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是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沈沅便猜,陆之昀应该还是要采取些强硬的手段的。
不过管家毕竟同官场的那一套不太一样,若是失了和气,家宅不宁,反倒会产生祸起萧墙的坏结果。
如果她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自是不会让公务繁忙的陆之昀再为家宅上的事分神的。
沈沅这般想着,却觉得眼前竟是虚闪了一些白光,头也蓦地晕沉了许多。
她险些晕了过去,也赶忙伸手扶住了额侧。
幸而陆之昀及时扶住了她,并关切问道:“怎么了?”
沈沅摇了摇首,软声回道:“妾身应该是中了些暑热,回去休息休息便好,官人不必惦念。”
一侧的假山后。
寇氏和杜婆子躲在了里面,透着缝隙正好瞧见了如下的这幕——
沈氏女好像是中了些暑热,面色不大好看。
而陆之昀则直接将人拦腰抱了起来,丝毫也不顾及沈氏错愕的神情,和其他在场的下人,便将人抱着往院子处走。
寇氏瞧见这幕,便对杜婆子幽幽地道:“这丫头还真有本事,一入京城便盯上了最有权势的男人,为此不惜想尽了法子,同陆谌退了婚。这转瞬的功夫,就立即嫁给了他的五叔。”
杜婆子宽慰寇氏道:“不过是自诩有些美色罢了,本就是个爱慕虚荣的落魄世家女,使出这些手段想要高嫁,还真是让人看不起。”
话音刚落,杜婆子却见,寇氏竟是眸色深深地瞪了她一眼。
杜婆子被自己主子盯得,头皮有些发麻。
随即便突地意识到,她竟是蠢到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想当年,寇氏的经历其实也同沈氏的如出一辙。
原本寇院判是想让寇氏嫁给陆之昀的,可是那时寇氏觉得,陆之昀虽是嫡子,却不是公府的世子,她若嫁给了陆之昀,进府还要看上面人的脸色,做不了说得最算的主母。
故而这寇氏便使出了些手段,转嫁给了陆之昀的三兄陆之晖。
杜婆子垂下了脑袋,不敢再多言半句。
只是世事难料,寇氏费劲了心机嫁给了国公世子,却没想到陆之晖竟会早死。
而曾经被她看不太上的陆之昀,不仅承袭了爵位,还坐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上。
杜婆子其实也很好奇,寇氏她到底会不会对当年的抉择感到了后悔。
——
沈沅会院子后缓了会儿,又喝了一碗酸梅汤,身上这阵难受的劲儿才稍稍好转了些。
她也不知为何,竟是突地嗜起了酸来,本想着再多喝一碗酸梅汤,但一想起自己的身子在出嫁前便一直都不太舒服,多喝凉的反倒会对身子无益,便忍住了。
陆之昀没耽搁公事,他下午还是去了趟皇宫,要去检查小皇帝的课业。
想起寇氏的那声季卿,沈沅的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竟还起了些淡淡的涩意,适才刚压下去的那股子呕意又开始往上涌。
于是便唤了惠竹过来,想着她毕竟在公府做事多年,对于这寇氏,也自是要比她更了解一些。
这不打听还好。
一打听,沈沅的心中便渐渐有了数。
原来寇氏还同陆之昀有过这么一层关系。
她险些就嫁给了陆之昀。
若寇氏按部就班地嫁给了陆之昀,那她现在便是名正言顺的主母。
可是先前儿陆之晖在世时,她却然也是国公夫人,公府的主母来着。
有这么两层关系在,她一进府就要从她的手中夺中馈之权,寇氏心中肯定会不舒服。
沈沅其实是能理解寇氏的心情的。
但是国家尚有改朝换代,易主之说。
更遑论是一个镇国公府。
沈沅清楚,陆之昀既是身为当朝的首辅,身上要担的责任太多太多。
这些后宅间的琐事,自是不能让他再去掺合,或是因此而分神。
陆之昀既然是陆家的家主,而她沈沅又是他的妻子,那么她就一定要将这个权利从寇氏的手中夺回来。
不管寇氏情不情愿。
她早早认清自己已经不再是国公府主母的事实,人也能快意许多,也免得再生出那些家宅不宁的祸事来。
——
大内禁庭。
陆之昀既是帝师,按制便是不臣之师。
放眼整个大祈,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小皇帝的面前不用下跪问安。
而每每在授业之前,小皇帝还要依循古制,对着自己的舅父皆师长恭敬地作揖施礼。
泰和大殿内,炉烟浥浥
陆之昀端坐在华贵的大漆百宝嵌书案后,男人乌纱帽下的眉眼深邃矜然,衣着的绯袍公服挺拓峻整。
只单单缄默地坐在那处,便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小皇帝在近侍太监徐祥的注视下,拿着自己刚刚誊抄完的《通鉴节要》,走到了陆之昀的身旁。
“先生,朕已经按您的要求,将这《通鉴节要》的第五卷 抄完了。”
小皇帝的年纪不到十岁,说话的语气还带着孩童的稚嫩。
陆之昀嗯了一声,便伸手接过了小皇帝誊抄的书文,他边垂眸扫视着小皇帝的字迹,边听小皇帝怯声问道:“先生,朕适才见大理寺的人好像来了一趟中级殿,不知英亲王的案子审到今日…有无眉目?”
