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线引发的惨案——槲叶枳花
时间:2021-09-08 09:07:57

  “红线你说,咱小少君才这么点大,就被天君养得脾性这般奇怪,小小年纪冷冷淡淡,即便众仙参拜,他也只清清淡淡应一声。”素若道,“嗯……莫不是咱们小殿下在临华宫里待久了,闷得连话也不会说了?”
  红线:“许是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众仙参拜也只是参拜,莫不是你还想要咱们殿下就此来场长篇大论?”
  素若琢磨一会儿:“嗯……说的也是……不不不!你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在我宫殿外撞见他啦,虽然仍言笑不苟,但、但……”
  “但什么?”
  素若:“但更奇怪了!”
  “那日恰巧日尽,我见夕阳正好,便顺手拉着小叮铃出府溜圈消食,刚一转角便迎面撞见了小少君。”素若道,“彼时天枢在旁,见我家叮铃冲殿下摇尾讨欢,便一把逮住它扔回我怀里——”
  “你也晓得,天枢那木头,因辅导少君功课,整日跟在少君身后,一本正经得讨人嫌。”
  言至此,素若忽而尴尬一瞬,“额……扯远了,说回咱那小少君……所以我想,许是临华宫里没什么活物,他头回见着我家叮铃,应该是被惊着了,形容紧绷小身子僵硬,叫本仙子有些不忍,抱着小叮铃便准备打道回府,顺道躲开天枢那讨人嫌的,免得被他冠上个什么莫名其妙的罪名。”
  “然而,正是这时,小少君忽然唤我留步。”
  “三清道祖在上,这可是我素若头回除‘嗯’以外,亲耳听到小殿下吐出别的字眼!幸而我们少君尚还没变成一块木头疙瘩!”素若激动,“不过,当我回首,他却只是将我怀中的小叮铃静静盯着,不多时便随天枢离去了……”
  素若沉吟,愈想愈困惑:“红线,我着实不大能理解,你说,这奇不奇怪?他唤住我又不说别的,是何意?”
  红线敷衍道:“奇怪、奇怪……”
  红线记得,那次素若琢磨许久,仍想不出头绪。而她只当是闲聊,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她,没怎么循着她的话往深处想。
  直到有一天,像是恍悟了,素若马不停蹄奔到月老府,一把扫开她手里的姻缘绳,同她分析。
  字里行间大致意思是,她们的这个小少君,虽身为少君,但也不仅只是少君,脱下少君这个壳子,他到底还只是一个心智未熟的稚童。而普天下的孩子,有哪个能真沉得住心,不爱耍玩的?更何况她家小叮铃那样毛绒可爱,又有几个能抵住它的诱惑?
  “故此,彼时小殿下目光那样沉重又十分按耐……”素若一口下定结论,“定时瞧上我们家小叮铃了!”
  然后素若就满心欢喜抱着她们家小叮铃上临华宫,预备讨言烨欢心。
  再然后,素若连同小叮铃,一齐被天枢轰出临华宫。
  红线掩目,着实不大想承认自己识得这位仙子。
  话说回来,素若那时的分析虽断断续续,有头无尾,但到底还是有几分道理。
  就如同当年小少君心喜小叮铃,却仍是能克制、按捺住自己心思一般,如今的太子言烨也是如此。他表面虽是问她“今后回去是否再回”,实则,他心里头应是不大想她回去的。
  毫无疑问,太子言烨心喜她,是将她这个活人,当做小叮铃、可耍玩的小物那般心喜。
  对此,红线很是沉默了很久,她九年前便隐约察觉不对劲了,果然她的感觉没错,言烨对她,同素若对她们家那条……狗的感觉是一致的!
  红线噎了噎,欲哭无泪,原来在少君眼中,她竟连个人都不是吗?
  悲哀完,她收回自己发散的神思,将视线挪回言烨身上,暗暗思考对策。
  言烨想她留下,这是绝不可行的。
  首先,她不是小叮铃,更不是狗,不想承下他这种喜爱,更何况她还有个月老府等着她回去继承,她可不想因小失大,流连于凡俗。
  其次,她只是天宫月老府中一名小小的红线仙,解完他身上的姻缘绳她便要回去了,不能、也不想同凡间的太子言烨有什么牵扯。主要是,不论如何,她决不能让少君察觉,有关她和他桃花千年尽枯的缘由。不然,她的仙生想是要到尽头了。
  故此……
  她不能多留!
