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嘴里的话一顿,看到红线不善的眼神猛缩了缩脑袋。她今夜着实生气得有些太频繁了,这老鬼仿佛每一句话都在她的雷点蹦窜。
而老鬼见红线的表情再次濒临爆点,便再不敢触她霉头,目光扫过不远处仍在鬼打墙中周旋的俩老夫妇,开口同红线筹谋:“老鬼建议大仙将老夫妇俩手里的符纸拿来,道长当年便就是用符纸封印的黑雾,大仙何不借符纸之力,再次封印黑雾?”
红线也在筹谋这件事,正经同黑雾打斗,中途极有可能会伤及小瞎子,但若瓮中捉鳖,借符纸之力再次封印黑雾,她或许还可省去同黑雾打斗的环节。
可是以夫妇俩日常对符纸的重视程度,她倒是还不一定能轻易从他们手里要来符纸。
老鬼看出红线顾虑,道:“大仙是在担心他俩不交出符纸?”
红线点头。
老鬼道:“他俩在意符纸,全然因其辟邪防鬼的能力,只因他们当年杀害虞乐枫,而后遭受黑雾寻仇,才杯弓蛇影将那枚符纸当作保命符。而如若大仙告诉他们,大仙拿符纸是去降服黑雾和山中其他鬼怪,再许诺保护他们今后性命无虞,他们必定会将符纸双手奉上。”
老鬼说的不错,老夫妇二人如此在意符纸也是因其能保他们性命,若他们今后性命再无恶鬼威胁,那符纸对他们而言便只是废纸一张,他们要之何用?
总归,他们一直期望的,便是今后不再受鬼怪搅扰,嗯……瞧他们今日如此迫切想随她出村的形容,或许他们还十分想离开这里。
那她便以他们想要的,来换取他们手中符纸!
想清楚其中环节,红线一路穿行鬼打墙,走近两夫妇,盯着他们在这迷幻鬼术下惊慌失措的面容,直接道:“你们可想离开这里,今后再不受鬼怪骚扰?”
两夫妇身处鬼打墙中,因鬼打墙干扰,他们看不见对方,只得相互搀扶以触碰来感知对方的存在,如今眼前白雾蒙蒙,红线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们未闻其人先闻其声,着实吓了一跳。而受惊过后,他们面上是掩盖不下的惊喜和庆幸:“姑娘安好?姑娘未走远便好,我们夫妇身在雾中辨不清方向,方才恶鬼来袭,我们夫妇着实惊慌。”
说着,他们往红线的方向走近几步,佯装关切:“方才听姑娘叫喊,可是出了什么事?姑娘可有受伤?我们现下可否继续行进离开这鬼村?”
两人握紧了手里那把拐杖,目光复杂晦涩,紧紧盯着红线所在的方向。白雾掩盖视线,他们看不到这姑娘一丝一毫衣角,生怕她再次将他们撇下独自离开。
红线没心情和他们周旋:“我知道你们不是这村子里的人,想来深受此村壁障所困久矣,你们可愿随我出去?我有法子离开这里,但需要你们助我。”
听完红线的话,两人目光一阵波动,但很快掩入平静,半晌,由老爷子开口交谈:“姑娘所言非虚?当真能带我们夫妇离开这里?”
红线道:“当然。”
老爷子问道:“姑娘需要我们夫妇做什么?”
红线道:“不需要你们出什么力,只要你们能将当年道长给你们的那张符纸给我,便可。”
闻言,两夫妇眉目间忽然警惕,握紧了手里拐杖,旧黄色的一张符纸缠在拐杖头部,在这夜的幽深背景之下,显得太过格格不入。
老爷子道:“姑娘要这符纸?”
果然他们对这符纸着实在意,她轻易怕是很难拿到。红线见到他们面上神情如此紧绷,转而威胁道:“凭我一人,能力不足,降不了恶鬼。你们好好想想,若没这符纸,我降服不了山中恶鬼,恶鬼不死,村外壁障永不会散,村外壁障不散,村外的人进不来,村里的人出不去,你们怕是要老死在这村中。”
老爷子皱眉:“姑娘能降鬼?可无凭无据,我们夫妇如何相信姑娘?符纸一旦交出,便等同于交出了我们夫妇俩的命,如此性命攸关之事,叫我们夫妇如何轻易敢信?”
红线闻言冷笑:“信不信由你们,你们该知那鬼祸害的只有你夫妇二人,他同村中其他人都无冤无仇,你们拿着符纸防身,可会使用它?待恶鬼今后力量增大,你们掂量掂量,凭借手中符纸,能挡他到几时?”
说到这,两夫妇终于动容,但他们心里仍还有些打鼓:“符纸就这样给姑娘也不是不行,但为保万一,我们夫妇也要留一点保命手段才是。”
红线听懂他们话里意思,问道:“你们想要如何?”
