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线引发的惨案——槲叶枳花
时间:2021-09-08 09:07:57

  适时,小瞎子吃饱喝足不再哭闹,两只大眼正空洞地望着天空,无焦无距,饶是红线在这段时日将他这双眼睛都看惯了,也还十分不习惯。
  小瞎子仿佛感觉到红线的心情,两只小手伸出襁褓,凌空抓动,摸上了红线衣领。红线心中一动,低下头来,将脸贴近他,没过一会儿,两只奶嫩的小手便慢慢攀上她下巴,瘙痒似的抓了抓她脸颊。
  奇异的触感令红线心头一酸,后怕忽然涌上心头,她一下子抱紧了怀里的小瞎子。
  她再不管黑雾是因何抓小瞎子了,只要小瞎子无恙,她离开村子,这里所有事情都和她无关。
  这样想着,红线站起身往外走,准备回去收拾收拾再度出村。
  然而没想到,她才走到深坑外围林子的边缘,忽然一道壁障隐隐闪现拦住了她去路。同时因她的触碰,黑色光芒一闪而过,从她手接触的那点往外水纹似的荡开。
  红线立马闪身后退,抬头往空中望。
  坑外被布下了一道结界,由怨气所结,满林怨气弥漫,倒叫怨气结界升起之时红线没有注意。
  这般大的本事,以怨气做成结界,明显是黑雾的杰作。可他又不准备吃小瞎子,缘何架起这道结界拦她去路?
  红线不解,但好在结界只拦人,不攻击,她和小瞎子性命无忧,且此地并无危险,她便不着急破除结界出去。于是她边想着黑雾此举原因,边慢慢踱回坑边坐下。
  直到——
  远远一道感觉从山脚而来,她离开前为老夫妇两人罩下的结界突然遭遇攻击。
  原来,他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小瞎子,而是山脚那对老夫妇。
  对,他们,他和老鬼。
 
 
第43章 缘由   善心引祸事。
  这一刻, 红线终于理清其中所有环节。
  黑雾或许真的神志不清,但老鬼,一定别有目的。
  他从一开始隐藏自己身上怨气, 刻意接近她, 为的,应该就是今天这情况, 诱使她拿走老夫妇俩防身用的符纸, 将她支开,然后单独去找夫妇俩。
  虽然她不清楚他此举原因,但大致算是好猜。怨鬼的形成只因怨气做引,老鬼身有怨气,那明显是他有怨,死后的一切行为都不离这个怨字,那么他针对夫妇俩,也该是因为怨。而怨什么?他口口声声同她说目睹三年前夫妇俩杀害虞乐枫之事, 却对自己平生只字不提, 既不提自己死因,也不同她谈论有关自己生前之事,怕只怕他口中所言自己是村里老死的村民这一点,也是假的。
  这时, 红线感知的对面,老夫妇俩身外的结界正持续不断地遭受攻击。红线抬头望向头顶半空所罩的怨气结界, 深叹一声,却一动未动, 一直坐在原地,静静抱着小瞎子,静静望着天边。天边弯月隐而不现, 夜色延伸至远方,那里繁星点点,无半片沉阴黑云。
  盯着那处半晌,红线眼睛盯酸了,便收回视线,守在这里,一下一下感受着从山脚传来的异动,对方的攻击依旧未停,看似不破结界誓不罢休。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往后走动,后半夜其实没有多久,天上一天凡间一年,作为仙人,凡间时辰于她来说,本该是一晃眼便过去了的,可她今夜却第一次发现,同西天那些尊神一般守在一个地方枯坐着等待时间流逝,竟是这样一件难熬之事。
  慢慢,小瞎子睡醒过来,嗫喏着小嘴酝酿下一轮哭闹。
  红线习惯性掏出奶壶,准备喂他,而后,她仿佛感知到什么,抬头望天。
  天边一丝亮线破开了黑夜的底色,不多时,太阳从地平线下轮转上来——天亮了。
  与此同时,红线感应的对面,老夫妇俩周身的结界刹那间破碎。
  小瞎子周身的灵气如同江海倒流,磅礴回退进身体里,一丝一毫不再外泄。
  天地间一片亮色,灰绿的山间,红裙女子独坐山间,长叹一口气。
  她耳边,终于安静了。
  静坐半晌,估摸着感觉山下的动静都结束了,红线拾掇拾掇站起身,一掌劈开了头顶上的怨气结界,准备出村。她没有前去山脚农舍,而是换了一个方向往村里走去。
  走,没有飞。
  她在等待,等待着某个应该过来跟她解释的人。
  于是就在她快下半山腰的时候,老鬼终于上山来了,同行而来的还有另一个人,一个怨气全消的人——黑雾,或者说任长嵩,怨气全消的任长嵩。
  红线面无表情,静静抱着小瞎子,看着面前的老者,道:“所以他才是任长嵩,而你——”红线转回视线,看回老鬼,他面上的嬉皮笑脸终于没了,不谄媚,不奉承,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是虞乐枫?”