  红线抿唇,一字一句不假思索道:“妖凡有别。”
  静默一瞬,言烨忽而轻声笑了出来,他喉中嗓音沉沉,却像是比天上撒下来的月华还要冷凉。他道:“也是。”
  又道:“说的不错。”
  红线察觉到他语气有些不对,正想辩解两句,却不想,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铁甲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凌乱有力。
  ——是铁甲卫们寻到路下崖来了。
  “殿下,殿下,太子殿下。”呼喊声中夹杂着灌木草叶的踏碎之声,他们一路搜寻过来,速度很快。
  便是这时,红线陡然反应到言烨身上的姻缘绳还没解下,正想抓紧时机去伸手解,但手还没碰到言烨衣角,便被他侧身躲过。他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后,冲不远处的人群唤道:“孤在此!”
  “殿下……殿下还活着?殿下还活着!快!快!殿下的声音是从那头传来的!”
  “……”红线一下子想起当年东宫失火同皇后对峙的经历,同现在小太子的行为一般无二,真不愧是母子。
  不多时,言烨被众铁甲卫寻到,连忙送回了宫里,东宫灯火通明,御医连夜赶来东宫,整个宫里人心惶惶,闹的动静不小,但好似,他本人正希望如此。
  言烨此刻正趴在榻上,面无表情,时隔多年的冷香再次萦绕回周身,他静静嗅了一会儿,同一名铁甲卫吩咐:“将容炳同那册罪证一同送入养心殿,父皇若问,你便将今日的事情如实相告。”
  铁甲卫拱手:“是。”
  正当铁甲卫要走出殿门时,言烨唤住他,眸中明暗变换过后,又道:“将言瑾送回八王府,父皇面前,莫要提他。”
  铁甲卫:“是。”
  “你这是准备护他?”红线问道。
  不让铁甲卫在皇帝面前提及言瑾,那便就是将他从容炳之事中完全摘除,既掩盖了言瑾窝藏容炳之罪,又大事化小,将自己今夜落崖之事全然归到容炳头上。这不是护,又是什么?
  红线笑笑,莫名生出一丝调侃的心思来:“就不怕他不领情?依他那性子,指不定还要怎么怪你给他设套呢。”
  然而,不论她怎样说,言烨全然无动于衷,甚至转过头去,面朝床内,半分未理她。
  红线哑然:“怎么?你这是记仇?”
  “好端端,我如何惹你了?”
  “又不理人?”
  “姑娘我记得你儿时并非如此啊。”
  “……愈长大,愈古怪!”
  红线撇嘴,叨逼叨抱怨个不停,对方全无回应。
  这时,榻边伫立许久的御医行礼过后,轻手褪下言烨的外袍,待褪的只剩一件内衫时,大片鲜血渗出,形容惨烈,御医观察片刻,从随身的医箱内拿出几把刀、剪,小心将浸血的内衫剪开,慢慢从言烨身上剥离。
  “嘶……”言烨双肩轻微一颤,嘶唤了一声。御医一顿,手下动作再度放轻:“殿下,忍忍。”
  “嗯。”一声应后,他回归沉默,不再开口。
  带血的布片一点点从言烨背上剥离,一背的惨状此刻完整显露出来,触目惊心,较红线之前窥见的状况更为严重。
  许是一路颠簸,又离了红线用仙力凝出的冷气缘故,导致他背上被撞的那一大片淤血破皮渗出来,鲜血淋漓布满了他一整个背,也仅仅肩头几处,尚能瞧见些许瓷白的皮肉。
  言烨全程未出一声,他额角汗珠细碎,鬓边碎发湿透黏在脸上,形容比之以往,狼狈太多。
  “很疼?”红线轻声问道。
  而闹脾气的那个却倔强的很,依旧一言不发。
  红线没办法,干脆不再问他,直接伸手贴上他肩头,引动仙力往他背上灌入冷气,帮他止痛。
  女子细软的手裹着冰凉之气接触到肩头那瞬,言烨身子颤了颤,但不过片刻,他轻移动身子,向床内挪了挪,同红线的手离远了些。
  “孤不痛。”他喉中嗓音闷闷。
  众御医闻言顿住,一头雾水:“殿下说什么?”
  言烨道:“孤不痛,上药。”
  红线:“……”
  这脾气闹得不小啊。
 
 
第19章 冷战   整个人像一只傲然的丹鸟,极尽灵……
  初春,乍暖还寒。
  一眨眼,凡间已不声不响过了好些天,屋外小雨淅淅沥沥,而阳光却还很明朗,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湿润却清新的气息。
  一袭红裙的女子歪坐在窗栏上,檐上的雨水汇成一股落下,在她身前罩下一片朦朦胧胧的雨幕。她伸手接下几滴雨水,触指冰凉,捎带着几分初春的寒意。
  “唉……”她忽而一声叹息,侧头瞥向屋内,无奈瞧向正坐在书案后拿着本书认真研读的那人。
  “唉!”她朝着他又故意重重一声叹息,候了片刻,果然没得到那人半分回应。
  红线苦恼。
  她竟从不知,原来她们少君、如今的太子言烨,竟如此这般记仇,自他那日无端生气后,一连多日,半字未言,半眼未瞧,完完全全将她这个人当做不存在一般,不仅不让她近身,还将自己全身上下防的滴水不漏,叫她半点空子都钻不了。
  “唉……”红线苦命摇头,又又一声叹息。解姻缘绳这事,怕又该遥遥无期了。
  红线着实不明白言烨到底在气什么,不过只是一句“妖凡有别”罢了,如何能引人生气,竟还叫他记仇至此?