老爷子道:“依照姑娘这些天对那孩子的重视程度来看,他对姑娘仿佛尤其重要,不若姑娘将他先暂时交予我们照顾,待姑娘拿了符纸肃清恶鬼,我们夫妇再将他交还于姑娘。”
红线冷冷盯着面前这对同她讨价还价的夫妇,他们在这种情况下都还打着小瞎子的主意,不论目的是什么,都十分令她不爽。红线一声冷哼,没好气道:“你们的主意落空了,孩子没了,就方才那阵,被恶鬼抢走了。”
两夫妇一惊,他们忽然想起方才从前方传来的红线那道惊叫。想来孩子便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抢走的,这倒无怪乎后来为什么恶鬼突然中途停手消失。
所以说这姑娘此时折返回来同他们讨要符纸降鬼,便就是为救孩子?
至此,他们对红线索要符纸的目的清晰许多,得知她是真心决定降服恶鬼,对她的警戒心也放下不少。
但性命相关之事,他们依旧毫不松口:“总归姑娘要允我们一个性命保障。”
同他们扯这么长时间,红线的耐心耗尽,软的不行她便来硬的,谁愿意在这时候还同他们谈论什么保障?
随之,一股仙力从红线身上震荡出来,她压低声音恐吓他们:“没有保障,这符纸我便就是要拿走,你们给也得给,不给也的给!”
两夫妇被这一阵仙力吹得衣衫飞舞,强行定住身形好半会儿,却仍是没扛住红线仙力的压制,双双跌坐在地。他们被红线这股力量震慑到,由此也确信了这姑娘的确有降鬼之能,便不再犹疑,决定就此赌一把。毕竟这三年里他们被鬼怪折腾太久,如此这般继续耽搁在这村子里,将坏大事!
所以,他们二人细语合计一番,道:“我们夫妇愿意将符纸献给姑娘降服恶鬼,只不过现下我们三人困在此地许久,此事风险太大,要先回去好好商议一番才是。”
“好,”红线应道,“待我将你们二人送回农舍,你们便把符纸给我,我去降服恶鬼。”
红线说罢,一掌仙力推出,将面前二人推上空中,仙力裹住两人,随着红线,一并往山脚农舍飞去。
第42章 被困 “你姓甚名谁?何时死的?又因何……
回到农舍, 红线半逼迫半威胁用一个结界作为交换,要来了老夫妇俩的符纸。黑色符文纵横交错布在符纸面上,躺在红线手心, 它看起来被保存得十分完好, 接触之时,红线都能从中感受到来自道长的澎湃灵力。
红线心里沉甸甸的, 觉得此行定能将黑雾封印, 但她又着实忐忑,担忧小瞎子现下的情况。
照平常情况,此时临近午夜,他该又要饿得哭醒过来了。
红线收好符纸,转身出门。深秋的夜里,寒气从地下漫上来,将大地包裹。红线身上的红裙被凉风牵起,她抬头望向村后深山。
一股突如其来的怪异之感忽地从她心底冒出来。
小瞎子被抓过去这般久, 为何一点攻击都没有遭到?不是因为她在小瞎子身上设下防身术法的原因, 而是自从小瞎子被抓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感受到他周身防御护罩被攻击。
而且——
红线抬头望天,再有半夜过去,天便要亮了, 而天一亮,小瞎子仙魂中的灵气便要敛尽了, 黑雾此时还不动手,他图什么?
“大仙, 大仙……”
就在红线纳闷之际,远远一道鬼影从山脚树林飘过来。老鬼边喊边往红线这赶来:“找到了,找到了!老鬼找到黑雾了!”
闻言, 红线脚下运力,瞬时出现在老鬼身前,问道:“找到了?”
这般快?
老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找到了!找到了!老鬼还见着了娃儿,娃儿尚好,远远的,老鬼看到他安然躺在黑雾里,外罩的襁褓并未散开,想来一直安全。”
红线心里再次油然而生一股怪异,但她并未深想,只问道:“他们在哪?”
老鬼喘够了气,捋顺气息:“想来是大仙大意了,方才入山并未仔细搜寻,黑雾刚刚应该就藏在林中深坑不远,随后大仙离开他才出来。”
红线皱眉:“说重点。”
老鬼道:“他此刻带着娃儿就躺在深坑里呢。”
红线心中异感不减,方才她追黑雾进山,虽全山怨气弥漫,但若黑雾就藏在她身边不远,她绝对不可能没发现他。即使他收敛恶鬼怨气刻意不让她发现,但那般近的距离,她也不可能察觉不到小瞎子身上她设下的术法气息。
红线质疑老鬼:“你当真看清楚了?确定他现下正待在封印大坑里?”
老鬼坚定地点头:“老鬼生前老眼昏花,毛病又不带进死后的魂魄,大仙怎会有此一问?老鬼肯定是瞧清楚了才来同大仙禀报的。”
红线心里打鼓,但见他面上依旧坚信,慢慢又有点信任了。或许黑雾带着小瞎子满山乱转找不到藏身之处,才再次回到封印之地。
红线找到缘由说服自己,便不再耽搁,旋即决定动身入山。
然而手上术法的灵光刚染上手指,她忽地顿住,慢慢将头转向老鬼。
老鬼没发现红线异样,见她停下,催促道:“大仙快去吧,老鬼魂体羸弱,此行帮不了大仙什么,便不跟过去了,留在此处等大仙回来。”
他这一番话说得干脆又利落,红线心中生疑。而老鬼见红线还不赶快动身前去深山,他老树皮般的脸皮笑呵呵皱在一起,再次催促:“大仙怎的还不动身?再不快点,当心娃儿在黑雾手中有个万一!”
