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沅的性情最是温柔,许是因为感知到了他情绪的不佳,纵是自己的心情还未平复,却也尝试了多次,想要启唇给他些回应。
陆之昀清楚,沈沅的心里并没有真正地安沉下来,她还是因为前世的惨死,还有今世的病痛,对未来的一切感到惧怕。
沈沅则决意先摆出一副柔顺的姿态,来中止二人的对话,她知道陆之昀不愿意她提起身后事,也很忌讳死这个字,那她日后就不会再在男人的面前再讲起这些事了。
她刚要开口回复他,陆之昀却在这时倏地倾下了峻挺的身子,亦将微凉的薄唇轻轻地覆在了她的眉心处,很是珍重缱绻地在上面印了一吻后,方才低声问道:“你还记得在扬州时,同我说过的话吗?”
男人的声音醇厚且温和,沈沅的身子亦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回道:“嗯,妾身还记得,官人指的是哪句话?”
陆之昀想起了前世在沈沅的坟前,同唐禹霖的那番交谈。
他那时不了解沈沅,却也通过了唐禹霖的言语,得知了原来沈沅一直存的心愿,是想开一家书院。
陆之昀不知以书院做为诱惑,能不能让沈沅的情绪被安抚下来,但是如果真的让她开一家书院,于他而言是不费任何力气的。
整个大祈的各个布政使司中,他坐拥的书院就有近百家了,京师亦有个二十余家,这些书院的掌院亦可帮他留意着即将输送到科举考试中的人才。
沈沅若想开,开几家都不成问题。
不过凭她的性情,定是想将一切都亲自为之的,她若是想这么做,他也可依着她的心意和兴趣来,给她一个能够从头到尾,将书院经营起来的机会。
“你不是说过,想开家书院吗?”
陆之昀淡声问罢,沈沅的眼眸难以置信地阔了起来。
还在扬州时,陆之昀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嫁给他。
沈沅那时清楚,既是招惹到了他,凭他的手段和权势,自己是逃不掉的。
可却还是想要再试探试探他的态度,不想那么轻易地就答应他。
当她同陆之昀提出想要开一家书院的事时,也觉得自己的话说的离谱又可笑,陆之昀松口答应了她后,她还觉得不可思议。
等她同陆之昀成婚后,很快便有了身孕,开书院的这件事也就变得愈发的遥不可及了。
沈沅操持着府务中馈,忙于同寇氏斗法,也愈来愈觉得,经营书院可能真的是她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想了。
现下陆之昀又同她提起了这件事,让沈沅觉得震惊的同时,心中还冉起了久违的,令她激越万分的兴奋。
她的水眸亦变得盈亮了许多,音腔软软地问道:“官人…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可以开一家属于自己的书院?”
陆之昀面色未变,可沈沅的这副神情,却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明媚和兴奋。
他默了一瞬,亦觉得唐禹霖是真的了解沈沅。
陆之昀低敛着凤目,淡声回道:“嗯,你可以开一家书院,等你出了月子后,便可以着手准备了…这一个月,也可以让江丰和其余侍从在京师跑一跑,帮你选址。”
沈沅听着他温沉的嗓音,有一刻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她刚想伸出纤手,想要悄悄地掐一下自己的胳膊,陆之昀却在这时微微俯身,待啄了下她柔软的唇瓣后,又没忘重点地添了句:“但是若你总觉得自己会活不过二十岁,这书院就开不了了。孩子生下来后,还能交由乳娘来照顾。可如果你的身子一直不见好,便只能日日待在府里,哪儿都不能去了。”
听罢这话,沈沅连连摇首,片刻功夫前还存着的忧虑,也在这时遽然消失不见。
虽然知道自己疾病缠身,可能会活不长,但这家还未开成的书院却给了她无尽的盼头和期冀。
此时此刻,沈沅想要好好活下去的欲望,比此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故而当陆之昀再度倾身吻向了她时,沈沅甚至都没用男人去低声提醒,主动地便将那寸软小的舌头,往男人的唇缝里伸了过去。
见沈沅竟是这么主动,陆之昀深邃的眸子自是黯淡了几分,却也将妻子难能的亲近全盘照收,强势地搅弄这着她温甜的唇腔,细细地品咂和享用了良久。
果然,是最能打消沈沅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的方法,还是如唐禹霖所说的,就是要让她开一家属于自己的书院。
第51章 拿得死死的
三月,京师春和景明。
永安侯府的马车一路驱驰到了远郊的坟地,这日是寇氏的三七,刘氏和沈涵今日特意至此,为死去的寇氏烧了些纸钱。
寇氏既是犯了如此罪责,陆家定是不能容她的尸身葬入祖坟,她的母族亦觉得她的行为败坏门楣,也不肯让她葬在寇氏一族的祖坟处。
寇院判在领回了女儿的尸身后,便让下人将她葬在了京郊。
待刘氏命丫鬟在她的陵墓前摆好了点心和时令鲜果后,便和沈涵复又乘上了侯府的马车,亦命车夫勒马折返归府。
轮音辘辘,城郊的垂杨斜柳已然初显绿意。
侯府马车的车厢内不算宽敞,甚至可谓是逼仄狭小,沈涵和刘氏并肩坐在一处时,肩膀也蹭在了一处。
沈涵的面容因此显露了烦躁,却听刘氏怅然道:“唉,你的表姨母还真是可怜,当年她刚嫁入国公府时,管着公府的几百号奴仆,还被朝廷封了诰命,最是风光了。哪儿成想会落得个这么凄惨的下场,连个像样的丧礼都没有。”
沈涵对寇氏并无什么感情,只觉得她这一死,沈沅在公府里就没有掣肘的人了,还真是便宜了她这个长姐了。
刘氏见沈涵没吭声,复又问道:“涵姐儿,你知道你表姨母为何会落得个这么凄惨的下场吗?”
