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不是连在一起的,屠大牛半夜还得时不时的赶往另一块稻田去蹲守,数稻捆,跑的腿都要抽筋。
家里只剩许妍一个人,她也不敢睡死,家里有四头牛,五六十头猪,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家里没男人,有坏心眼想偷猪偷牛的都捡这时候。她把摔下床底吃灰的杀猪刀给捡了出来,就放在床前的桌子上,屋里的油烛整夜不灭,男人走后她就把门给杠的死死的,夜里不论是猪还是牛一叫她就披衣拎刀出来,绕着院墙踏踏地走动,就怕外面的人听不见。
村里人多,一大声嚷嚷都听见了,屠老汉就在村前面的稻场里,所以她不怕有人进来,就怕有人翻/墙进来她不知道。
屠大牛和他爹也不放心家里,醒着的时候也拎着镰刀回来看个一两次,听到里面有脚步声就出声:“回屋睡觉去,是我。”
如此忙活大半个月,终于赶在下雨前把稻子都运回家了,许妍还好,屠大牛跟他爹掉了一层膘,晒的越发黑了,家里的猪跟牛也是瘦了不少,尤其是猪圈,没时间给它们提水冲圈,只是铲了屎了事,现在味儿熏的人眼疼,苍蝇蚊子乱飞。
许妍事后开玩笑说要是她第一次来见到是这个样子,打死都不嫁进来,又脏又臭,她还被咬的满身包。
也是这时她才明白公爹怎么那么想要孙子,有家有业但没子孙看管啊,照他说的再过几年他更老,说不准有啥病痛,家里家外都堆在他儿子肩膀上了。
趁着闲下来,两人又去医馆里看了大夫,两个多月脉已经很明显了,老大夫看了之后直接说:“脉象正常,大人身体也不错,不用捡药,正常吃喝,多走动,只等着瓜熟蒂落。”
“下一个。”
两人“被赶出”医馆,一脸轻松。
“快中秋了,我想吃咸鸭蛋了。”走在街上,许妍想起了逮鱼时买的咸鸭蛋,咸淡适中,蛋黄沙沙的还冒油。
“买,还想吃什么?排骨吃吗?”男人扶着她问。
“吃啊,我不吃你跟爹就不能吃了?再买块儿五花肉,爹喜欢吃炖的肉墩子,你俩好好补补。”路过卖鸭子的地儿,她又想吃腊鸭了,但现在也没有,打算回去记在纸上,等天气冷了,吃腊鸭炖萝卜锅子。
许妧计算着日子,满了三个月就大包小包的带着平禾去屠家,秋收的时候两个孩子都课业也停了,直到前几天才又捡了起来。
有老人说怀孕时间短的女人别抱小奶娃,容易冲撞了胎神,担心出事她直接把孩子留家里让红果哄着,她快去快回也不耽误喂奶。
“老叔,我来看看我妹,之前听大牛说小妍有了,但那时候月份还小我就没来,加上还有个小的丢不开手,直到满了三个月才过来看看她,您可别见怪。”还没进门就见老头在门外水沟旁拔鸡毛,许妧走过去打招呼。
“哎呀,妍丫头她大姐吧?哪会见怪,你也是礼多,家里都忙,听你妹说你男人也没个兄弟,上还没公婆帮忙,你两口子可不就忙的脚不沾地,快进屋,妍丫头在后院,我这满手鸡毛的也不好招待你,中午留下吃饭啊。”送人送到门口,大着嗓门喊:“大牛,妍丫头,你姐来看你了,快出来。”
这大嗓门把许妧耳朵都吵的嗡嗡的,隔壁住的那家都知道屠家来客了。
怕许妍不清楚,她坐下把自己生了几个孩子的经验都教给小妹,顺便把包袱打开,“枣子现在还是青的,我找人换了点去年的干红枣,你每天吃几颗,还有腌的青梅,这是炒熟的花生,你半上午半下午饿的时候抓点填填肚子,一天三顿正常吃,不要逮着肉猛吃,你这第一胎,孩子大了不好生,别伤了身子。”
