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国良招呼道:“坐在沙发上啊,板凳多硌得慌。”
桑宁振振有词:“坐沙发就要包水饺,我愿意坐硬板凳。”
温国良笑骂:“小懒骨头。”
小懒骨头和小懒骨头的男朋友最后还是加入了包水饺的阵营,温国良技术好,包得漂亮,每只饺子不光吃得下馅料,还吃得进空气,肚子鼓鼓的,像个小河豚,白嫩嫩地站一排,不用下锅就看起来十分美味。
分工明确,桑宁负责把切好的一个个小面块按下去,左右手开弓,摁得圆圆的,盛连浔进行下一步骤,擀成薄薄的饺子皮,温国良包饺子。
才包了一小会儿,温国良的手机响起来,他把沾了面的手往围裙上蹭蹭,接起来:“采葭啊,到了吗?这地方好找,我把地址发给你了,实在找不到我出去接你们。”
“好,一会儿和俞山老弟咱们好好喝一气儿,连浔在这呢,等着你们过来给咱家翩翩把把关。”
桑采葭笑:“温哥,咱们到了这个年纪了,哪还管得了孩子那么多,只要翩翩喜欢,人品好,咱们就听孩子的。”
温国良说话爽利:“说得对,翩翩从小脑子就聪明,眼光高着呢,她选的人,错不了。”
桑宁在旁边支着耳朵听,指了指自己,见缝插针地补充:“盛连浔的眼光也很高。”
温国良冲她使个眼色,让她边儿上去凉快,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桑宁转头去盛连浔那里寻求支持:“浔哥,你说你是不是眼光高。”
她撇过眼来看盛连浔,面色冷漠,仿佛只要他说一句“不是”,立刻当场受刑。
盛连浔脸上带着随意的笑:“我不只眼光高,运气还好。”
“爸!爸!”桑宁尖起嗓子,“听到了吗?盛连浔才是眼光与运气兼备的人生大赢家!我甘拜下风,在真正的赢家面前,我的眼光不值一提。”
电话已经挂断了,温国良看了眼桑宁,又看了眼娇宠无度的盛连浔,幽幽地叹了口气:“连浔啊,虽然站在老丈人的角度上不该这么说,但我吧确实忍不住,拿你当自家孩子看,也心疼,对翩翩啊,宠点娇惯点行是行,不过得有个度,不能什么都衬她的意,要不以后你有的是吃亏的时候。”
这话说的,桑宁着急地打断温国良:“爸,你到底是谁爸啊,干嘛胳膊肘往盛连浔那里拐。”
温国良瞪她:“这不是先提前打好预防针,免得以后再找我退货。”
“不可能,”桑宁仰着白生生的脸蛋儿,一双杏眼儿瞟向盛连浔,有点得意,“盛连浔说了,他最最喜欢我。”
温国良一愣。
他其实多少能够感受到,因为缺爱和安全感,导致桑宁在感情这方面不是那么自信,温国良还记得,桑宁上高中之前,都必须抱着当年包裹着她的那床小被子才能睡得着觉。
桑宁性格活泼,出落得漂亮,初中那会儿温国良发现过小男生写给她的情书,还被悄悄尾随过,温国良亲自出面才解决掉。
她却不在意:“他怎么可能喜欢我,说不行只是恶作剧。”
刚读高中,有个男生每天故意制造偶遇等桑宁一起去上学,温国良听女儿念叨过几次,觉得巧合,留了心眼儿,见了那男孩儿一次,长得干净阳光,举止有礼貌,说话很有教养,成绩也很好。
应该在学校里是那种很受欢迎的男孩子。
桑宁丝毫对人家没有别的想法,能巧妙地把周边的男生都相处成哥们儿。
温国良打趣过:“我看那个小伢仔不错,长得蛮英俊,翩翩真的不考虑下?”
