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脚和脑子已经分家了,心里想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不想开门的时候门已经开了,想点头误导门外的人,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没搬走,好像在外面找了份工,上午出门,下午在家。”
铁牛也惊诧这个瘦条男人的态度,这才一个月不见,怎么活像变了个人,之前还一副看苍蝇的眼神,自己都习惯了每次敲门要挨怼了 。
黄岷被他那恨不得扒了衣服反复打量的眼神给激得面红耳赤,越发觉得自己愚蠢,分不清里外和敌我,一时恼怒的想钻地缝。
屠大牛抵住要关上的木门,也不管这兄弟正不正常了,抓住机会赶紧问:“兄弟,那你知不知道她做什么工?怎么还去做工了?钱不够用了?”
“……这我怎么知道,想知道自己去问,我要是都知道了还会有你的事?”
他一说这话,屠大牛顿时高兴起来,这又弱又瘦的兄弟总算放弃了他那不切实际的心思了,往进迈了一步,把手里提的一条五花肉强塞给他,用那油腻的大手拍拍人家肩膀,“好兄弟,肉送你了,好好补补,对了,我姓屠,兄弟你姓啥?”
“免贵姓黄。”
看那胳膊比自己小腿还粗的男人准备走,黄岷也顾不上手里腻歪的肥肉,探出头对那人道:“我隔壁的那…姑娘每天早上卯时末辰时初出门,下午什么时间回来就不确定了,你要找她可以来早点。”
屠大牛回头冲他摆手,“好嘞。”
看人拐弯了,黄岷进去关门,看到对面敞开的门缝和还在晃动的门环,也没搭理,这儿住的多是独居租客,独门独户,来去匆匆,没什么来往,也不必在意。
片刻后,黄岷再次出门,换了身短褂长裤,拎了个底部较深的小竹篮,锁上门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走在集市里碰到精神恍惚的屠大牛,他想到昨天的一长条五花肉,罕见的主动上前打招呼,“哎,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又错过了?”
屠大牛回神发现是他,叫了声“黄兄弟”算是打了招呼,也没多说什么,继续恍神,等回过神才发现跟着眼前的男人走到了衙后巷。
黄岷一路纠结,眼看都要到家门了,最终还是紧捏拳头发问:“你要不到家里坐坐?”
“也行吧,反正我也没事做。”
进院子后,屠大牛一屁股塌在木墩子上发愣,黄岷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说,进屋拿本书出来看。
“哎,你怎么读的进去书?那么多字,长的都不一样,看了就忘。”
黄岷卷起书在腿上敲敲,叹了口气,“我也只会读书,不会做生意,没力气种地,也就读书能勉强养活自己,只能一股脑的继续读书。”
回应他的又是长久的沉默,黄岷尴尬的盯了他几眼,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但也不知道错在哪,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但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别找补,越补越错。
只好展开书继续看,刚沉入进去,旁边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读书人真厉害,脑子好使,有耐心有才气,不花大力气也不用看人脸色就能养活自己,做的还是别人捧着的活计,真厉害。”
“额,没有不用看人脸色吧?我抄书也必须按人家的要求,字不好看或是错字多也要给人赔笑的。”
“是吗?”
“嗯。”
又是沉默。
黄岷也摸不着头脑,怕这人又突然丧气的夸赞读书人,把书展开又合上,想赶他走了,还是一个人独居舒心。
好在没多大一会儿,这男人像是想开了什么,又精气十足的站了起来,“我走了,不打扰你看书。”
黄岷这时候又不想他走了,他身上那股说走就走、说干就干的劲儿是自己没有的。不知道是不是他魁梧的原因,哪怕不说话,只是打个照面就知道这人是活着的,身上热气烫人,他好像不知道疲累,对什么都有兴趣,哪怕一副痞子样也不是凶神恶煞的让人厌恶。
跟他打交道好像自己也有了精神和活力,哪怕他只是敲个门,门开了屋里的气氛像是活了过来。
黄岷一直把他送出门,忍不住问:“怎么年后一直没见你再来过?不怕有其他人从中抢道?”
“啊?她知道我的心意不就得了?”话出口好像也觉得不对,找补道:“那会儿家里有事,忙的走不开身。”
“那你之后还来吗?”
屠大牛听了大拇指抹了下鼻子,一脸牛气,“来,那肯定要来的,娶回家了才不来了。”
“行,那我帮你留意,你来了要是喊不应可以敲我门。”
屠大牛眼睛转了转,一脸笑意的推辞,“可别,我求娶媳妇可不能让别的男人在里面掺合,你一心看你的书就行了。”
屠大牛也不多停留,径直大步离开,从集市上绕了一圈子又回到官衙前面,托人把顾清给喊了出来。
“屠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一起吃个饭去,我请你。”
“行,去吃个饭,不过我请你,哥有事请你帮个忙。”
“那这顿饭是该你请,你等等,我进去给兄弟打个招呼。”
还是那个羊肉馆,两人坐在角落煮着锅子,屠大牛跟顾清碰了个杯,被辣的呲着牙,“兄弟,我有话直说了啊,我想托你得闲了就去衙后巷转转,你忙着就让衙里的兄弟去转一圈,改天定个时间哥订一席酒菜给你们送去。”
“嗯?衙后巷挺清净的,就在官衙后面,长眼的都不会去闹事或偷摸”,顾清想不到衙后巷有什么问题,租那儿的都是图安全去的,房子又小又旧,还多是独居,又离官衙近,谁会想不开去那儿找事?
