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弘量妄图在沈沅的面上发现脆弱的神色,可她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哀柔,只掺杂着恨意,甚至还有几分同情。
“啪——”的一声。
沈沅照着沈弘量的脸颊,猛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她打完他后,尉迟靖即刻就控制住了沈弘量,使他动弹不得。
“这一巴掌,是我还你的。当年你仅凭沈渝的一句污蔑,就认为我同鳏夫私会,上来就朝着我的脸打了一个巴掌。那时我敬你是我的父亲,没有同你反抗。但是既然你已不是我的父亲,只是个曾经伤害过我母亲的恶毒东西,我也就没必要再同你客气了。”
沈沅说着,亦再度直起了身。
尉迟靖一听,沈弘量此前竟是无缘无故地就对沈沅施暴,也狞着眉毛,狠狠地又朝着他的腹部踹了几脚。
沈弘量疼得龇牙咧嘴,却听沈沅边冷冷地看着他的痛苦,边斥道:“在我看来,你比燕王还要可恶。当年若不是唐家的资助,你能坐到朝中的这个位置上吗?你喜欢唐小娘,可你却没那个能力将她扶正。等我亲娘死了后,你为了让我舅父不心寒,还能从唐家得到些救济,也没有将她扶正。沈弘量,你真可悲,全天下最不像男人的东西就是你了。花着大老婆的银子,却要让自己心爱的人,屈居于做一个妾室。”
沈沅的这番话,顿将沈弘量最后的几丝自尊击的粉碎殆尽。
就仿若是将他这些年示人的那副假皮血淋淋地给揭下来似的。
附近巡逻的官兵听到了街上有人在吵嚷打闹,便闻迅赶了过来,却见亭亭站在那处的美人儿,是国公夫人沈沅,想起陆之旸此前的交代,待走到众人身前后,便恭敬询问道:“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沈沅的表情已然恢复了平素的镇静,淡声回道:“一个地痞无赖在胭脂铺的门前闹事而已,我记得大祈的律法规定,如有人聚众闹事,需在监牢关押两月。你们就将这个老地痞押进监牢里去吧。”
“是。”
沈弘量没想到如今的沈沅竟是连眼都不眨一下,就能说出这么多的谎话来,他想同官兵说是沈沅血口喷人,明明是尉迟靖先动手打的他。
可他伤势过重,属实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喉咙中,也只能发出一些略显嘶哑的咕哝声。
沈沅冷漠地看着沈弘量被拖下去后,复又对神情复杂的尉迟靖道:“燕世子,你回去罢,蓁蓁她现在不想见你。你不在的这段时日,蓁蓁也过得很好。”
尉迟靖苦笑一声:“沅儿,你别忘了,她是我的妾室,你不能不让她见我。”
沈沅并未软下任何的态度,只寒声道:“你想让蓁蓁成为第二个唐小娘吗?你能娶她为正妻吗?你不能。既是不能,就请你不要再来纠缠她了。”
沈沅的声音越来越低,又道:“这算是,我这个妹妹,对你这个兄长的请求。她是我最好的友人,我不希望她过得不幸福。”
尉迟靖看着沈沅陡然柔弱的神情,终是动了些恻隐之情,她适才的那句话,也将他的内心刺中。
他现在确实无法向蓁蓁承诺什么。
“她真的不想见我吗?”
尉迟靖嗓音沉重地又问了一遍。
沈沅回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宁可独自一人自在的活着,也不愿成为别人的妃妾,跟一群女人斗来斗去。从前她无法选择,但既是遇到了我,我就一定不会让她变成那个样子……”
尉迟靖掀眸又看了一眼烫金匾额上,“绾湘堂”这三个字,他蓦地想起蓁蓁曾无意地同他提起过,她一直都很想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脂粉铺子。
她跟着他的这两年,至少在嘴上,他的态度一直都不算好,他也没怎么对她温柔过。
蓁蓁今日既是不想见她,那他也给她再冷静冷静的时间。
只是那个曾经让她饱受过屈辱的杜姑娘,他定是不会再娶。
哪怕留远侯府自此与他敌对,他也在所不惜。
——
数日后,留远侯府。
卫氏今晨来了趟杜芳若的院子,她语重心长地劝慰了杜芳若一番,叮嘱她要收敛收敛对世子尉迟靖的情意。
她与尉迟靖的婚事,还未被定下,就化为了乌有。
卫氏还同她提起了几个京中的权贵子弟,说改日再帮她仔细地相看相看。
杜芳若近来隐约觉出,母亲卫氏对她的态度好似是有了极为微妙的转变,她的心里很没有底气。
纵是对这件事一百个不情愿,却还是在卫氏的面前摆出了一副温顺的姿态,没哭也没闹。
等卫氏走后,蒋婆子进了内室时,杜芳若便不再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那精绣着杜鹃纹样的琵琶袖猛地一甩,便将檀木小案上的所有瓷器摆件都扫落在了地上。
“定是那个窑姐儿!定是她!还有那个母家失势的国公夫人,定是她们同尉迟靖说了些什么,他这才不准备再娶我的。呜呜呜,这个蓁姨娘有什么好,骨子里都透着媚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女人。尉迟靖怎么就那么没眼光,偏喜欢这种下贱货色!”
