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两日下来,他始终未主动来找她。
红线有点待不住了,闲着的时候就总想他究竟生气到了何种地步,会不会因此动怒将他心底对她的那份好感迅速消磨殆尽,将她扔出临华宫外?
她本就不是个能轻易拿出信任的人,她熟悉小太子,熟悉小瞎子,愿意为他们忙前忙后,但并不代表她熟悉如今的少君。她虽有数万年的为仙生涯,但曾也只是一名下仙,同高高在上的他本就没多少机会接触,加之因姻缘绳的事,她又处处躲他,她对他的所有了解和认知,便只能从他人口中听来。
所以说,若将他同前两世割裂开单独看,她确实不怎么了解他,不知他同前两世性情是否一致。
她害怕她现下胸腔下泛滥的心悸与心乱都只是她一人的一厢情愿。
她该好好辨认清才是。
然而,经历这般多事,她也知晓了自己是个容易陷入想法怪圈的人,放任自己一个人独自想,容易出事。而一出事,那便不好了。
于是她决定放空脑海,执起自己腰间所坠的那枚香玉,用指腹擦了擦,小心唤道:“言烨?殿下?在不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白玉表面的灵光闪动几息后暗下,再无半点动静。
红线的心情随灵光暗下而低落。
他莫不是气到连他自己设下的传音术法都隔断了?
而正当红线心生几分委屈的时候,玉上灵光复燃,随对面传来的男人声音忽明忽暗:“你问。”
第106章 羞羞脸 “这人……好没羞没臊!”……
但话到口边, 红线却哑了一哑,两颊迅速开始发热。
玉上灵光明暗:“你想问什么?”
红线红彤彤着一张脸蛋,酝酿开口:“你……你心里是如何看我的?”
“如何看你的?”玉对面那人防似没预料到她这种问题。但即便如此, 他仍旧认真思索过后, 严谨作答:“胆小,怯懦, 杞人忧天。”
红线心里所有忐忑迅速消退:“我不是指这个!”
虽然说她的确胆不大, 但也没必要当面说出来给她难堪吧?
虽然……
红线看了看手里的玉。
好像也不是当面说的。
她抠着手里玉上的纹路,嘴里咕哝:“再说,我的形象有这么有碍观瞻吗?”
声音极低,但对面那人还是听清了:“还好,尚可入眼。”
红线被他堵得没有话说了,扯回话题道:“我是想问你……想问你……”
“问什么?”言烨问。
红线两眼一闭,丢下所有羞耻心,问出口:“你对我这般容忍, 还放任我住在你宫中, 是为什么?或者说,我偷下凡间的那两世,包括现今,在你心里究竟是何种存在?你是否……是否……”
“是否心属意于你?”言烨的理解能力一向敏锐, 知晓了她想问什么。
霎时,红线的两颊似被天边最红最烈的晚霞照耀一般, 红得险些看不出原本肤色。
“是……是。”她结巴地点头,持续拉低自己羞耻度的下限。
玉那头却忽然传来几声极轻极微的笑, 言烨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神君想问什么直接问便可,神君已修得神身,还怕三界有人会笑话神君不成?”
红线的脸已经热得不能再热了, 气道:“你现下就在笑话我!”
对面的轻笑声歇下,嗓音里却仍掩盖不下现下的一番好心情。他道:“那确然是言烨的不是了。”
红线气鼓鼓着双颊不答,瞪着自己手里的这枚玉。
对面忽而一阵衣物窸窣声,似言烨整了整姿势,倚进了一张椅子里。他嗓音里的调笑意味消失,竟显出几分疲惫。他问:“我同前两世,你想知道哪个?”
两生至今,一共三百年过去,他前不久才从明清镜中封神出来,天宫事务积累过多,这段时日必然繁忙不少。
红线按下心里颤动,闻言回神,告诉他道:“我都想知道。”
言烨点了点头,小声轻叹:“若前两世你对我有如此上心便好了。”
红线却没听得清,问他:“你说什么?”
言烨不答反道:“无事,你当真要透过此玉听吗?”
红线思索片刻,想着若是同他面对面谈论此事,依她的脸皮,必会羞臊地说不出半句话,恐会无功而返,而如此隔着一层玉说话,至少对面看不到她总是羞红的脸蛋。所以自然,他们还是隔着玉将这件事谈完为好。
于是红线回他道:“就这样说吧。”
言烨没有意见,便开口了,只说了一句话:“望神君牢记,在下言烨,不论身处凡界皇宫,还是人间江湖,心属只一人,不曾有改。”
红线防似被天界最柔软的云朵撞上,整个人陷入云中,颤手捂住玉,说不出一句话。
玉两头,无声良久。
终于,言烨打破沉默,嗓音轻松含笑:“神君可还满意?”