  双方静默片刻,老鬼开口,同样的心无怨气,一身坦荡:“是。”
  红线轻笑:“你们联合起来耍了我?”
  老鬼沉默半晌,不多言辩解,只道:“是。”
  这算是红线第一次被人这样摆布,在意虽说没有多少在意,但气总归还是气的,特别是老鬼现下一副全然无错的姿态,任谁瞧着心里都不太爽利。但,她此时此刻更在意的还是另外一件事:“那夫妇二人呢?你们杀了?”
  闻言,老鬼顿住,半晌,淡淡的一句“没有”恰好落进随晨曦撒下来的暖意之中。
  老鬼才是虞乐枫,黑雾才是任长嵩。简而言之,银月教长老,是老鬼而非黑雾,当年研究炼制药人方法的,也是老鬼。
  老鬼本性不坏,生前喜好研究,但奈何性格乖张,同门派中其他人不仅不常往来,还得罪了其中不少人。偶然的机会,他为自己定下了下一个研究课题——炼制药人。
  但其实他对这个研究的设想,并不是后来门派所期望的以活人炼制的想法,他进行这项研究,是为了那些因亲人离世而留在世间悲痛欲绝的人。所以他的药人炼制,从研究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活人炼制一说,从始至终,一直以死人之身炼制。
  谁都知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谁都知道,帮人延长寿命便等同于与天争命。他知道就凭自己现今的医药能力还无法做到生死人肉白骨,那便只能另辟蹊径,用将死之人身体炼制药人,若能吊住他一口气,算好,皆大欢喜,若不能,那至少能留存这人身体不腐,往后能走能动同这人活着时一般,倒也能慰藉他那些还留存于世的亲人们。
  这个想法其实是善心,但却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善心,竟引来了后来那般杀身之祸。
  以万毒万药之法炮制药人,有一个副作用,会令被炼制的人体全身皆毒却又百毒不侵。便就是这样一个他没放在心上的副作用,被他门派里的某些人看中了。
  他们甚至动念头想将炮制药人的方法用在活人身上,如此将可造出一批无人可挡的奇毒大军。但万毒万药炼制之法,用在死人身上无碍,用在活人身上,药性冲击之下的百般痛苦,不亚于全身赤裸淌过冥府十八地狱的十八种刑法。这人若是在炼制中途死了,算是解脱,而若是一路活着淌了过来,那还不若死了。
  所以门派的这种想法和打算,简直比以蛊毒催化人体以达到能练武的方式还要残忍,还要伤天害理,同他的理念不和,和他的设想完全背道相驰。他不同意他们这样做,但他不同意又能怎么样,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一生钻研医药一门,武学一道荒废严重,如何同一个门派相争抵抗?