桑宁“嘁”了声,指间灵活地转了转笔,不怎么感兴趣地说:“我谁也不考虑,谁会喜欢我啊。”
温国良从来没想过,有天桑宁会斩钉截铁地说有个人最最喜欢她,那么坚决,那么信心十足。
本来他对盛连浔和桑宁的事有点忧心,有段时间总也睡不好。
在他的观念里,婚事讲的是门当户对,盛家门楣高,如果盛家长辈看重翩翩,当年不会闹出和苑家联姻的那波闹剧,翩翩也不会走。
对于盛连浔,温国良倒是放心,人品端正,对翩翩确实情深意重,但他担心进了盛家,如果以后盛连浔不护着她,又不得盛家父母喜欢,翩翩要怎么办。
现在温国良放下心来,看来他的女儿这次真的是挑对了人,他相信,盛连浔能一辈子对翩翩好。
把女儿托付给他,温国良放心。
想着想着,情绪有点不受控制,温国良眼睛微微湿润,他赶紧把脸背向一边,假装无意地蹭了下眼角。
外面大门忽然被敲响,桑宁第一时间往外冲:“肯定是我妈来了。”
外面果然站着桑采葭和陆俞山,桑宁很久没见他们,这次格外高兴:“妈,陆叔,你们可来了。”
桑采葭也高兴,摸了摸桑宁的脸,又轻拽了下她身上的毛衣,开始唠叨:“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不怕生病啊,去,穿个厚外套。”
桑宁亲密地挽着桑采葭的胳膊:“妈,里面暖和得很,你进去就知道了。”
一旁的盛连浔神色恭敬,弯腰从他们手里拎过东西,礼貌地打招呼:“桑阿姨,陆总,你们好。”
陆俞山和盛连浔之前生意场上有过往来,很欣赏这个有能力有手段的年轻人,当时他接过班,陆俞山就断定,盛氏在这个年轻人手里将不可限量。
只是世事难料,最后兜兜转转竟然成了一家人。
陆俞山依旧是器宇轩昂,笑着摆手:“连浔啊,不是外人,不用这么客气,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桑宁点头:“陆叔说得对。”
陆俞山点了下她的脑门儿:“小丫头,没良心,也不常回来看我和你妈。”
桑宁找借口:“工作太忙了,飞一趟法国很不容易的,机票好贵。”
“说得像家里这个条件委屈你了,”陆俞山被她气笑了,又说,“行吧,都顺着你,反正你哥的工作重心在国内,你也留在这儿,我们一直在法国也没什么意思,和你妈商量了下,过了年搬过来,以后走动方便。”
“真的啊?”桑宁看向妈妈。
桑采葭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
陆俞山打量了下盛连浔,故意点他:“当然要搬过来,以后结了婚,谁要是给了你委屈受,你还有两个可以撑腰的地方。”
盛连浔浅浅一笑:“陆叔,您多虑了,只有她欺负我的份儿。”
桑采葭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她是第一次见盛连浔,颇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越看越觉得顺眼,心里掩不住喜欢,怪不得桑宁一直念念不忘。
温国良不拿这两个当客人,拿着勺在厨房门口探头:“别聊了,都别闲着,准备了好多菜,赶紧来厨房帮忙。”
温国良喜欢做饭,所以厨房弄得特别宽敞,六个人在里面也转悠的开,桑宁和盛连浔两个人是勤杂工,做点剥葱扒蒜的活儿,桑采葭和陆俞山研究凉菜,黄瓜和胡萝卜切片雕花,用心摆盘,温国良是名厨,主要负责掌勺,炒得都是硬菜。
热油翻滚,爆炒出浓香,厨房里欢笑声一片。
桑宁整颗心被撑得满满的,她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好幸福,被烟火气浸泡着的幸福。
“浔哥,你有没有觉得很幸福?”桑宁靠在他耳边轻声问,确定他的认同感。
葱叶干掉了大半,尾端枯黄,盛连浔把不能用的部分掐下来,看桑宁在扒蒜,她手指甲留得短,扒蒜并不很顺手,于是盛连浔从桑宁手里把还没剥好的蒜接过来,自己一样一样地弄,只让她在旁边看着。
“很幸福。”盛连浔垂着头,修长的手指轻动,“以后每年我们都可以这么过。”
桑宁坐在矮小的板凳上,两只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脸,甜甜地应下:“好。”
桑宁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尤其是在那些灰暗破败的时光里,她鼓励自己未来会很好,要坚持,再咬咬牙,绝对不要轻易地放弃。
果然是这样,未来真的很好。
一大家子齐上阵,年夜饭很快张罗好了,盛连浔和桑宁一起收拾好了饭桌,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端上来,酒和饮料都摆上,五个人围坐,边看春晚边吃团圆饭。
陆清知是第一个节目,开场大联唱,有十几个人,他站在最中间,容貌出众,站得修长挺拔,音色特别,歌声动听,陆俞山顾不上吃饭,拿出手机,对着屏幕上的陆清知拍个不停。
这个节目时间短,联唱结束,主持人登场,桑采葭看了眼时间:“清知应该马上就往这边赶,离得不算远,吃上这顿年三十的团圆饭肯定没问题。”
专门给他留了菜,一桌人有说有笑。
桑宁直到吃得实在装不下一粒米才罢休,叹道:“爸,我要是天天这样,早吃胖了。”
一桌长辈争相教育她:“女孩儿就是要肉肉的才好看可爱,不要太瘦了,你再吃胖点才好呢。”