红线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平静,平复好情绪后,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那……天界仙宫中的小殿下呢?可同皇宫江湖中一致?”
“小殿下?”言烨准确抓住了她话里对他的称呼。
糟糕,她不慎将私底下同素若闲聊时对他的称呼脱出口了。
红线立时有几分尴尬,干咳出声,脑中迅速思考说辞,欲掀过这个话题。
然而言烨却仿佛沉思后道:“据言烨了解,四海内外,好似并无因男子仙龄虚短,便不能参四海、拜三清、行嫁娶周公的说法。”
红线一下子干咳地更剧烈了:“嫁娶?周公?”
她们的话题进展这般快吗?
言烨道:“神君莫不是欲抛妻弃子,抛下糟糠之夫?”
红线断定自己的咳嗽今日一定是停不下来了,她竟从不知,天族这位少君小殿下,开起玩笑来这般没有下限。
她赶忙赶在他再开口之前打断他:“行了行了,我明白了。”
言烨轻笑,不再逗她,寂静须臾后,转而说起正事:“红线,明日便是封神宴,帝君已知你醒来,正在天宫中,便命我邀你前去赴宴。”
听罢,红线道:“我知道,天枢同我说过。”
他揉了揉额角,似分外疲惫:“届时三界众仙齐聚,若你不善应付此场面,便全程跟在我身后。”
红线点了点头,轻声嗫喏:“好。”
“赴宴的仙袍,今晨已送来了临华宫,不过此刻天色已晚,你先歇息,待我明日晨间回来,再同你一同试穿,一同前往封神宴。你明日睡醒,直接随天枢去我殿里便可,不必拘束。”他声音缓缓,这几日的压力疲惫都从玉对面透了过来。
红线答:“好。”
随后却忍不住问:“天宫里不是还有帝君和天枢吗?你如何这般疲累?”
言烨道:“天枢可帮我处理些天宫琐事,但众仙仙折同四海内外要事,他却无力定夺。帝君操劳半生,又为我父,我该多做些,让他安享余生。”
红线心里闷闷地不答话。
所以说,他这般疲累,是他自己愿意的?
然而没过多久,言烨似想起了什么,同她道:“不过,我儿时曾听帝君讲过一个道理,当时不甚明白,时至今日,倒也懂了几分。”
“什么道理?”红线被他牵着鼻子走,顺口问道。
言烨道:“帝君曾说,人间有句话,叫做养儿防老,我们仙,仙龄亘古,虽不同凡人那般,眨眼须臾后便老态龙钟什么都做不了,但我们一生总会有疲累的时候,而这时,若膝下子孙绵延,那自然能乐得轻松,将一身重担传承下去。不巧,帝君膝下只我一人,我便是他择选出传承他身上的重担之人。”
红线听着,有几丝明悟:“所以说,月老当年点化我,其实也打着这门心思的?”
“想来是了。”言烨唇角牵起,嗓音蛊惑,“红线,这般看来,现今你我修得神身,帝君同月老的心思昭然若揭,你我既然皆无法推辞,那何不沿用他们的传承之法?”
红线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不太妙的预感:“你这话什么意思?”
言烨闷笑,一字一句道:“下神言烨,以身相邀,神君可愿同我一起共择天宫后世传承之人?届时我或可抛下一身重担,如帝君帝后般,携神君看山,陪神君游水,享子女膝下之乐。”
言烨自始自终,声音都是平平的、静静的,但红线听着,他这话却比往日任何时候说的任何话都没了下限。
红线的一张脸便就这么缓缓地、慢慢的,到最后砰的一下全然红透。
什么共择?
他一番话里,分明是共育!
对面的呼吸声此刻无比清晰,红线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连忙捂住手里的香玉,切断了传音。
然而切断传音后,她仍平复不下心绪,甚至胸腔里的心跳声愈演愈烈,一张脸愈发红透,赛过天边红云。
她压着胸口,面上愤愤,齿缝间挤出责怪:“这人……好没羞没臊!”