蒋婆子忙走到杜芳若的身前,为她顺了顺纤瘦的背脊。
这可是她的亲闺女,好不容易被养成了一朵气质高雅的富贵花,怎能气坏了身体?
杜芳若扑到蒋婆子的怀中呜呜哭泣时,蒋婆子的眸色也蓦地变得复杂了些许。
她怀疑卫氏,已经对杜芳若的身世起了疑心,却一直都未将事情摆在明面上来讲。
总归芳若也是卫氏亲生养育了十几年的女儿,卫氏对她还是有感情在的,也不忍心看着杜芳若从高枝上跌下去,零落成泥。
既如此,趁着卫氏还对杜芳若有几分恻隐,她便得和杜芳若以尽快的速度,将绾湘堂的那位,给除掉。
只要她死了,这件事就再无从查起。
她的芳若仍会是高贵的侯府嫡女,享尽无数荣华,与贫贱这两个字再无任何关联。
——
沈弘量积病已久,近半年又接连遭受了无数的打击,在狱中还得罪了同一个牢房中的犯人,每日都被比他体格强壮的犯人毒打欺负。
他只在监牢中待了几日,那日连狱卒刚端过来的米汤都没来得及喝上几口,就断了气。
他刚死的时候,身子还没凉透,便有只老鼠从洞里钻了出来,将他洒在地上的米汤了舔食一部分。
等狱卒发现沈弘量死了后,便唤了沈渝和沈项明将他的尸体认领回家。
沈项明瞧见父亲的凄惨下场,悲痛虽悲痛,却抹了抹眼泪,准备用剩下的银两给他买具棺材简葬。
沈弘量的尸体暂时被停放在了茅屋中,沈渝在沈项明走后,瞧着最疼爱自己的父亲的遗容,终是近乎嘶喊地痛哭流涕。
她听闻,沈弘量是在沈沅和她友人的胭脂铺前被一个男人活活打死的。
说不定就是因为沈沅这个白眼狼,想将沈家的人都撇得一干二净,想继续过她富贵无忧的生活,便雇了打手,将沈弘量给打死的。
沈渝的泣容渐变得狰狞。
她自言自语道:“沈沅,你不要太得意了,你怕雷雨,和用镯子镇魂的把柄,我全都知道。你既害我家破人亡,我定也要你付出生命的代价!”
第94章 大结局(上)
敦郡王府。
夜色深重,王府的更夫已经打了数次的梆子,惟有夏蝉仍在不断地啾鸣着。
王府管事却于这时,在偏门处将一身型魁梧的男子悄悄地引进了府内,待二人穿过了长长的复廊处,便到抵了尉迟桢平日所宿的寝殿。
尉迟桢自是并未睡下,而是备好了茶水,静等着那人的到来。
等那年近花甲,却仍不失武者骁勇的男子进室后,便恭敬地唤道:“敦郡王。”
进室的男子是中军都督佥事,刘兴言。
尉迟桢伸手示意他落座后,便眯眸道:“如今中军都督乔浦病着,你那五万精军,顺利调出没有?”
二人毕竟是在密谋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故而刘兴言的面色还是显露了几分沉重,回道:“乔浦的手下懈怠,又让我以加强城防的借口,多调出了三万兵员。总共八万兵员,而京卫指挥使司的官兵不过才十万,可供立即调配到禁城的兵员若逢紧急情况,也只能临时凑齐个四五万。臣已经布好了一切周密的部署,那阜城门的校尉也已对殿下投诚。”
“近来陛下病重,陆之昀几乎每日都要在皇宫待到深夜。等大军入城,便可直抵神武门外的景山。我们便可以清君侧,诸逆臣之名,挟制陛下,再将陆之昀当场刺死。”
话说到这处,刘兴言的语气还是不易察觉地开始发狠,他隐忍了这么久,终于寻到了时机,能为自己的女儿刘氏和沈涵报仇。
尉迟桢一想到这种场面,面容便倏地闪过了一丝快意。
他啧了一声,感慨道:“你说这陆之昀也真是的,他那七弟陆之旸,不就是想要他夫人的贴身女使吗。呵,现在倒好,他同他七弟的关系闹僵了后,陆之旸那个蠢东西干脆就辞了指挥使一职,直接就毁了陆之昀这么些年的苦心经营。”
话说到这处,尉迟桢干脆从交椅处站起来,他负手而立,看着殿外的月色,转首睨向刘兴言,又谑笑道:“这次,陆之昀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了陆之旸做指挥使,他哪儿那么容易去调京卫指挥司的兵?”
刘兴言低声回道:“虽说如此,但陆之昀那人一贯狡诈,且也有些武艺傍身。他疑心重,既是于深夜入内廷陪伴陛下,周围也定是有武艺高超的皇家侍从在侧。这回,一定要将他这种奸佞的逆臣处死,再不能给他任何活下来的机会!”