  于是他逃了,带着药人手稿逃了。沉剑山庄非黑非白,坐镇乐阳,他便想都不想直接逃来了乐阳,窝守在乐阳不远的这小村子里,见门派中人不敢大举进犯乐阳,便放下戒心,继续钻研还未完成的炼制药人之法。
  然而没想到如此这般度过一段时间,他的研究没有多少进展,门派中人的动作却那般快,趁那年乐阳城中沉剑山庄迎亲之喜大肆庆贺之时,派出左右护法,潜进村中,找到了他。
  而这左右护法,便就是现如今山脚下那对老夫妇二人。
  他们二人拥护以活人炼制药人,对虞乐枫如此不看重门派未来,携手稿私逃这件事嗤之以鼻,加之护法的地位没有长老高,平时虞乐枫的颐指气使便很是让他们两怀恨在心,所以,如此情况下,他们对虞乐枫自然毫不手软,抢手稿是假,杀他才是真。
  然而,谁都忘了,乐阳城中大喜,沉剑山庄迎娶敛剑阁之女居晴,送亲之人是敛剑阁定风剑剑主任长嵩。不凑巧,任长嵩送完亲回程途中途经此地,恰好将他救下,打跑了夫妇俩。
  随后一番长谈,他们俩互相知晓了对方身份,虽异属两道,不同门派,但观念想法却颇为相似,都觉得他门派行事作风太过伤天害理。然后任长嵩肯定了他以私人炼制药人的善念,直言支持他,他的心里便更加坚定起来。
  他们一夕间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虽大多时候都是他说他听,但如今这世道,能遇到如此交心之人,他已知足。
  于是,任长嵩留下来保护他,保护他这个武功半桶水的他。
  期间老夫妇两人偷袭好多回,因任长嵩的存在,他们始终未曾得手。他防备他们二人的蛊毒之术,任长嵩便只需要逮到两人,将他们揍一顿然后丢出门即可。
  如此,几个月过去,他的研究在这般打打闹闹中竟奇迹般进展飞速,药人研究趋于完成,药人手稿也写到了最后一篇章。而任长嵩,却因门派来信,要走了。
  任长嵩担心他走后虞乐枫的安危:“虞兄不若同我一同回敛剑阁,在阁中继续药人研究,如此,我也可在旁护虞兄安危。”
  敛剑阁常年不许外人进出,虞乐枫只当他是玩笑话:“我这一把老骨头,现今只会玩药弄蛊,如何进得了你敛剑阁的大门,到如今怕是连把剑都提不起来了,哈哈。”
  任长嵩是直性子,见他如此,以为是真的推辞,便没有更多言语相劝,但他仍是担心他今后安危。而虞乐枫只说,待他研究结束,他便一把火将手稿烧掉,此后炼制药人的方法就只存于他脑中,谁也拿不到,于天下万民无危。
  任长嵩彻底被他堵到没有话说了,不再强求,并且到今日,那夫妇俩已经有月余没来骚扰他们了,于是虞乐枫决定和任长嵩喝一回饯行酒,便当天偷偷摸摸跑出村,去城里买酒。
  可没想到,这天晚上回来,他却是再也见不到他这位好友的面了。
 
 
第44章 善   “这可不是我干的。”
  “我还清清楚楚记得那日情状, 小小一间屋子,内里满布蛊虫,万千蛊虫爬满了他的尸身, 啃噬他身体, 我走进去的时候,刚巧对上了他白惨惨空洞的骷髅头。那夫妇便站在他的尸身旁, 拿着我的手稿, 看见了我……”老鬼道,“我有错,我的错,我不该心存侥幸在那日离开他左右。”
  “我死的算是干脆利落,没受什么痛苦,而他不同,被万千蛊虫一点一点地啃噬,他死得太为痛苦, 死后那一刻便成了恶鬼, 怨气遍布此村,却也能保守本心没伤害其他村民,只攻击那对夫妇。然而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他将鬼打墙罩下的那一刻,一名道长前来将他降服, 动手要打散他,我便在这时脱离了尸身拦住道长, 将事情原委全盘告知。”老鬼道,“然而没想到我们求他杀了两夫妇,夺回手稿时, 他却说——”
  “抱歉。”道长开口第一句话便将我们的希望全盘打碎,他说,“我修道,斩乱凡世之妖,除祸凡世之鬼,维护的,是人间律法护不及之事,此事事关凡人仇怨,乃凡世因果,我无能为力,只能交由凡间官府查办。”
  红线听到这,好一阵梗噎,原来身为凡人的凡间道士,也受她们神仙的因果论所限吗?