桑宁坚持社会的主流审美:“女生当然要瘦点才好看。”
她随口说:“你看现在那些男的,个个都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又瘦又美,谁喜欢胖嘟嘟的啊。”
一桌长辈六只眼睛又齐齐地盯向盛连浔。
盛连浔梗住,不由得停下筷子,露出浅淡的笑意:“我也喜欢肉肉的女孩儿。”
“听到了吗,”长辈对小伙子的回答十分满意,话锋重回桑宁那里,“健康最重要,吃得营养均衡,不要只想着减肥。”
桑宁像个无情的点头机器,面无表情地回答道:“知道了,爸爸妈妈叔叔说得对。”
今年的春晚质量不错,小品蛮好笑,舞蹈也很惊艳,饮料足饭饱的桑宁窝在盛连浔身边,看得挺陶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桑采葭叫她:“翩翩,清知来到了,在古城北门那边,找不着家,你去接他一下。”
盛连浔站起来:“我去吧。”
桑采葭冲他招手:“正好,连浔你过来帮我揉面,一会儿再包点饺子,翩翩一个人去就行了,没多远。”
桑宁慢吞吞地伸个懒腰,递给盛连浔一个“放心”的眼神,说:“那我去了。”
——
古城北门离得没多远。
桑宁一眼看到了陆清知。
尽管已经临近深夜,陆清知依然武装得结实,帽檐压得很低,黑色的口罩几乎遮住大半张脸,他清瘦,肩宽腿长,即使看不见脸,也能引得人多看两眼。
“陆清知,”桑宁蹑手蹑脚地跑到他身后,猛地拍了下肩膀,“我妈让我来接你回家。”
陆清知没被她吓到,缓缓转身,摘下口罩和帽子,灿烂夺目的一张脸,苍白的面孔陷进阴影里,有种精致脆弱的美感。
“翩翩。”
桑宁笑了笑:“好久不见了。”
陆清知挑眉:“我猜你应该不想见我。”
“也不能这样说,”桑宁干巴巴地笑了笑,掩饰尴尬,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有几年真的不想见你,觉得你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再长大一点,发现这样想也不对,陆清知,你也没什么错,而且你帮了我很多,我感激你,也真心把你当朋友。”
“朋友,”陆清知唇角一掀,“是我不识抬举了,总想贪心,要得更多。”
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可以带走一切,可以守护一切,可以抚平一切,有时也可以治愈一切。
他们心平气和地并肩往回走。
古城墙上,红灯笼高高挂着,彩灯环绕闪烁。
再往上,青黑的天角,皎皎月亮柔柔地亮着,轮廓边缘模糊,仿若裹了层白津津的糖,投下甜丝丝的影儿。
桑宁瞒着他离开法国的时候,陆清知刚刚得知这个消息,几乎发疯,他不管不顾地要抛下所有的演艺活动,去把桑宁找回来。
后来桑采葭找陆清知长谈了一次。
对于这个继母,陆清知有几分敬重,他从小到大没感受过父爱和母爱,来到这边,桑采葭对他很宽容,很温柔,一直都努力照顾他的感受。
陆清知用嗓子多,他仗着年轻和天赋,对保护嗓子这种事根本不上心,每次在家,桑采葭会给他煮各种护嗓的汤汤水水,从来不怕麻烦。
在桑采葭那里,陆清知得到了渴望了太久的母爱。
陆清知愿意长时间地待在陆俞山那里,桑宁占大部分原因,小部分私心里,他有点期待桑采葭的关切。
尽管只叫桑姨,可她说的话,在陆清知心里是有分量的。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陆清知听桑采葭说了许久,他第一次知道了她的遭遇,也知道了陆俞山并不是膝下无子才要认回他。
而是多少年来,他亲妈以死相逼,不肯把陆清知给陆俞山,陆俞山烦透了那个挥霍无度的疯女人,为了补偿,也为了儿子能过得好一些,满足了她那么多贪欲,可她却只把儿子当成一棵摇钱树。
陆俞山知道自己混蛋,他也一直以为陆清知跟着妈妈能过得好,所以谨守约定,没有去打扰过陆清知。
后来才知道那个疯女人根本无药可救,所以才想认回陆清知,拼命补偿他。
“清知,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如果不是家庭原因,你会比现在快乐得多,”桑采葭眉目和善,轻拍他的肩膀,“桑姨希望你能找到更适合自己的那个人,想让那个女孩儿给你很多爱,你和翩翩并不合适,真正的喜欢不是要把对方关在笼子里,勉强带来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想了不知道有多久,那段时间陆清知很颓废,他几乎消隐在大众面前,先是整天喝酒,喝多了就去听那些听了无数遍的《翩翩来信》,她的声音那么动听,说出的那些话治愈了他那么多伤痛。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陪在他身边呢?
过了那股偏执劲儿,陆清知终于有点想明白了,他喜欢的,或许真的只是一个虚影。
他把太多的脆弱情绪寄托在桑宁的声音上,寄托在那个陪伴了他好几年的电台节目里,所以见到桑宁后,不自觉地想要依赖她,得到她,想让她像那些节目刻盘一样,永远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