——
镇国公府,漪蝶厅。
惠竹和碧梧并肩站在一处,边一并看着等级低些的小丫鬟们打扫着厅内,也提醒着她们不要鲁莽,若是摔碎了什么器物,可是要罚月钱的。
外面都传,公府七子陆之旸与镇国公的关系愈发不睦,惟近侍沈沅的这两个大丫鬟知晓,前日陆之旸还同公爷单独地用了晚膳,二人之间瞧着,并无任何的芥蒂。
公爷顺便,还将陆之旸和碧梧的婚事给安排了,不过二人若要成婚,也得等陆之旸守完了热孝再行,但两年半的时间稍纵即逝,碧梧能够等得起,陆之旸也能够等得起。
虽说老太太去世前,曾交代过沈沅,一定要给陆之旸许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但如今陆之旸和碧梧的婚事,全是陆之昀的安排。
沈沅也已寄信到扬州,让舅父唐文彬在唐家的族谱中将碧梧的名字添上,认做唐家的义女。
碧梧毕竟是自小就跟着沈沅的丫鬟,人也忠诚能干,唐文彬很快就帮着沈沅办成了此事,等过段时日,沈沅还准备带着碧梧回趟扬州,让她认一认祖。
至于公爷为何不对外压制这兄弟不睦的谣言,惠竹和碧梧这两个丫鬟是不甚清楚的。
惠竹见还未到亥时,夫人便已经在拔步床内先睡下了,她觉得颇为奇怪,不禁问道:“你觉没觉得,夫人最近很是嗜睡,好像总容易疲惫。”
碧梧颔了颔首,回道:“好像是这样…公爷最近归府也晚,夫人总是想等公爷回来后再睡,可却支撑不住困意,总是会提前睡下。”
正此时,内室中却忽地传出了一道女子温柔的嗓音——
“碧梧,帮我倒杯水。”
碧梧即刻应了声是,她去为沈沅倒水时,惠竹也准备进室伺候沈沅。
却没成想,厅外竟是突然来了个一脸急色的小厮,通禀道:“不好了惠竹姑娘,出大事了!”
隔着落地花罩,沈沅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她适才入睡的时候,也并未将大袖衫换成亵衣。
因着陆之昀告诉过她,尉迟桢和刘兴言动手就在这几日,所以他一直都待在宫里,皇宫通往歧松馆的密道里也早就被事先安排好了几千的精卫官兵
离大内禁城极近的营造司、都煜司、还有光禄寺也早就在数日前提前埋伏好了中军的兵员。
陆之昀叮嘱过沈沅,让她不必担忧,因公府离禁城较近,她兴许会听见些声音,但不要害怕,他一定不会有事。
可沈沅这几日的心情还是终日都处在担忧中。
等鬓发微散地行至漪蝶厅处时,便即刻问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皇宫…公爷他出什么事了?”
小厮的面上落下了豆大的汗珠,摇首回道:“皇宫那处小的不清楚,是…绾湘堂失火了……”
——
沈沅听到消息后,便没再耽搁,即刻乘着夜色,赶到了前门大街处。
绾湘堂若在这个时间点处失火,是件极为棘手的事,因为陆之旸现在暂时卸下了指挥使一职,沈沅虽然派了还在府中的江丰赶紧去寻营救火情的官兵。
可到抵了绾湘堂时,却见火势甚大,而蓁蓁和沈沅为她备的两个近侍丫鬟在白日经营完毕后,就会回胭脂铺子后身的两间厢房住。
沈沅却见,其中的一个丫鬟已经脸带黑灰地逃了出来,正神色惊恐地对着被烈火笼罩包围的绾湘堂。
周遭被惊醒的邻里也怕火势会波及到他们,纷纷加入了救火的队伍中,他们找出了家中所有的水桶和水盆,正一趟又一趟地往熊熊的烈火处浇着。
陆之旸闻讯后,也随着沈沅赶到了这处,他身为曾经的京卫指挥使,对处理火情是极有经验的,在陆之旸的率领下,街邻们在救火时也愈发的井井有序。
可沈沅却见这火势仍未见小,蓁蓁和另一个丫鬟仍被困在里面,她心中正焦急万分,却见尉迟靖已然携着十余名救火的官兵及时赶到了这处。
他们随身带着水袋、水囊、唧筒、麻搭等救火之器械①,跟过来的,还有两辆装着巨型水缸的牛车。
虽说陆之旸现在无职在身,但当那些官兵再度见到他时,态度仍很尊敬。
烫金匾额被烧焦后,周身萦着火圈,犹如死燕般坠在了地上。
陆之旸这时蹙起了眉宇,同沈沅道:“五嫂,前门街是京中最繁华的街市,所有的商户都会安上青瓦马头墙,此墙可防火情。且即将入秋,官兵们也会经常在夜间巡视,提醒百姓们要小心火烛。这场大火属实来得蹊跷,不太像是意外……”
话音刚落,沈沅便看向了唯一逃出来的那个丫鬟。
她柔美的双眸在看向她时,带着审视和犀利,那丫鬟在被沈沅这般看过后,神情忽地一僵。
沈沅即刻对江丰厉声命道:“把那丫鬟给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