“哈哈,你嫂子住那儿,就是年前你见过的那个,她早上出门的早,右边住的是个男人,不太正常的样子。”
顾清端起酒杯敬了一个,“高,哥你眼光真好,那女的长的真没得说,我听说她还是个认字的,现在好像还当夫子去了,有音信了?我可等着喝喜酒了。”
一看许妍被不少人知道,屠大牛现在心里像是火在烧,珍珠有瑕也漂亮价高,穷苦的见了那是要拼命争夺,有钱的见了也会想捡起把玩。
而自己之前把珍珠当萤火虫,只迷她的容貌,忽略了她这个人,难怪她看不上自己,就像他以前看不上那些姑娘,厌恶他是个混子却贪图他的家业,都不是傻子,骗别人没骗住,反而把自己骗的团团转,还拿捏着一副被辜负被贬低的作态。
屠大牛酒也不喝了,只叮嘱顾清:“兄弟,可要麻烦你了,去衙后巷转转,帮哥盯着点,别让你嫂子遭人骚扰了,事成了哥给你包个大红包。”
“行,就是一泡尿的功夫,不算麻烦,就是你得抓紧时间,不少人在打听她,估摸是她来的时间还短,又不串门拉呱,很多人打听不到她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下手。”
屠大牛甩着枯草在路上乱晃,不时大叫一声发泄燥气,“啊,怎么追婆娘?送肉不得劲,送书自己不会选,许妍又会认字又能赚钱,我个大老粗能娶到她也是祖坟冒烟了。唉,得亏她没儿子,不然不要男人自己就能养活全家,那自己越发完蛋了。”
当天回到家,趁天还没黑,屠大牛从家里刨出半捆纸钱去了祖坟,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家,脸上的苦闷才消了点。
第十七章
看人回来了,屠老汉进灶屋把面下锅里,屠大牛换双鞋洗把脸进屋面刚开锅,满满的两大碗面条,锅里也就只剩面汤了,每人两个煎的色泽焦黄的鸡蛋摞在面上,面条里还掺杂着今年刚冒头的嫩野菜。
天色晚了,风又吹的厉害,屠家父子俩一屁股坐在灶门口前的凳子上,就着锅洞里的余火照亮吸溜面条,屠大牛一口塞个鸡蛋,喝口面汤给顺下去后满足地叹口气,转头问一言不发的老头子,“你不问我干嘛去上坟烧纸?”
屠老汉闻言抬头瞟了他一眼,“这还用问?你现在急的就一件事,肯定是许丫头又给你吃挂落了,你没得法了,求神拜佛没得门,只好去糊弄糊弄鬼。”
“说话真难听,啥叫糊弄鬼?那是我祖宗。”
老头冷哼一声,“你说话好听,那你说你不年不节的突然去坟地烧纸图什么?”
“许妍现在在给人当夫子,有才又有胆,你说我要是把她娶回家,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造福三代的事,这不,我去瞅瞅我家祖坟有没有给我造势”,屠大牛说这话毫不害臊,脸上还笑眯眯的,十足的痞子样儿,瞎话胡话随口就来。
屠老汉也是被他儿子说的许妍能给人当夫子的事给惊着了,这丫头可真有胆啊,一个女娃子在这小镇上找份教书的活儿,不仅要有本事还要有胆子,看这才两三个月,人家不吭不嗯的把事都办好了,很多读书的男人在她这个年龄都没有这么果断。
但又被自己儿子的骚操作给噎着了,对着他后背狠拍一巴掌,“这种好丫头被你遇上了你不好好去追,跟人后面献殷勤,反而一回来在屋里翻箱倒柜的去坟地烧纸,你是不是个憨头啊,净干不着调的事。”
被这憨儿子气的饭都吃不香了,摸黑在柜子里翻出一个罐子,挖了一勺肉酱拌碗里,忽略同样伸到面前的碗,合上盖子给推到橱柜最里面,没好气的对他说:“你吃个屁,越来越憨还想吃肉,我看你二十岁之前还有点机灵样,这才几年啊,你是被养的猪给传染了?脑子里没弯没绕了?”
