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线引发的惨案——槲叶枳花
时间:2021-09-08 09:07:57

  居远岱道:“与师同辈,那便是师叔。”
  师叔。
  红线将这两个字好好咀嚼一番,记在了心里。随后转身随长礼入剑阁中挑选住处。
  居远岱将门外等候的剑主们喊进来,告知了他们任长嵩已死一事,同他们商议时日为任长嵩设立衣冠冢。最后,他将自己任命红线为定风剑主一事也告诉了他们。
  毫无意外,各剑主连声反驳。但是随后他再告诉他们,这女子已练就定风剑法,当掌定风剑,他们的异声便小了许多。
  居远岱挥手,让他们退下。
  不久,长礼回来,静静站在居远岱身旁,禀道:“阁主,新剑主的住处选在了离竹舍不远的闻香阁。”
  居远岱问:“她自己挑的?”
  长礼道:“是。”
  居远岱神色未动:“她是为烨儿而来?”
  “不清楚。”长礼顿了顿,“她一路言行未越矩,也并未四处张望,只在路过竹舍时停留了片刻,而后道了一声此地竹香沁人,便将住处定在了闻香阁。”
  “嗯。”居远岱应一声。
  长礼不解道:“方才这姑娘话里处处纰漏,阁主既已知她入剑阁有所图,那又为何将她留下,任命定风剑主一位?”
  居远岱不答反问:“长礼,你觉得,而今这乱世,乱不乱?”
  长礼忽地沉默,不知阁主此问何意,只答道:“乱。”
  居远岱又问:“那若有一人欲在这乱世中披荆斩棘踩下黑白两道挣出一个名头,难否?”
  长礼回道:“自然难。”
  居远岱回头看他:“往日阁外来的线人消息都需经你手,你回想,据近年信中所言,这红影从寂寂无名之辈走到如今名声同我敛剑阁比肩,令他人遇之不敢妄动,用了多久?”
  因这问,长礼忽而想起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一点,随之心中一震,不敢相信:“四……仅四年!”
  居远岱:“一个姑娘家,一人一剑,只四年便从这乱世出头,你当真以为她只凭借了我敛剑阁的定风剑和一本剑谱吗?”
  长礼心中震撼不停,艰难地张合唇道:“她……那她……”
  甚至他心里都生出了恐惧。
  居远岱眸色再次深沉:“若非身后有人相扶,那定然是这姑娘有过人之处。且不论她口中任长嵩之死一事是否真假,既然她来了我敛剑阁,那我们便不能再放任她随黑白两道而去,进这乱世搅弄风雨!”
  说罢,问剑楼内一阵寂静,两人心中却皆不平静。
  不久过后。
  “她那边让人时刻盯着。”居远岱又道,“我现下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她方才道任长嵩之事时,曾提及药人同药人手稿,定风剑因此而死,此药人必定不同寻常,派人下去查查,近来江湖中可曾出现药人二字。”
  长礼按下心中惊骇,拱手恭敬道:“是。”
  红线的突然登门,黑白两道的线人同时收到了消息。这夜,黑道、白道、敛剑阁都不平静,唯独红线自己乐得开怀,庆幸自己顺利混进敛剑阁,半夜不睡,正躺在闻香阁中的床上卷着被子左右翻滚,犹豫着该不该立刻去找小瞎子相认。
  然而现下的时辰,外面的弯月爬过了半窗,月色在天幕晕开,夜已浓深,凡间的凡人,大多都熟睡了。
  言烨自然也该睡了。
  而言烨都睡了,她爬墙进竹舍作甚?鬼魅般趴在床头盯着他睡觉吗?
  她有这么无聊?