  老鬼的话未停:“然而他离开前,还是动手将任长嵩封印,甚至还交给两夫妇一枚符纸,额外告诫我说,任长嵩现下怨气深厚,难以消散,虽说他因为怨气杀了老夫妇不算大事,但杀了之后呢?若是一次性消除了怨气算好,若未消呢?你本性不坏,该为这村子里被无辜牵扯进来的那些村民考虑考虑。”
  “然后道长便离开村子了,说是去凡间官府报官,但老鬼等了三年,鬼打墙边徘徊三年,也未见有官府的人来此,倒叫我在三年后等来了一批门派中人。他们怕是急了,想来是派人来询问他们二人手稿近况,但好在有鬼打墙的存在,他们不得而入。”
  “三年,因道长给他们的那枚符纸,我无法接近夫妇俩,又因他临走前的那番话,我不敢妄自揭开封印任长嵩的符纸。三年,我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在他俩想要根据手稿改动,以村中活人炼药人之时,横加干扰,勉强护佑村中村民而已。直到——”老鬼看向红线,鬼眼幽深,“那夜,大仙视若无物穿越鬼打墙而来,敲响了那对夫妇的门。”
  红线听到这里,心里复杂,对他们身上经历的事情没有多少妄论,只道:“从那时起,你便着手布下了此局?”
  老鬼摇了摇头:“非也,老鬼那时不知您是如何穿过鬼打墙的,只觉得许是鬼打墙哪处有漏洞,才让您通行进来。只是村中那么多户人家,您独独敲响他们夫妇两的门借宿,才叫老鬼急了,在林中发出动静,想赶您离开,可谁能知道您竟不是普通人,一道灵光将老鬼我折腾得不轻。”
  红线一哑,为自己的背运默哀一瞬,然后道:“那日林中之鬼果然是你。”
  “老鬼本想大仙您是仙,神仙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若告知您当年之事,大仙或能帮我们教训夫妇俩,拿回手稿。鬼若告知您我们身上曾发生过的事情。可——”
  “可你又担心我同那道长一般,因果论一番,不管你凡间之事。”红线道。
  老鬼面上停顿,不言语。红线看他一眼:“你也不必如此形容,事实便是如此,我确实三番五次拒绝了你,说不管这村中是非。”
  老鬼恢复如常:“在确定了大仙是神仙后,我当夜驱使蛊虫咬坏了封印任长嵩的符纸,借由村中闹鬼之事试探大仙,若大仙没有道长那派因果论的说辞,大仙降服任长嵩后,那便一定会插手手稿之事。但没想到,大仙的不管,是真的不管。”
  “随后几天,我多番试探,大仙总是无动于衷。直到,因老鬼全心投入大仙身上,忽略了两夫妇,叫他俩得到了机会,暗中继续试验手稿内容,以村中村民活人身体炼制药人。”
  “所以,这几日村民中毒,村中丧事不断,是因为他们俩在给村民下毒?”红线接过话。
  老鬼道:“便是因此,老鬼最后一次请求大仙。可同预计一样,大仙依旧是不管。老鬼彻底死心,便引导任长嵩,一起布下这局,借由大仙之手,拿走了夫妇俩的护身符纸。”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