话落。
小皇帝却见,陆之昀的面上虽无任何变化,却是微微地抖了抖手中的洒金纸。
他听着那哗啦啦的噪音,亦屏住了呼吸。
陆之昀将洒金纸放在书案后,方才蹙眉问道:“这事,是陛下自己想问的吗?”
小皇帝被陆之昀这样问了后,自是怔住了。
陆之昀亦于这时觑目看向了不远处的徐祥,并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良久。
徐祥今年十五岁,是小皇帝平素最宠信的太监,自幼便很是聪明伶俐,且他的行事风格也他岁数比他要年长的太监们稳重不少。
饶是徐祥自诩是个见过世面的,还是被陆之昀深邃幽沉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小皇帝自是也瞧见了陆之昀看徐祥的不善目光,忙为自己的近侍太监辩解道:“先生…是朕自己想问您的,不干…不干小祥子的事。”
陆之昀意味深长地看了小皇帝一眼,只拨弄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没再言语。
——
陆之昀从泰和殿出来后,已是晨钟暮鼓的黄昏之时。
瑞龙盘旋在汉白玉所砌的华表玉柱上,而以龙为食的犼兽则矗立在华表的上方,眼神鸷猛地眺望着远方。
耀目的夕光笼罩着禁城内大大小小的重檐庑殿,亦将陆之昀落在地上的高大影子斜斜地拉长。
陆之昀出了午门后,便见到了恰从西制敕房出来的高鹤洲。
陆之昀成婚的这两日,许多朝务便都落在了高鹤洲的身上,他也是许久都没这么忙碌过了,适才他还在那敕房盯着那些中书舍人制敕揭帖来着。
高鹤洲见到陆之昀后,颇为惊讶,还呦了一声。
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师人,只单单地说了一个字,都是那口纯正的京片子味儿。
陆之昀面容威冷,并没有搭高鹤洲的腔。
高鹤洲只得与他并肩行着,继续调侃道:“你这新郎官儿不好好在家休沐陪新妇,跑皇宫来做什么?”
陆之昀淡声回道:“陛下的课业不容耽搁。”
高鹤洲与陆之昀交好多年,自是知道他说的话,通常都有着另一个含义。
故而高鹤洲振了振官服的广袖,语气也严正了些,道:“陛下还是想为英亲王求情吗?”
从扬州回来后,英亲王便被下了狱,大理寺的官员也一早便写好了卷宗,亦将他近年所犯的罪行桩桩件件地列举在上。
小皇帝对于自己的亲叔父还是存着恻隐之心,再加上他的太监徐祥也是英亲王的朋党,对英亲王自是各种维护。
原本英亲王也是有军功在身的,若真的从轻罚之,那么陆之昀和高鹤洲这几年的苦心经营都得前功尽弃。
陆之昀面色淡淡地回道:“按大祈的律法,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高鹤洲啧了一声,又道:“可陛下的年岁尚幼,最是容易被这些宦官阉臣蛊惑,前阵子你我二人为陛下挑的那几个伴读他又都不喜欢,还是只跟徐祥那小子亲近……”
话落,陆之昀顿住了步子,亦转首看向了高鹤洲。
他见高鹤洲的眉宇也锁了几分,便道:“既是只喜欢跟阉人接触,那你便再给他找个阉人来,让你手下调教的那些人,总该派上些用场了。”
高鹤洲嗯了一声,道:“有个十二岁的小子不错,生得也俊俏,跟陛下的年岁也相仿,陛下应该会喜欢他的。”
陆之昀的想法高鹤洲立即便领会到了。
年岁同小皇帝相仿的那些伴读都是官家子弟,入夜之前都是要回自己的府宅住的,他们不会像太监一样,日日都陪伴在皇帝的身边。
小皇帝跟伴读们相处后,也还是会跟徐祥亲近。
所以陆之昀的意思便是,这皇帝身旁宠信的太监,要是他们的人。
高鹤洲的心中有了人选后,便又将话题绕到了陆之昀的新妇上,继续调侃道:“我说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跟你家那位扬州府来的第一美人也得抓些紧了,怎么着在你四十岁前,膝下也得有个一子一女吧?”