 
 
第68章 久别   相识亦不识。
  竹舍外有棵大树, 靠近墙边,从这里往竹舍里望,整个竹舍一览无余。
  红线爬上树, 大致扫了眼竹舍中景象。
  此时凡间深夜, 元清睡在竹舍偏房,院中早没了动静, 只余下长了小半院的青竹, 郁郁葱葱将天际撒下的月华交错割离,铺碎了一地。
  红线脚一蹬,轻易地翻进了竹舍,随后在竹舍内站定,捏诀钻进了言烨的卧房。
  初夏夜间清凉,屋里的窗半开半掩,竹香乘凉风透进屋,盈满了一室的香与雅。
  纱帐撩动间, 红线能明显看到床里面躺有一道人影, 他身上盖着薄被,两手规规矩矩放在身侧,一点儿都不像他十岁那年那般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从里到外,他当真变了不少。
  红线心中莫名一阵怅然, 她慢吞吞摸到床边,燃起指尖灵光, 让灵光随指轻移,从眼前慢慢挪过。言烨床头的这侧纱幔, 便就随着她指上的术法,被缓缓拉起。
  他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渐渐从纱幔下显露。
  红线深记得他十岁时的警惕和敏感, 所以为防止被他察觉,她都刻意控制了呼吸,也没敢将手伸过去直接往他面上摸,待纱幔被拉到床柱固定,她才收回手,小心地蹲在床头静静瞧他。
  仔细观察过后,红线没从他脸上找到与少君和太子言烨的任何区别。他凡间这张稚童面貌张开之后,五官确实立体了不少,精致得仿似被人刻意雕琢的一般。
  而且他现下这身气质,变化得尤其翻天覆地,好似屋内正朦朦散开的竹香,有凛凛清冽的冰凉之感,又如玉色一般温润。
  只不过,他一如往昔地不爱笑。他熟睡时的模样同她白日见到的那时一般无二,两瓣唇抿成了一条线,让人看不出情绪。
  她离开他十多年,她不知她不在的这十余年间他身上又经历了什么,但依照她对司命的印象,她不信这十余年间,司命的笔下,能有仁慈二字出现。
  言烨整个幼年时期皆在银月教中度过,司命不让他回敛剑阁,目的便是让他少年时经历苦痛,比如炼制药人之苦,比如目睹养母身死之痛……
  那既然司命在他幼年时不让他回归敛剑阁是为了让他经历“悲惨”命格,如今待他成年后放他回敛剑阁,定也不是心软收笔。
  红线不是司命,她没当过人,没经历过人完完整整的一生,所以她不清楚也不了解,于现下的凡人言烨来说,命格悲惨地一路走至如今,还能怎么继续悲惨,去经历苦痛。
  想到这,红线忽而想到什么,眉头皱起,复杂的目光落到言烨的面上。
  司命放言烨回敛剑阁,此举何意?
  或者说,林和泽安排言烨进敛剑阁,目的何在?
  她于凡间江湖行走足四年,可从没听人提起银月教灭教或林和泽已死一事。
  这样想着,为万无一失,红线决定先确认一番,便探出了一只手,放至言烨胸前半掌处,腾出仙力缓缓送入他体内。果然,她在他心脏位置发现了一只细小的黑虫,虽然此时黑虫沉睡,卧在里面一动不动,但也依旧改变不了它现下仍还活着的事实。
  跟随小瞎子待在银月教中十年,她旁的没学什么,但知晓,蛊虫这东西,随主,主人死,这蛊虫便活不了多久。言烨身体里的这只蛊虫还活着,便说明,林和泽也定然还活着。
  那既然林和泽没死,他又怎会如此轻易放手言烨回归敛剑阁呢?
  林和泽乃银月教教主,银月教所属黑道,言烨乃敛剑阁阁主之孙,敛剑阁非黑非白。
  红线代入林和泽的角度一想,忽然间脑中有什么清晰了。
  黑道、白道、敛剑阁三足鼎立之势久矣,当年聊北城之事银月教大败,黑道没有从中讨到任何好处,三足之势仍存,林和泽并未达到自己目的,也未撼动三足分毫……
  莫不是他此次欲故技重施,决定借言烨此世凡人身份,从敛剑阁这处下手,以断一足,令江湖再乱?
  思及此,红线神色一凛,她日前得到言烨消息,匆匆赶来,其间未思虑过多,也未有时间静下心思考,言烨随银月教消失多年此次忽然出现是何原因,现下于此处梳理完其中环节,她这才热腾不久的心又再次凉了下去。
  若她猜的没错,司命此番笔下的情节,怕是要引言烨弑亲了。
  而这个亲,便就是现任的敛剑阁阁主居远岱,言烨此生的外祖父。
  林和泽想借言烨身份接近居远岱,而后杀之,以乱江湖局势。
  可居远岱毕竟是言烨凡间现存的唯一血亲,他当真下得去手?
  红线不信,可她不敢赌。想清其中利害关系,红线一下子就心神不宁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月老先前那番话虽令她心中澄明许多,但到底还是没指点她该如何教导小瞎子,且月老又并非天道,月老默许她能插手少君凡间事,却非天道默许,她头顶上始终都还悬着个天罚,每次行事都十分束手束脚,生怕一道雷下来她就灰飞烟灭了。
  如此,红线再没心思趴人床头干这类无聊的偷窥之事了,她决定回去好好思量对策。于是,她将手中的仙力一断,停止输送,收回手站起身准备捏诀回去。
  可没成想,从她心乱了的那刻开始,她的呼吸便同时乱了,床上的言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一双瞎眼幽幽地睇着她,恰好在她起身的那刻,抬手一把将她手腕握住。
  红线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拉得往下一跌,“砰”一声趴回了床沿,随后便是她一声“嗷”的痛呼。
  红线瞬间清醒,双眼睁圆,僵硬地将脑袋一点一点抬起,她胸腔内的心,同时“砰砰砰”地跳了个没完。
  “久、久、久别——”重逢后第一句话,她不知该说什么,磕磕绊绊地连一个字都咬不清晰。
  而正当她兀自凌乱的时候,言烨先行开口了,他言语间是一如既往的寡淡:“元清?”