见他如此,红线眉头愈皱愈深:“老鬼,你我此番相识多日,你百般纠缠于我却无觊觎小瞎子之意,是为何?再有,此村怪异之事频发,倒叫我忘记问你一件事来。”
老鬼不解,接口问道:“何事?”
红线盯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见他面上依旧是和和气气的亲切笑脸,她话绕在舌上转过几遍:“你姓甚名谁?何时死的?又因何而死?”
刹那,老鬼面上的笑停滞,红线仔仔细细面上神情打量,半晌,见他又再次将脸上笑容维持出来,同往常一般:“大仙这般正经问,老鬼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老鬼的姓名家室啊,嗨,老鬼可不像大仙、黑雾你们这样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老鬼只是村中一名老死的村民,姓任名长嵩,几年前死的,尸首便葬在村后深山。成鬼后许多年,见鬼差始终不来,便到处晃荡,才目睹了三年前虞乐枫被杀一事。”
听完,红线眉头依旧皱着,她心情并未转好,定定盯着老鬼半晌,将他周身鬼气仔仔细细再次查探一番。终于,因她长久盯着,老鬼情绪细微波动,魂体周身随之产生出一丝丝外溢的怨气,但很快,他再次将所有气息敛尽,一丝一毫都不外露。
红线毫不遮掩道:“你身有怨气。”
老鬼魂体骤然一缩。
红线盯着他,问道:“老鬼,你知道为什么凡间道士在遇到恶鬼之后,通常都是就地诛杀吗?”
老鬼不知,就目前的情况,他也没心思想知道红线口中的为什么。
红线继续道:“便就是因为怨气这东西,难消难散,一旦扎根人心,除解怨之外,再无办法。”
“而解除人心底的怨气又谈何容易。”红线叹了一声,“虽我不是人,却懂人,人心是个既复杂又简单的东西,它可以装下很多情,亲情友情,患难之情,它却又简单到一生只被一段仇恨填满。”
老鬼不明白红线此时同他说这些是做什么,他不关注红线口中的人心、怨气之论,见红线还不离开这里,他委实急了:“大仙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娃儿还在黑雾手中,大仙不急?大仙还不快去救娃儿,就不怕他在黑雾手中有个万一好歹?”
老鬼油盐不进,红线不再同他多费口舌,深深看他一眼,便转头离开,飞入深山。
没一会儿,她便按照记忆,寻路找到封印大坑,然而此时此地坑外围树林寂静,中间大坑毫无异样,说明黑雾此时并不在这里。
若非老鬼果真看错了,那便就是他欺骗于她。红线心下怒气渐起,但是没过多久,坑中忽而低低传来一声声婴孩啼哭,细微啜泣,断断续续,十分嘶哑,仿佛嗓子都快哭哑了。
红线心中一个“咯噔”,立刻反身翻入封印深坑,待落入坑低,她放眼望去,偌大一个深坑里,只小瞎子一人躺在深坑中央。
红线赶忙跑过去将他抱起来,轻拍安抚,另外还小心地注意着周围,生怕黑雾此时就藏在周边。然而待红线静下心来细细感受过后,却发现此坑方圆几里,并无黑雾踪影,就连更加浓重的怨气气息都丝毫没有。
小瞎子依旧在哭,红线暂时没空思考其他,立即旋身跳出深坑,召出先前准备好的奶壶,拔掉壶盖,见里面的鹿奶依旧温热,便随意找了一个空地坐下,一边轻拍安抚着小瞎子,一边一点一点将壶里的奶喂给他,让他的身体恢复体力和水分。
小家伙毫无危机意识,哭累了,奶一喂到嘴边,便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些许奶汁溢出嘴角,往领口淌,红线见之,移开壶口,腾出手将他嘴边奶汁抹净。
随后,红线抬头,将视线从小瞎子脸上移开,打量起周围林子。
小瞎子仙魂中的灵气于鬼类来说大补,这是事实。头一夜黑雾袭来,本性驱使盯准了小瞎子攻击,这便说明小瞎子的吸引力对他是极大的,他不可能放着小瞎子这么一块肥肉不吃。可她不明白,为何小瞎子会被他遗弃在深坑中。
红线看回小瞎子,他周身灵气仍在丝丝缕缕回收,还未完全敛尽,灵气未消失的小瞎子,不可能突然对鬼怪没了吸引力。
老鬼不觊觎小瞎子,是因为他神志尚在,能控制住本心,那黑雾是为什么忽然间对小瞎子也没了想食之心?
难不成他神志恢复了?同老鬼一般,记得曾经为人的经历,食不了人了?
红线撇嘴,觉得这个猜测很没有根据,若他的目的不是小瞎子,那做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将小瞎子掳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