,看傅长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跟这人要个请帖,他赵钰看重的人,定是要相交的。
“这样啊,老师有事出城去了,他日有缘能见着的。”
傅长卿早就跟他说了自己不能来接他的事,李均竹进考棚之后,他就出城去了。
“拿来。”赵钰摊着手掌,朝向李均竹。
“何物。”不仅是李均竹,连周修齐几人也不知晓这个人在说些什么?
“请帖啊,你不是要邀请我去傅府拜访吗?”不雅的翻着白眼,赵钰干脆开口提醒。
“这,我也不能随身带着帖子进考棚啊。”李均竹无奈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那算了,我到时就直接来拜访了,你可跟你府上的小厮说好,若小厮拦了我,我可不依。”
干脆的转身,摆了摆手,赵钰钻进了人群。
只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这人可真是个怪人。”苗方一直看着赵钰在人群里窜来窜去,不由得出声感慨。
“走,这挤死了,先去用饭。”
季来阳是受不了这里满大街飘着的酸臭味,早就想离开了。
看着周围好些考完已经快要摇摇欲坠的考生,苗方担心的扶住李均竹:“要不先回府去好好休息。”
“是啊,我浑身都臭了,我现在只想回府去睡上几天几夜。”冯程远不停的左挠挠,右挠挠。
“行,咱们明日再聚,先休息。”李均竹也巴不得快些回去好好洗洗。
“马车就在巷口,那我们快走。”周修齐用扇子掩口鼻,催促。
上了马车,一群人就此分开,李均竹撩开车帘,,回头看了眼今夜一直一言未发的尤冰安。
没想到跟着苗方的尤冰安也正好在看着他。
两人目光接触,尤冰安闪躲着眼神,低头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李均竹淡然一笑,他好像在尤冰安的眼神里看出了恐惧。
***
傅府
“老师,你说的可是真话?”李均竹不可置信的瘫坐在椅子上,正张大着嘴看着傅长卿。
“瞧你这样子。”傅长卿躺在躺椅上,正往窗边撒着鱼食。
虽然对后院种满果树的行为已经妥协,可傅长卿还是找人在书房的后院里砌了个鱼池,正对着窗口的躺椅。
“我,我,我。”我了半天,李均竹结巴了。
前几日会试结束,好好的休息了两日,傅长卿一回府就带回了个惊天的消息。
定国公府的王威老将军找上了傅长卿,递出结亲的意思。
“这可只是提了提,我告诉你,若你没中,那你这婚事也成不了。”
傅长卿似笑非笑的撇了眼傻掉的李均竹。
其实不管李均竹这回会试的结果,这李王两家的婚事也定了。
不为其他的,盖因这婚事是然儿自己提出来的。
原来前几年王卓然一直拒绝各路的婚事,就是因为这个臭小子。
一向果敢的王卓然可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主,为此王威老将军也不得不进宫请罪,
实在是自己的孙女,自己最清楚。
还是无法相信的李均竹脑子里纷乱一片。
这定国公府去年不是放出消息,这王卓然有心仪之人么。
为何才翻了年,这婚事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突然,一种可能性闯进了李均竹的心头。
难道这王卓然心仪之人,是自己,这想法才冒出,就被李均竹自己否定了。
他们就见了几面,这王卓然的神情也不像对他有意的样子啊。
心里暗暗发笑的傅长卿,看着这个平时总是一副万事沉稳的学生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恍惚间也想起了自己少年之时的满心爱慕。
“你还有殿试,别整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傅长卿摸了摸胸口的玉坠,冷言打断还在梦中的人,
一拍脑门,李均竹心里暗暗唾弃自己,每次遇到王卓然他就容易失了分寸。
稳住了心神,李均竹开始提笔把自己会试时的题目默写下来。
就算这婚事真是轮到自己的头上那也是明年之事了,而且在这大前朝,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他还得回昆山县呢。
手下不停刷刷写着。
书房里一片安静,只有傅长卿,逗着鱼儿偶尔发出的咯咯笑声,就像第一次在陈先生的别院看到的那人。
把默写的内容交给了老师后,李均竹脑子里又想起了刚才的事。
再怎么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都放弃了的事,最后竟落到了他头上。
“还不错,杏榜得中没什么问题。”随意的瞟了几眼李均竹的考题,傅长卿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这,拿到那个老狐狸手里,也能得个甚佳的评语。
再看一眼还身处云雾中的啥小子,傅长卿不禁哈哈大笑,笑声震的李均竹一张俊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个透。
“你有问题?等你以后自己亲自去问,问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最近一两年傅长卿也开始留起胡须,现在只有半个食指那么长,每次说完话,就下意识去抚摸自己的胡须。
“知晓了,老师,”回想起来都城的这两年,李均竹感觉自己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