  元清?
  红线脑子忽地卡顿,口中的话同时中断。
  马上她想起来,元清是今天白天跟在言烨身后那名少年的名字。
  他这是将她当作那少年了?
  莫名的,红线松了一口气。
  “天亮了?”言烨问道。
  红线用空出的一只手捏诀,拟现出元清的音色,强自镇定地回道:“还未有。”
  言烨静了片刻,仍旧捏着她手腕:“现下什么时辰?”
  红线透过半掩的窗望天,外面夜色正浓,她看不出时辰,她只记得自己离开闻香阁时是子时,而现下貌似并未过去多少,应还是子时。
  于是,红线回他道:“眼下子时。”
  但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挣了挣手腕,却没挣开他手掌,便再次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道:“师兄,手。”
  言烨一言不发,并未理她。
  红线疑惑地用力地挣了挣,紧接着再次提醒道:“师兄,手。”
  言烨并未关注红线的挣动,只平淡道:“往日元清向来早睡,如何今夜子时还未安寝,来师兄寝房?”
  红线也并非从前那般遇事就慌的性子,这凡间四年磨练下来,她心性沉稳不少,谎话更是随口就来:“元清晚间起夜,见师兄窗户未关,恐夜里蚊虫干扰,便来为师兄关窗。”
  言烨淡淡一声“嗯”以作回应,却仍不见松手放开她。
  红线奇怪,生怕他察觉不对,便捏起指上术法,想将他弄昏过去再说。
  不想,言烨紧捏着她好一会儿都不见放开,然而就在她昏睡术即将落到他身上时,他却忽然地松开了手,而后闭上眼,平静翻过身,面朝床内,道:“那元清去关窗吧,关完早些回去安歇。”
  红线被他这一番反应搅得没反应过来,而待她回过神来,床上的言烨已没了动静。她只好怔怔地收回手,兀自站在原地睁着眼睛又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走到窗边关上窗,最后满脑门的奇怪推门走出去。
  方才言烨的表现太过平常了,她极度不适应。
  或许正因为她方才用的是元清的身份,言烨平时对元清,许就是如此平常。
  红线如此开导自己,一路愣愣地走回闻香阁。可她不知,某人在松开她后却并未平静。
  竹舍内。
  “元清。”
  “呵……”
  他自嘲地呵笑一声,将方才捏住女子的手收至身前,手心松松拢了一拢。
  药人之体,全身皆毒。
  她不惧他身上奇毒,又如何会是元清?
  空气中极淡的香味,随女子离开,而渐渐淡去。
 
 
第69章 红袖添糕   读书费脑。
  翌日, 敛剑阁中各剑主、弟子日常照旧,红线成为敛剑阁新任定风剑主一事,居远岱只是召齐全剑阁人提了一嘴, 并未大肆宣告。但即使他未宣告外界, 整个江湖也都不平静了,底下暗潮涌动, 哪怕随手在街上拦下一名身佩刀剑的江湖散人问一句, 都能得知那位游走江湖四年、有名的散人红影,在不日前入主了敛剑阁,成为敛剑阁新任定风剑一事。
  各大门派面上照旧,日常往来对此事只字不提,没谁能猜到他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只有些少年意气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人,未亲眼见过红线本事,对敛剑阁此次破格任命的剑主位有些不服, 登门挑衅。
  然而高居问剑楼顶的居远岱, 闻言后只是笑一声,道此乃定风剑主私人恩怨,他剑阁中人不好插手,便手一挥, 命阁中众剑主弟子退下,独留下红线一人处理。
  居远岱这声令下, 将红线气得不轻,她这些时日都在忙于思考如何应对言烨今后命格, 没心思应对其他闲事,这群闲人这般上门搅和,她本以为背靠剑阁好乘凉, 没想到他居远岱堂堂阁主竟因此露面,命一众剑主弟子都别帮她!
  如此,红线瞧着门外那群散人着实厌烦,实在没心情规规矩矩地使剑招同他们打,干脆直接借剑气裹挟仙力,一个横扫,将他们一干全都打出门去,一次全部打服。
  但是如此几天后,她发现这些人当真无穷无尽,气得持剑守在门内,气急败坏地骂他们道:“你们这些憨货!一个个逐一上门挑衅不嫌烦?你们不嫌我还嫌呢!姑娘我没多少耐心,此话我便撂在这了,如若江湖中再有不服我红线者,望你们凑一块好好商量一个黄道吉日,一鼓作气一同来战!”
  说完,她携剑将剑尖向天一划,磅礴仙力随剑气划向天际,敛剑阁的两扇大门,便“轰”的一声,被仙力推挤,沉重闭上。
  做完这一切,红线的面色仍是不佳,回身预备回去,然而一回头就望见了敛剑阁中央的那座白色高楼。
  看到那楼,红线便更气了,气居远岱这般乐意看她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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