沈涵摇了摇头。
虽说外面的人都传,寇氏是因守寡的时日过长,便选择了与一个更夫私通,又被陆家的老七在无意间看见,这才被押到了顺天府里。
可她却觉得,这件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孩儿不知,还请母亲指教。”
刘氏见沈涵近来的性情变得沉稳了不少,面上也显露了欣慰,随即回道:“这原因便是,你表姨母太过外露情绪了。”
沈涵不解地瞥首看向了母亲,刘氏的语气也变得愈发语重心长,教诲女儿道:“涵姐儿,你可千万不要学你的表姨母。母亲知道,你也不喜欢你长姐,但是日后若有能同她见面的机会,一定要拿出你当妹妹的恭顺态度来,再讨厌她,都不要表现出来。”
这话一落,沈涵还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刘氏接下来的这句话,便让沈涵的面容显露了厌恶和不情愿。
“还有,你日后穿衣打扮的风格也要换一换,最好也同你长姐似的,经常穿些湖蓝色的衣物。先前五姨娘那个贱人还在公府做丫鬟时,也给你表姨母递了些消息,说镇国公喜欢你长姐穿带有蝴蝶纹饰的衣物。赶明儿为娘就给你挑几匹新的缎子,也做几身蝴蝶绣样的。”
沈涵垂眸看了看自己今日的穿着。
上衣是绯红小袄,下身则是郁金百褶裙,脚上踩的是双云样小金鞋,因着她还未出嫁,梳的发样还是京中世家少女常梳的三小髻,发上还戴着玉花珠箍。
这身打扮明明很好,也全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沈涵不禁努了努嘴,反驳刘氏道:“凭什么要让我学她?她那么打扮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稀罕和沈沅穿的一样。”
刘氏嗳了一声,亦转首看向了女儿微愠的侧脸。
沈涵的模样虽不及沈沅出众,但也可谓是个相貌娇俏动人的小姑娘,她也是沈家的这几个姐妹中,模样最似沈弘量的。
只是沈弘量还是最宠沈渝这个妾室生的女儿。
说来,沈渝和沈沅虽然长得像,却都遗传扬州唐家人更多,眉眼间和沈弘量并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待到了沈涵和沈沅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容貌上的相似之处就更是寥寥无几了。
刘氏心中有些惋惜,若是沈涵能与沈沅有几分像,那事情也就更好办了。
见沈涵仍在捻着帕子生闷气,刘氏又问:“涵姐儿,我问你,如果不是你长姐嫁进了国公府,你觉得凭你的姿色和才情,镇国公能看上你吗?”