碎碎叨叨的说了一通,端起杯子把绿豆水给喝干净也就想走了,“小裕还在家等着吃奶,我这就回去的,你没事就出门在路上多走走,别老坐着,月份越大越要多活动。”
说完她风风火火的就要走,许妍挽着她的手留她吃饭,“姐,中午在家吃饭吧,我让大牛去把红果跟小裕接来,你跟姐夫都是,来了送个东西就走,外人看了还得笑话你妹夫小气,连顿饭都不舍得。”
“哎呦,你这丫头说什么呢,我把两个孩子都甩你家里了,谁还能胡说八道,你公爹大气不计较,我跟你姐夫得知事儿,一两顿吃不吃无所谓。”她说走就要走,刚好屠老汉听到动静出来了,直接喊住人:“她大姐,你这咋回事?我都在做饭了你这咋又要走?留下留下,走了就是嫌弃我这老头子做饭脏了啊。”
“老叔,家里还有小奶娃,离不开我,我下次来一定留下吃饭,我家这小子说你做饭比我做的好吃多了,我哪会嫌弃您啊。”许妧连忙推辞。
“就这事?”他喊又进后院洗猪圈的儿子:“大牛,出来赶牛车去你姐家把红果跟她弟接过来,今天中午留她在家吃饭。”
“对了,他姐夫呢?还有两个孩子吧?都在家?”屠老汉转头问。
“没,他们爷仨去县里了,过两天才回来”,都这个地步了,也不能再说要走了,只能打发平禾跟他小姨夫一起去把红果接来,她进灶屋帮屠老汉做饭。
“大侄女,不用你帮忙,没几个菜,我一个人忙的过来,你出去让妍丫头带你转转,第一次来我家,去看看我家后院那几十头猪,不少人喜欢来逛一圈,臭是臭了点,但肥猪喜人啊。”屠老汉把人往出赶。
等人走了他笑了,看看,这就是儿媳妇这亲戚,讲礼又会说话,跟这种人相处哪会吵嘴打架?都是体面人,相处就是舒服。他不仅再次感叹,媳妇还是得好好选,造福三代,不由想到大牛的舅姨,转头tui了口口水。
那头,跟着许妍去了后院的许妧也是感叹:“你公爹是个好人,听红果说你没怀孕他对你就不错,你这是遇到好人了,讲理又心善,你可得好好待老人。”
“姐,我知道,我只恨不得他是我亲爹,我哪会对他不好,大牛也是孝顺的人”,说罢她笑着说:“我爹跟大牛都是长的一脸凶相,但人爷俩都心细,还护短。”
她摸摸肚子,道:“希望我肚子里这个性格随他阿爷阿爹,大大咧咧、心里有数,这样的性子不吃亏。”
许妧忍了又忍,还是开口说:“小妍,你别说我咒你不好,我听两个孩子说你公爹嘴里念叨的都是孙子,但没生出来之前谁知道是男是女,你得想个法子让大牛爹接受这怀的还可能是个孙女,万一到时候生个丫头,他别再钻了牛角尖给你气受。”
“我知道,谢谢姐为我着想,我这些天也在想,有点眉目了,不过时间可能有点长,没事,反正明年才生。”许妍拍拍她姐的手,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酸涩,屠大牛跟他爹天天念叨儿子、孙子的,她哪会心里没感觉。
“行,你有数就行。”
第三十七章 [VIP]
中秋节的时候, 屠老汉亲自去镇上买了不少月饼回来,后院那棵腿粗的枣树上的枣子大多已全红,家里的猪是最先尝味儿的, 风一吹, 被虫蛀的或是早早成熟的枣子就掉落了下来, 掉在地面上,风带进猪圈里, 落在水井里,都被捡起来掺在猪食里喂了猪。
生枣吃多了拉稀, 许妍每天最多只吃一捧,大牛跟他爹吃的再多都赶不上枣子红的速度, 到了中秋,大牛上树拿竹竿把整棵树上的枣子都给卸了下来,捡了满满两大筐。