听到高鹤洲提起了沈沅和子女,陆之昀望着前方的眸光终于不再那么锐利。
他和沈沅的孩子。
陆之昀默而不语,可一想到沈沅和孩子这两个字眼,心底也渐渐地浮起了从未有过的动容。
“沈氏的年纪还小,这事不急。”
高鹤洲听罢,回道:“也是,孩子的事是急不来的,也不是想有就马上能有的。”
话完家常后,两个权臣便在潼潼的夕光下,各自乘上了自己府里的马车,离开了皇宫的大门。
——
入夜后。
沈沅将廖哥儿唤到了院子里,让他一起陪着她和陆之昀用了晚饭。
等陆之昀去了歧松馆办公后,廖哥儿还可怜兮兮地伸出了小手,拽着沈沅的袖子软声问道:“五婶,这回你还会走吗?”
沈沅垂眸看着廖哥儿乌溜溜的圆眼睛,心也蓦地软作了一团,先前她要去扬州时,是同廖哥儿撒了谎的。
她说她是要去扬州探亲,可是心中的打算却是,一旦到了扬州,就再也不会回到京城了。
廖哥儿父母早亡,同她一样,也是个心性敏感的孩子。
他虽是后知后觉,但应该也是觉出了,她其实是想离开的事实。
廖哥儿也是个自小就顶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沈沅心中有些愧疚,便微微俯身,摸了摸廖哥儿的小脑袋,温声回道:“傻廖哥儿,我都已经嫁给你五叔了,你说我还能上哪儿去?”
廖哥儿乌眸蓦地便亮了几分,噙着小奶音又问道:“真的吗?”
沈沅耐心地又道:“我不会骗你的。”
说罢,又命碧梧给他往红木食盒里装了好些点心,让伺候他的婆婆带了回去。
等廖哥儿走后,沈沅芙蓉面上的倦态便再掩不住。
她微垂着眉眼,神情恹恹,模样也比平素更柔弱无依了些。
其实她觉着自己今日也没做什么事,但是身子就像是不听她使唤了似的,就连吃了顿晚饭,都觉得累。
沈沅想着在陆之昀回来前,她还得提起精神同男人叙些话,便对碧梧叮嘱道:“我先去床上歇一会儿,你帮我在长廊那儿守一守,等见着公爷要回来了,便赶紧将我唤起来。”
碧梧点了点头,也神情关切地让沈沅先去好好地休息休息。
沈沅也没敢先褪下身上的那袭马面裙,和衣躺在了拔步床后,那困意便直往上涌。
等她阖上了眼眸后,没过多久,便浑浑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是沈沅一直存着心事,怕陆之昀回来后,她会起不来,所以她睡得不算很踏实。
意识朦朦胧胧间,沈沅突地觉出,有人似是将她拨在了怀中,亦从身后抱住了她。
那熟悉且冷冽的松木气息也渐渐地沁入了她的鼻间,她隐约觉得是陆之昀回来了,可她却不能立即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陆之昀掌心微粝的大手已经攥起了沈沅的手腕,他垂眸看,见绕着她白皙腕部的青紫已经变得淤住了。
男人的眉目沉了几分。
沈沅的肌肤细腻如凝脂,而身上最容易被弄上这些痕迹的地方便是腕部和腰侧。
她迷迷糊糊的,亦觉出了陆之昀好像又将她的左手攥入了掌中,他仍从她的身后圈着她,却将她的耳铛摘了下来,并随意地将它扔在了地上。
微凉的薄唇却蓦地靠近了她的左耳,浅而淡,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她软小的耳垂。
沈沅这回清醒了些。
亦觉得,陆之昀其实是很狡猾的。
二人之间,统共也就两次。
只这两次,他就发现了耳朵是她最受不住的地方。
会出了男人存的心思后,沈沅也全然清醒了过来,亦动作轻柔地想要挣开陆之昀对她的桎梏。
陆之昀仍攥着她的纤软的左手,没让沈沅再乱动,只低声问道:“怎么了?”
沈沅刚刚清醒,连抬指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是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软软地唔哝了一声。
听在男人的耳中,还以为她是在害羞。
故而陆之昀哑然一笑,随即便对着沈沅泛红的耳朵,将声音放缓道:“是不是不喜欢我从身后抱着你?那我们换一种。”
第26章 归宁
这一听陆之昀说什么抱着、换一种姿势。
沈沅的芙蓉面霎时便红了几分。
沈沅当然知道今日是她同陆之昀成婚的第二日,如此新婚燕尔的良辰,她身为妻子,自然是最好要去固一固夫君的宠爱的。
若是陆之昀想要,按说她也不该拂了他的面子。
可沈沅这几日的身体是真得有些不舒服,且这些难受的症状,绝不仅仅是能用月事不顺来解释的。
沈沅总觉得,今日自己这么难受的原因,怕是与昨夜同陆之昀的房事脱不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