沈涵听罢,捻帕子的动作也顿了顿。
虽然心中涩涩的,但是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只有通过做陆之昀填房的方式,她才有可能嫁入国公府。
“这镇国公府是个什么样的地界,娘也不用再同你多说了,如果不是因为你长姐嫁了进去,咱们根本就寻不到旁的机会能接触到镇国公。”
听着母亲的谆谆之言,沈涵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刘氏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手,亦想起了她在几日前,竟是发现沈渝在自己的闺房里藏了个写着沈沅名讳的木偶,那木偶不仅血淋淋的,浑身还都被扎着利针,模样极其恐怖。
刘氏那时就暂时打消了借沈渝之手,来除掉沈沅的计划。
毕竟沈渝这妮子目前被仇恨冲昏了头,如果真的要做些什么,也是盯着沈沅母子去的。
沈沅的孩子如果真的出了问题,于她的涵姐儿来说便是得不偿失了。
再说,刘氏并不能确定沈沅的这胎到底是不是个男孩,若不是个男孩,而是个女孩,就算沈沅死了,陆家的人很可能就不会再想着为一个女孩找个继母了。
思及此,刘氏便对沈涵叮嘱道:“你既是都明白,就更应该听娘的一句劝,往后你要尽量讨好你的长姐,让她对你渐渐地放松警惕。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也都是能够忍辱负重的。你将对你长姐的厌恶就压在心底,反正你长姐在京师也没有什么亲人,你若想同她处好关系,也是很容易的。等时机成熟,我们能动手时,有了你长姐的一句保荐,镇国公续娶你为填房的想法也能更坚定一番。”
沈涵此前并未想到这层关系,亦觉得刘氏的思虑还真是深远。
此前刘氏就曾同她说过,以沈沅为踏板,嫁入镇国公府是难得的机会。
若想要那个位置,顺理成章地成为陆之昀的女人,这心就必须得狠下来。
否则凭永安侯府在京中的地位和权势,她就只能嫁个寻常的世家。
沈涵深以为然,并将刘氏的这番话牢记于心。
刘氏又嘱咐道:“当然,在你长姐的面前,你就不要刻意地学她了,等有机会时,一定要观察观察她平日的举止,悄悄地记在心里。”
沈涵赞同似地又点了点头。
亦因着刘氏的这席话,有了自己的打算和主意。
这以后,她可真得同沈沅处好关系,等她这胎平安地生下来后,若是没死成,她就主动地登府去看望看望她,哪怕低三下四一些,也得让沈沅放松警惕。
如果沈沅的这胎是个女儿,那她就尽量劝她再给陆之昀生个孩子,这借口也好寻,就说怕长姐没有嫡子,在府中的地位会受到威胁。
等她再怀上一胎后,身子估计损耗得就更差了,等嫡子顺利地生下来后,她也就有了进府的筹码。
可这胎若是个小世子的话,沈涵也决意让沈沅多活一年,且她知道,这么大点的孩子最是难带,还是个不记事的,她可不想一做新妇,就那么辛苦地养育孩子。
而且,总还得给她个一年半载的时日,跟沈沅将这姐妹情给经营好了。
沈涵打着如意算盘,一想到自己将来就会成为国公夫人,不用遭受生产之苦就能白得一个嫡子,这心中也是愈发地快意上了。
——
康平伯府。
伯府内的小花园虽然占地不大,却胜在精巧别致。
低垂的枝桠上流莺婉转,形态翼然的攒尖小亭矗于碧池上,亦被峭拔的叠石萦在底部。
卢氏急匆匆地行过曲桥,赶到这处时,便见陆谌身着一袭荼白的深衣,正面色阴鸷地坐在亭下的鹅颈椅上。
亭下还站着一个垂头不语的小厮,正被他训斥着。
“为何不听从我的命令?这伯府里,你最应该听从的人是谁?”
陆谌愤怒的话音甫落,卢氏便赶忙迈进了亭内,见她儿子虽穿着整洁,可那面须却有数日都没刮了,整个嘴旁都围着那圈淡淡的青色胡茬,显得整个人有些不修边幅。
卢氏的心中一颤,待瞥了眼立于石桌上的瓷瓶后,又厉声斥向陆谌:“你这是要闹哪一出?竟是疯到要让小厮拿瓷瓶砸你的头?我告诉你陆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辛辛苦苦地将你生了下来,你心里就是再不痛快,也不能伤害自己的身子!”
陆谌毕竟还在朝中为官,需得体貌端正,这一瓶子砸下去,如果破了相,那他日后的官途也就毁了。
“孩儿做此举,自是有我的理由,母亲您不要管。”
陆谌说罢这话,卢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陆谌却又厉声催促那小厮:“还不快动手!”
卢氏的音量也大了几分:“不许动手!”
转而又亢声问向陆谌:“谌哥儿,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凭你的条件,一定能找到比你五婶还要好的适龄女郎。你何必一直放不下她…再说她已经嫁给你五叔了……”
“五叔”这两个字甫一说出,陆谌就如被触及到了逆鳞般,眼神也狠戾了许多。
他冷笑一声,回道:“五叔?就是他抢了我的女人,我的五叔他竟然抢了我的女人!”
卢氏被陆谌的这句话骇到了,伯府的小花园离韶园不远,若让路过的下人听见了这番话,再传到陆之昀的耳朵里,陆谌怕是就废了。
卢氏刚要再压低着声音制止陆谌再说下去,却见他竟是从鹅颈椅处站起了身,唇边亦噙了丝冷笑。
半年前,他就是因为被那牌坊砸了头,才想起了前世的一些往事。
现在的他既是记不起沈渝死后的全部记忆,那不如就再撞一次头好了。
这般想着,陆谌唇角蕴着的笑意也更阴寒了几分。
卢氏从来没在陆谌的面上看过这样的表情,随即发生的事,也令她的眼眸骤然瞪大。
“啊——”
卢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后,却见陆谌竟是毫不犹豫地往大红的亭柱撞了过去。
纵然他克制着力道,并没对自己下死手,可撞到柱子上后发出的那声沉重的“咚”音落地后,还是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卢氏颤手掩住了嘴唇时,陆谌的额前已然渗出了涔涔的鲜血,随即便当着众人的面,无甚意识地昏厥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