第107章 龙女 只是几分难受……
翌日, 天枢一大早就来敲门唤她起床,因此次织云殿织就的仙袍太过繁复,不易挪动, 便引她前去言烨的寝殿更衣。
而待她好不容易将一身仙衣穿齐整了, 还没照镜子仔细看呢,外面天光明朗, 言烨一身风露从外归来, 停在门口。
红线的一张脸,便又止不住地渐渐红了。
“你……你在看什么?”经过昨日那件事,她已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言烨摆了摆手,让殿内的仙娥们下去。他一夜未,本该十分疲累,而此刻却似几分餍足般倚在门框边,站在光下看她,缓缓道:“看云, 看月, 看吾殿未来之主。”
红线忽然间就觉得自己好似身处火炉之中,整个人就快烧着了。
言烨淡笑,抬步跨入殿,从她身旁经过, 绕至衣桁后,褪衣, 将赴宴的仙袍着上。
期间窸窸窣窣之声不间断,红线面上泛热, 好不局促,便连忙提起裙摆往外走,边走边解释道:“这衣裳层叠难穿, 我去殿外唤来天枢帮你。”
然而窸窣之声不久便停下,言烨从衣桁后走出来,出来时,他一身仙衣白袍已着好,长身如玉,目若朗星。
他道:“无事。”
又问她:“你可用膳了?”
红线努力忽略掉面上的热烫,回他道:“方才饮了不少仙娥送来的琼露。”
他行至榻前坐下,淡笑望她:“离开宴还有些时辰,我先歇会儿,你若饿了,便再唤天枢进来送些果子蜜露。”
红线呐呐点头,见他疲累低首扶额,便放轻手脚注意着不要吵闹到他。
随后,言烨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抬首,又叮嘱她道:“稍后宴上仙家众多,免不了推杯换盏,你酒量浅,记住,莫要沾酒。”
她酒量浅?
她从未在他面前饮过酒,他如何确定自己酒量浅?
红线纳闷,但虽然纳闷,却也未同他争辩,轻声道了句“好”。
殿内呼吸清浅,渐渐无声。
红线候了半刻,见他好似熟睡了,便轻手轻脚提起裙摆,往回走,坐回到梳妆台边,却并未打量自己镜中的模样,而是背对着梳妆镜,望着殿内床榻上正扶额小憩的人。
观赏片刻,她忽而察觉到自己此举失礼,两颊顿时又热烫起来,错开视线。
而正是这时,男人衣袂下浮动的红绳引起了她的注意。
言烨封神,升神劫过去,脚上的姻缘绳同升神劫分开,这时候是最好解开这根绳的。
虽她同样修得了神身,不再受天规条律所限,但这件事到底是自己的失误,将人家绑了这般久,她心里愧疚万分。此刻该抓紧将这根绳解开,了了这最后的因果才是。
思罢,红线说干就干,动身往榻边靠,抬手间,各种收敛声息术法毫不吝啬地往自己身上套。
红绳被包裹在一层姻缘红光之中,似察觉到她身上的姻缘之力,在她的手将将触及之时,极附和地往她手里钻。红线便顺势将它捞在手心,伸出另一只手探过去,摸绳上的绳结。
可不想,就在她快要摸到姻缘绳的绳结时,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苏醒,伸手握住她手腕,并且目光随着她手的方向,望向自己脚踝。
“这便是我身上的姻缘红绳?”言烨问道。
红绳自落入红线手中便已显形,此刻正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男人面前。男人就着她的手打量红绳,顺道问她:“你要做什么?”
红线身上乱七八糟的术法顷刻间散去。她支吾了半天,没想出什么狡辩言辞,只好认命地告诉他所有事情的原委:“它许是我哪次不小心绑在你身上的,自你下凡历劫后,便同你的升神劫绑在一起了,我解不开。而如今你的升神劫已过,此绳累赘,倒不如容我将它解开,还你一个轻松?”
言烨神色未变,目光从她身上挪回到红绳上,眼中有奇异的光华流转,让人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清淡淡道:“还好,我未曾感觉累赘。”
红线一愣,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就在她都没有反应过来的这时候,言烨的手动了,从她手心划下,接过了她手里的这根红绳,缓缓道:“不过先前凡间,你有句话确实说得不错,姻缘红绳,自该缚系二人。”
说着,他将红线扶起,引她坐上榻,抬手牵引着自己手里的这根红绳,往红线脚的方向而去。
红线一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几分忐忑,几分恐惧,到最后这份忐忑和恐惧占据上风,让她产生退缩心理,反射性缩回了脚。
言烨的手因此顿住,静默片刻,他抬眼望她,面上平静无风,眼里却似浪潮涌动。
红线当即醒悟过来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伤人,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凝结。