  况且妖凡本就有别,肉体凡胎本就不能长久地吸食妖气,她这句话再合理不过了,不论怎么瞧,她都是一副为他考量的模样,怎的还令他闹出脾气记上了仇?
  红线撇嘴,直觉少君自转生成凡胎后,心思比之以往更为曲折百回,她委实看不清、瞧不透。
  “沙——”一道清晰的翻书声入耳,打断了红线的腹诽。
  她倏尔回过神来,瞧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回过头盯向正端着书的言烨,深深抿唇过后,随即拧眉翻身从窗栏上跳下,几步跨到书案前,曲起手指用力叩了叩桌面,提醒道:“一个多时辰了,你可还记得今晨来换药的御医是如何说的?背上的伤还未好完全,你便这样长久地坐着,怕不是嫌它好太快?”
  “沙——”又是一道清晰的翻书声。对面那人垂目看书,眼皮连抬都没抬一下。
  “……”红线忍了忍,气得咬了咬唇,终是按捺不住一把抽出他手里的书,翻来覆去扯着他方才看过的那几页纸来回倒腾道:“不过密密麻麻几行几页字,好看?是能治好你身上的伤还是怎滴?”
  手中书册被夺,女子指尖刚好擦过言烨手背,他瞳色微散,身子几不可见地僵了僵。好半晌,待红线说完话,他才稍稍回过神,抬眼扫向书案对面的红线。
  此时被抽走的那本书正在红线手中,被她颠来倒去胡乱翻看着,动作没有半分仁慈,指尖翻转间还弄皱了好些纸张,言烨见之眉头一皱,但不过片刻又平复下去,随后视线不自觉落向眼前朱红之间的那一抹瓷白。
  红袖皓腕,流苏灵动,满室浮香。
  “啊——看的眼晕。”
  “啪”的一声,红线两手贴着书封前后,往内用力一拍,猛地将书合上,袖口流苏随着这股力道撞向她手背,弹出后又落下,在空中猛晃了一阵,才渐渐平息。
  这时,日头偏移,窗外的光恰透过雨幕撒进来,落到红线身上。她一身朱红,笔直立在光里,周身光亮非常,整个人像一只傲然的丹鸟,极尽灵动。
  “尽是字,里面连一副画都没有,还不如我们府里头的姻缘……”红线忽的一顿,转而改口道,“还不若我族里的那些书呢,字画相和,每个人名后都带着一副画像,多少得些趣味,哪像你屋里的这些……”
  她捏着书一角,原地转了一圈,从言烨寝殿内这些书格、架子上一一点过:“无趣!”
  说着,她歪头瞧向言烨,恰见他正凝眉盯着自己捏书的那只手不语,神思像是飘远,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红线眼珠转了转,顺着他视线瞧向自己的手,想了想后,双手撑桌,弯身猛地凑近他,问道:“你在瞧什么?”
  言烨倏忽回过神来,瞳色聚拢,旋即错开视线,忽闪着神色从手边又拿起一本书,再次翻开。
  红线见他如此,更是疑惑。她直起身,将自己那只手翻来覆去瞧了一瞧,确认并没有什么磕碰、青紫等怪异后,便抬指按下言烨手里的书,继续问道:“你方才在瞧什么?”
  言烨沉默,将书从她指下挪开,淡淡翻过一页,道:“并无。”
  “可方才你那神色,并不像……”红线陡然一顿,双眼睁圆,不敢置信,“你方才是否回应我了?”
  少顷,言烨漠然抬首,红线看着他眼睛肯定道:“你方才确然回应我了!”
  言烨静静盯了她一会儿,眼里无动无波,但也只是静静盯了一会儿,不久便又低回头,将视线再次挪向书页。
  红线见之一噎,不知该说什么,视线从他肩、腰几处伤重的地方逡巡而过,旋即冷哼一声,脚尖点地,飞身坐回窗栏上:“活该疼死你!”
  说罢,她便撇开头再不看他。
  外头雨势渐大,红线目光落入雨幕,恰见庭院长廊尽头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踏步走来,正襟凛然,面容严肃,一脸不好相与。徐祥走在他前面引路,颔首点头十分恭敬。
  红线极目望去,只见两人唇瓣张张合合正交谈着什么,但又因隔得太远,她全然听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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