“肉酱还是我熬的”,他暗暗嘀咕了一句,不过也没再去拿。说起这他也觉得郁闷,之前还不觉得,自从几个月前遇到许妍了,他发现自己是真的脑子不够用,不会说话、不会办事,一看到她不高兴话都不敢说,生怕把人给惹毛了,就这样拉拉扯扯几个月,屁用都没得,现在更是难见到人。
所以他爹骂他也没骂错,也在心里琢磨是不是窝家里养猪自己反而变呆了。
挨训也不忘吃饭,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条,他放下碗对黑着脸的老头说:“可能是我窝屋里太久导致我现在反应慢,从明天起,我要回到人群里,去讨好我媳妇儿去。”
“你在屋里过过嘴瘾算了,在外可闭紧你的臭嘴,免得被人敲掉牙老子也跟着丢脸。”
他没搭理老头的嘲讽,自顾自的思考自己的事,“那在我把媳妇儿娶到家之前,屋里这摊活你就多操心了,也别去割猪草了,忙不过来再在村里雇个婆子去寻猪草,你在家守着就行了,等我回来了你再出门找人拉呱去。”
屠老汉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小子可算出家门了,自己没受伤之前他是不到半夜不见人影,整天在外面乱窜,而自从那年自己杀猪时猪跑了,胸口子挨了一脚,左手虎口被蹭歪的杀猪刀划拉了一刀后,这些年他也不出去混了,在外办完事就往回跑,没日没夜的在猪身边打转。
好在没白费功夫,现在一年养五六十头生猪,房子越扩越大,手里的银子也不少,可儿子给耽误了,牛高马大的小伙子给栓家里,以前玩的不错的兄弟见面也少,他还不急不慌的想挑中意的媳妇儿,也没见都一年家里没媒婆子登门了。
屠老汉琢磨这两人也算有缘,六年前他看这两个就有那么点意思,估计还没明白过来就都遇上事了,大牛这几年相过几个姑娘,愣是还没正儿八经的相处就出了岔子,现在许丫头也守寡了,大牛心思又活了,希望这次能走一起。
屠老汉刷完锅长叹一口气,养个糟心的儿子,银子在屋里发霉愣是就见不到儿媳妇,人家那没钱的孙子都多大了,唉,难。
屠大牛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到从哪处下手,没爹没娘没媒人,想娶的女人又满心的不情愿,人家还有钱有粮,真是银子搁怀里捂的发烫都花不出去。
一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天刚蒙蒙亮他就起来了,打了四个鸡蛋和面里,加点水给搅成糊糊,烀了一盆子的鸡蛋饼,自己胡乱塞了几个填肚子,看看天色就打算进镇了,走出门了又返回来,想带几张鸡蛋饼给许妍尝尝,在屋里翻遍了就是找不到一张油纸,还把老头子给折腾醒了。
“你年前卖肉准备的油纸呢?”
屠大牛打了个哈哈,轻瞥他一眼,“用完了。”
屠老汉不信,哪那么巧,估计是不想干了把油纸给送人了或是直接给扔了,“该,败家子,滚蛋,屋里没油纸。”
人跑没影了他还在叨叨,“白天翻晚上翻,翻出来又不给老子放回去,娘的,老子给猪收拾窝还能挣点钱,给你收拾屋里屋外只能算白干,赶紧娶个婆娘回来,老子也清净了。”
屠大牛出门把墙边的尖头木叉顺手提着,叉起两捆柴禾走了两步又给放下一捆,免得送多了下次没敲门的理由了。
一路急赶,冲到衙后巷时巷子里还没个人影,走到许妍门前就听到里面倒水的声音了,在这安静的环境下,他难得的轻叩门环,看到铁环上印的汗,把手在衣服上蹭蹭,暗骂一声。
“谁?”
“是我,屠大牛。”
许妍皱皱眉,怎么又来了,是又兴起还是还没放弃?她心想:“我还以为他撞墙回头了。”
打开门就看到门外背柴的男人满头大汗,衣襟都变色了,绷紧的面皮也松了松,“怎么又来了,我缺柴了自己会买,不想费钱也能让我大哥给我送。”
屠大牛本来就紧张,开门后更是没敢眨眼地盯着门后的人,没有错过她脸上神色的变化,难得机灵一回,苦着脸卖乖,“我早上没喝水,又赶了一路出一身的汗,能给我喝碗水吗?”
莽汉卖乖杀伤力太大,许妍被他雷的回不了神,觉得连碗水都不给人喝太没人性了,“你等等,我去给你舀。”
屠大牛趁着她没关门,把一直没放下的柴禾给背了进来,想了想,把门给关上进了院子。都不用转头,小院就这么大,一眼就瞅的清清楚楚,包括倒塌的棚子和膝盖高的小灶,为了不让许妍反感,他把木柴靠墙放着,自己也靠在门边的墙上,一步都不乱走。
许妍出来看到他在墙边站着也没说什么,甚至没留意到关上的大门,把葫芦瓢递过去,“家里没多余的碗,你就用瓢喝吧”,其实是家里没碗,她不在家吃饭,就买了个喝水的杯子。
大半瓢水,屠大牛全给喝了,一点都没剩,把瓢递给许妍后还打了个响亮的嗝。许妍没忍住,含笑道:“镇上的井水不比村里的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