许妍蹲在筐前捡最红最好看的枣子吃,百般挑选之后,剩下的大牛给淘洗了一竹筐,蒸了五六锅, 前院的高粱杆编的篾席上晒满了起锅的枣子, 家里还剩一筐生枣。
屠老汉见了挥手决定:“把剩下的这筐枣分分,明天给你几个兄长送去, 家里的月饼也带上,到镇上去在划拉几条五花肉,你怀了也得给你几个兄嫂说一声,虽说不过礼, 但也可以走动来往。”他如是对许妍说。
下午, 许妍跟着屠大牛回到老宅去摘葡萄, 院墙外爬出去的葡萄已经被村里的孩子给摘光了, 为了不让他们翻/墙进来,许妍每次遛弯都来转一趟,现在既然打算去兄嫂家,干脆把剩下的葡萄给摘完了,自家吃不知道要吃多久,大多还是便宜了空中飞鸟。
院子里的草比膝盖还高,这就是不愿意让小孩翻/墙进来的原因,一是怕摔,二是怕草里钻的有蛇。大牛站在凳子上摘了往筐里放,许妍就拿着竹竿在这一圈乱敲一通。
锁上上锈的门锁,就见对面左边院墙后面躲了不少孩子,许妍每次来都会看到他们,也就混熟了,之前还说让他们别翻/墙,等大牛来摘葡萄给他们分点。
这不,就来了。
许妍招手示意过来,给他们十来串葡萄,看他们接的时候还在偷瞄男人的脸色,心里好笑,屠大牛这混子的名声让小孩都怕他。
第二天一早,两人驾着牛车先去了许妧家,她家里也有枣树,但她家里孩子多,不怕吃不完,还有月饼、葡萄和昨天过节剩的半边鹅。
许妧得知两人还要回娘家,狠拍大腿,轻吁:“得亏你俩来了一趟,小妍哪能坐这么长时间的牛车,牛车又颠,大牛一个人去,小妍留下来,刚好你姐夫也在家,让他跟你一起去,送节礼总不能两个姊妹只去一个。”
到了黄昏,两人赶着牛车回来,回来的路上屠大牛还在跟许妍说:三个舅兄挺热情的,得知你怀上了也都让我好好照顾你。
“他们怎么样?家里都还好吧?”她问。
“看着应该是挺好的,你大哥家的二小子好像是快成亲了,但你兄嫂没说,我跟姐夫听人提了一嘴。”屠大牛感叹道:“你娘家村里的人太闲了,我跟姐夫去了大半个村里的人都过来打量两眼。”
“噢,村里人是长了颗闲心。”
许妍肚子显怀的时候,地里的番薯得往回收了,番薯叶在入秋之后就由白婶子给掐了回来喂猪,早在三天前,剩下的番薯藤都给割回来晒在稻场,一部分是给牛准备的,另一部分在入冬后给用碾子给碾碎,混着稻糠、麦麸一起煮了喂猪。
村里就屠家种的番薯最多,这个时候也好请帮工,拿锄头刨的,用牛犁地的,一亩又一亩的番薯从地里给翻了出来,刨碎的、犁破的先捡回来喂猪,给它们尝个鲜,完整的都给放地里晒一天,再把地窖打开,请人捡红薯装筐抬上牛车拉回来装进地窖。
土里遗漏的没挖出来的番薯也管不着了,没那功夫去再翻一遍,就放话说番薯地里剩下的不要了,意思就是想去捡漏的光明正大去,不用偷偷摸摸的。
番薯产量高,家家户户都有种,但家家户户养的都有猪,多喂猪一点猪不也更肥?番薯好吃又饱肚,拉到镇上去卖价钱是高不了,但架不住个大,镇上的人又没田地,想吃只有买,一麻袋也不少钱,每到秋收过后,没事做的妇人就背着背篓拎着篮子出来往已收割的田地里捡稻穗、扒番薯,这是乡下地里的常态,热闹。
许妍出门散步的时候见了也会去凑热闹,捡番薯的有自己村的,别个村的,还有镇上的,她们聊天聊的热火朝天,她也坐在旁边听,有时也拿个小铲子在地里挖番薯,带回去看哪只猪顺眼喂给哪个。
屠老汉见了不时地叮嘱她:“妍丫头,少往田边地头跑,土坷垃多,草深,你别给摔着了,往日摔了大不了就破个皮流点血,现在一摔,我大孙子可就没了!”
许妍知道,她也留着心,去地里路上走的慢,也只是为了凑热闹哪会真干活,逮着老头再次念叨大孙子了,中午饭桌上,大牛也在的时候,她笑着问:“爹,你怎么一直念叨大孙子?我还可能给你生个孙女呢。”
再瞅了她男人一眼,问:“不想要大闺女?”
“那不可能,我们屠家已经单传好几代了,都是生了儿子,你这胎错不了,准是男娃。”屠老汉信誓旦旦的放话,
大牛脸上的欣喜又给收了回去,满脸纠结的坐在一旁。
许妍见了也就放心了,夹了一筷子菜放老头碗里,随意道:“屠家长辈也没娶寡妇的呢,谁能保证我只生一个?还是说爹只想抱一个孙子?我年轻身体又好,我娘生了我们兄妹五个,几个兄长、我大姐,都生了四五六个,难道我嫁给大牛了就产量大减?”
说罢瞥了屠大牛一眼,那眼神让他打个哆嗦,瞬间回神砰砰砰的拍自己胸脯,不容置疑道:“我身体好的很,绝对没问题,能让你怀上七八上十个,产量丰收。”
“憨头,老子该把你生成个姑娘家,像猪一样,一胎七八十来个。”屠老汉给了他儿子一巴掌,一句话骂了几代人。
换了个声调对儿媳妇说:“那要是有孙子有孙女,有三四个孙子,祖坟里的祖宗都要爬出来感激你,你只管生,养好身体,咱家养的起。”喜眯眯的腔调,两手弓开,像是已经抱着孙子孙女了。
“这我可不敢保证,我只希望头胎生的是个闺女,那我肯定还能再生,要是头胎生个儿子,我就怀疑别是老屠家祖坟选错地方了,大牛这代又是单传了,往后几代基本上也就一个儿子了。”许妍语带怀疑,像是老屠家害了她,明明是有儿有女的命,偏偏给折腾成万亩地里一根独苗 。
屠老汉想了想,竟觉得儿媳妇说的对,他老娘生他的时候年纪也不大,也无病无灾的,在他之后就没了动静,大牛娘在生了大牛之后四五年也没个动静,自己又没毛病,难道真是祖坟选错了地儿?
他看向他儿子,不确定地问:“要不找人来看看祖坟?”
许妍:“……”
不,你只要接受你可能会抱孙女,你屠家的祖坟就没问题。
她赶忙打断,道:“爹,先别急,等我生了孩子就知道了,生个女娃,不用看风水就知道你肯定能抱孙子孙女,要是生个儿子,你再找风水先生也不晚,免得碰到瞎把式,越改越坏。”
“也是,也是。”屠老汉脑子昏昏的瞟了眼儿媳妇的肚子,艰难改口:“孙、孙女啊,阿爷等着抱你啊。”
屠大牛瞄了他媳妇几眼,火头没对准他,才开始还是糊涂的,现在可清醒了,已经摸清了他媳妇的意图,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她功力高深,看看,把老头糊弄成啥样了,都差去给老祖宗搬家了。
但他也没戳破,当不知道,顺着她的意喊肚里的孩子喊闺女,真是不喊不知道,喊了几天就上瘾,男人怜弱,尤其是自己的闺女,一声声闺女喊下来,他丫头长啥样他都给定下来了。
隔了几天,瞅着许妍出门了,屠老汉把正在喂猪的儿子拉进他屋里,塞给他一沓黄纸,小声说道:“去给你阿爷祖宗们烧点纸念叨念叨,但也别乱说,就、就保佑你命中多子多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